要说李世民这个人呢,驭下之术其实非常有一套。但是道理他都懂,可是他任性啊,动不动就可着自己的性子来。之前徐慧劝谏过,他才好了一阵儿。结果没过一年,这小胡子就又翘起来了。
    一见大家都这么给面子,他就开始得意。晚上办了个宴会,把大臣们都留下来喝酒。
    结果晚上喝得醉醺醺的,险些失态,让徐慧派人给扛回去了。
    清宁宫是回不去了,徐慧只好在甘露殿歇下。
    想起他刚才那副走不动路,摇摇晃晃的样子,徐慧轻叹一声,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太宗其实也很想哭,他虽然醉了,意识却大约是清醒着的,知道自己方才都做了什么。想起自个儿那副腿软的样子,就觉得他把这辈子和下辈子的人都丢光了,简直没办法在徐慧面前做人。
    徐慧给他擦身的时候,他就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不让她看。
    “别闹了。”她声音娇软,语气里却有几分严肃,“快些洗漱睡下,明日您还要早朝。”
    他松了手,闭上眼睛说:“朕不想去……”
    她快速地在他脸上擦了几下,微湿的手巾打湿了他长长的睫毛,服帖地趴在眼睑处,显得十分乖巧,像个超龄的大男孩。
    徐慧看着他,突然就怒气全消,还笑了出来,“不去早朝?也好。徐慧倒是十分好奇,陛下若醉酒不朝,魏征大人会怎样说您呢。”
    太宗醉酒的时候都没觉得头疼,一提到魏征,只觉得头都要炸了,撞墙的心都有了。
    他眯起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慧儿……”
    “您叫我也没用,快睡吧。”她收拾妥当,就要起身离开,被某人一把拉住。
    “你去哪?”他轻皱着眉头质问。
    “陛下醉了。”她淡淡地说。
    太宗仰望着徐慧冰清玉洁的小脸,忽然反应过来,她是在嫌他臭。
    怎……么……办……!他本来想走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路线吸引她的,结果又丢人了。
    李二简直想死。
    “慧儿……朕错了,不要走好不好?”
    顶着一把胡子装可怜,李二也是蛮拼的。
    她心里早已经软化了,可为了给他一个教训,她还是板着脸说:“陛下总是这般可着自己心意行事,可并非明君之举。”
    “慧儿……”他勾住她的手指,呢喃低语,“朕知道了……”
    “知道也没用。”她抽出手,冷冰冰地说:“陛下好好想想吧。”
    说罢便步出暖阁,到外间去睡了。
    太宗特别想追出去,可他知道徐慧向来是外柔内刚,生性倔强,只怕他追了出去,她就该顶着夜里的寒风回清宁宫了。他也不想再折腾,只好委委屈屈地缩回被子里,默默伤心。
    结果倒霉事还不止这一件,第二天太宗去上早朝,当真叫徐慧说中,魏征又开始骂他了。
    昨天的酒宴,太宗并没有邀请魏征一起喝,就是怕魏征多事。结果不关他的事,他更是骂得欢腾,言辞激烈地警告太宗不能一时做样子,要善始善终。
    太宗本来心情就不大好,被魏征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当场就怒了,“朕怎么不善始善终了,你给朕说清楚!”
    结果他不说还好,一回嘴魏征更是来气。眼看着君臣俩马上就要干一架的趋势,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赶紧做起了和事老,把太宗给劝了回去。
    太宗带着满身火气冲回了甘露殿,一路上都在骂魏征,发誓这回一定要宰了他!
    王德一看情形不好,怕太宗一怒之下做了糊涂事,真要砍了魏征,那可就不好了。
    他自己人微言轻,说不上话,就想着请徐慧来帮忙。可吴庸到了清宁宫,却是扑了个空,说徐婕妤出去了。去哪儿了,也没个准话。
    王德只好求到晋阳公主那里,请晋阳出面劝劝陛下。
    还是晋阳有办法,没过多久,就将太宗的怒火平息下来。
    等安抚好了太宗,晋阳步出甘露殿正殿,笑靥如花地对王德道:“公公待我真是极好的,每每都在耶耶面前提起晋阳。”
    王德忙躬身道:“公主恕罪,奴才也是没法子啊!徐婕妤不知去了哪里,奴才一个下人,也不好在大家面前说话……”
    晋阳轻哼一声,低声道:“徐姐姐也学奸了……我去找她。”
    王德刚想说连清宁宫的人都不知道徐慧去了哪里,却见小公主步履匆匆地走了,竟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还真叫晋阳猜中,一进藏书阁所在的院子,就见清宁宫的玉藻守在门口。
    晋阳没办法像徐慧那样随意出入,叫人进去传句话的能力还是有的。徐慧一听说她过来了,就放下书本,含笑步出藏书阁。一大一小两个人,沿着宫中的小路慢慢地走着。
    晋阳拍拍胸口,夸张地说道:“自打徐姐姐入宫,这样的事情我可是好久都没做过了,方才我也是吓了个半死呢。”
    徐慧浅笑道:“你耶耶向来宠你,又怎么舍得迁怒于你?少在我这里装模作样了。”
    晋阳轻轻吐了吐舌头,“九哥总跟我说,朝堂上的那些老家伙没一个好东西。每每惹怒了耶耶,就有人撺掇着让我去劝。他们倒是好了,只怕耶耶有哪天动了真火,发到我头上。”
    “其实你耶耶哪里就是个不懂道理的人了。”徐慧淡淡地笑,“不过就是让你我给他个台阶下罢了。”
    晋阳想了想,与她相视一笑,“倒也是。”
    春日微雨,宫人们早有准备。几滴春雨刚刚不痛不痒地打下来,油纸伞便已高高撑起。
    一时之间,徐慧和晋阳都没有说话。沉默之中,却没有一人觉得尴尬。
    等过了一会儿,晋阳突然问道:“徐姐姐,你和耶耶闹别扭了吗?”
    徐慧愣了一下,才慢慢地说:“没有。只是他胡闹惯了,不知爱惜身体,我有几分恼他。”
    “这还不是闹别扭?”晋阳就知道,若在平时,徐慧不会故意让甘露殿的人找不到人,结果让王德找到她头上来。
    徐慧摇摇头,“这一二年,早都习惯了。既然知道很快就算和好的,又算什么别扭。”
    晋阳有些受不了地努了努嘴,做出个鬼脸来,可爱至极。徐慧忍不住伸手,轻轻在她脸上一捏。在晋阳生气之前,她飞快地将手藏到了背后。
    “徐姐姐!”晋阳压低声音喊她,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来,可是声音犹且稚嫩,装得一点都不像。见徐慧压根不害怕自己,晋阳轻哼一声,半真半假地说:“你且别得意,将来有你好受的呢。”
    徐慧若有所思,低头看她,“还望公主殿下赐教。”
    晋阳摆摆手,“不是说我,是说耶耶。其实我觉得九哥说的蛮有道理。耶耶每回生气,你我都去劝谏。在他心里有我们的时候,怎样都好说。可若有一天……”晋阳顿了顿,她突然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大吉利,这不是在诅咒徐慧失宠吗?
    徐慧却不介意,她心领神会,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想不到晋王殿下看得倒是通透。”
    “所以我还以为姐姐学奸了,特意躲了起来呢。”晋阳见她不生气,这才放心地说:“以往后妃们都是这样,耶耶开心时凑上来,耶耶不开心时就躲得远远的,生怕耶耶生气,会迁怒于她们。这后宫里除了已逝的阿娘,我还没见过谁敢和在气头上的耶耶对着干的人呢。”
    徐慧浅笑道:“文德皇后走的时候,你才多大。”
    “我听人说的嘛。”晋阳道:“不管怎么样,九哥的这些话,我觉得有必要让姐姐知道。”
    徐慧见她今天三句话不离“九哥”,不禁问了句,“你同晋王最近感情很好嘛?”不怪她这么问,晋阳和李治这两人虽然打小在甘露殿一同长大,但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晋阳嫌弃李治呆傻,李治嫌弃晋阳是个小人精,俩人经常开打。
    “我就是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晋王默了默,突然说:“徐姐姐,你知不知道,高阳姐姐要出嫁了?”
    徐慧点点头,这件事情她有所耳闻。高阳和晋阳虽然不是同母所出,但高阳作为较为受宠的公主之一,和晋阳也算玩得多的。
    今天的晋阳看起来有几分伤感,话题跳跃得极快,不按常理聊天,“所以我觉得九哥也挺好。”
    “诶?”徐慧敏感地捕捉到了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87话
    蒙蒙细雨中,晋阳清甜一笑,“既然我帮了徐姐姐这么大一个忙,姐姐也帮我一件事嘛。”
    晋阳向来人小鬼大,徐慧不敢轻视,慎重地徐徐道:“你且说来听听,我再决定帮不帮你。”
    晋阳见她不肯轻易上钩,转过头轻轻吸了吸鼻子,嘟起小嘴。
    不过很快,她又换出一副谄媚的笑脸,笑呵呵道:“听说徐姐姐的妹妹在找婆家,我看九哥就很不错呀,你说是不是?他们年龄相仿,我九哥脾气又好……”
    提起妹妹徐颖,徐慧眉头轻挑,侧首看向晋阳,“这话是你九哥央你同我说的?”
    晋阳没有瞒她,点了点头。
    徐慧沉默下来。晋王从没有见过徐颖,突然想要娶她,肯定有旁的缘故。
    她不知李治是为了什么,但出于直觉,徐慧就觉得这并不是一桩好亲事。
    虽然上有太子,但不管怎么说,晋王都是文德皇后嫡子,备受太宗宠爱。以她们徐家的家世,做宫妃绰绰有余,可也只能如此了。
    她自己做了妃子,说得好听,可到底是个侧室。家中统共便只有两个女儿,也要妹妹走上这条路吗?
    徐慧不想答应。
    晋阳如何看不出来,原本她也只是耐不住晋王纠缠,才同徐慧提了这么一嘴。见徐慧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晋阳立马退步道:“当然了,这件事还要徐姐姐你点头同意,不然九哥是没那个胆子去同耶耶请旨的。”
    徐慧不想让晋阳夹在中间为难,她摸了摸晋阳的头发,温声笑道:“嗯,我知道了。若晋王坚持,就让他自己同我说吧。”
    晋阳长长地松了口气。她九哥是个男人不假,可缠起人来比小姑娘还黏人,她可是怕了他了。有徐慧这句话最好,省得她再被纠缠。
    徐慧回到清宁宫时,太宗已经等在那里许久了。看来是晋阳出来没多久,他便到了她这里来。
    “陛下。”她照旧规规矩矩地行礼,礼才行了一半,就被他一把拉到怀里,紧紧抱住。宫人们一看这个架势,连忙悄声退后,争相比着谁更像个摆件。
    见徐慧没有反抗,太宗更加大胆,将她抱坐在自己膝盖上,一手搂着她的背,一手揽住那不堪一握的腰肢。温香软玉在怀,他心底的最后一丝怒气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酒醒了?”徐慧问他。
    太宗点点头。
    “气消了?”
    他再点点头。
    徐慧笑了笑,“那就好。”
    她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孔,突然想起不久前晋阳所说之言。她与晋阳不同。晋阳是陛下的骨血,父女之间血脉相连,永远不变。可他对她的宠爱,会是永恒不变的吗?
    历朝历代,任何一位宠妃,恐怕都没有自信,口出这样的狂言。
    她对他一直真情以待,生气就生气,喜欢就喜欢。若说起劝谏的次数,比魏征还要多。有时候说起话来,比魏征还要一针见血。
    他是圣明天子,可以容忍,可以克制。可有朝一日,当恩情不在,他会不会也像气恨魏征这样,怨恨她呢?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的,徐慧就将其抛之脑后。
    过分担心未发生的事情有何意义?徐慧了解自己。她要走的路,只要是正确的,就算是注定会撞得头破血流,她也绝不会回头。
    “那你呢,慧儿,你还气不气了?”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柔嫩的脸颊,小心翼翼地问。
    她歪头靠在太宗怀里,声音软糯,“我从没有生过陛下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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