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纯粹的巧合,还是有人……
    先前就有人怀疑过学宫之中恐怕有人勾结酆都妖魔,出了内鬼。眼下围剿绛衣仙又出了岔子,在场众人心中都不由起了嘀咕。
    看向其他人的目光不由都带上了一丝打量和戒备。
    最后是谢辞风开口打破了这古怪的气氛:“此处不宜,回去再议。”
    众人很快到了议事堂,设下结界之后,偃都公输长老率先开口:“还请姬掌宫将昨夜去白楹树林探查之人请来。”
    姬炀虽传讯唤人,但神色却略有不愉:“为了不打草惊蛇,持法器去查探之人修为不能过高,当时诸位一力让姬某派人前往,姬某这才遣了最倚重的弟子前去查探。如今绛衣仙先一步潜逃,原因尚且不明,公输长老就要对姬某弟子发难,可是在怀疑姬某?”
    姬炀是十方学宫的掌宫,是东道主。身后又站着黎阳皇室,如今面对偃都发难,自然不可能背这个黑锅。
    眼看局势一触即发,大觉寺的和尚开口打圆场道:“绛衣仙不知所踪,未必就是有人泄密。听闻绛衣仙掌管的无归亭长于情报,说不定就有些旁门左道的法子探知消息。”
    他这话倒是不假,其他几人露出赞同之色。
    问剑宗一向与玄陵交好,此时看向沉默不语的谢辞风,道:“谢长老可能推算一二?”
    谢辞风起身行至门口,看着屋外暗沉的夜空摇头:“星轨交错,云遮雾障。这一局棋,谢某早已经看不清局势。”
    面上露出几分凝重之色,他对其余几人道:“我许要先行一步回玄陵。”
    其他人顿时愕然。
    “星河万抟”之名绝非虚名,谢辞风精通推衍之术,一柄三垣剑更能引动九天星宿之力,若他都能推衍不出,那这局势怕是不仅仅只是眼下之乱。
    恐怕是大乱将至。
    所有人面面相觑,一时也没了追究之心,只能无奈散去。
    但就像应了谢辞风那句话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天还未大亮,水牢就传来消息——阴识跑了。
    十方学宫的水牢空置已久,因关了阴识之后,便由十方学宫以及天外天的人共同看守。水牢之外还设下重重禁制,以防万一。
    但就是如此严密的守卫,阴识依旧逃了。
    不仅逃了,水牢中的看守全都无一幸免,死状惨烈。直到下一批换值的人过去,才发现其中惨况。
    众人齐聚水牢,看着满地血腥尸首,神色难看。
    慢一步赶来的佘夫人更是眼神如刀,寸寸剐过在场之人:“我早就听闻学宫之中出了内鬼,阴识那个小贱种初到西境,可没什么帮手。如今却突破重重防守逃了,可别是除了内鬼监守自盗!”
    在场众人面色微变。
    尤其是参与围剿绛衣仙却无功而返的几位长老,俱是神色微妙。
    其余之人不知绛衣仙之事,但也都有惊疑和怒意。只是碍着佘夫人是一介女流,又刚刚丧子,虽有不满也没有发难。
    倒是佘夫人见状又道:“让人去搜,便是将整个十方学宫,甚至是重阆城翻过来,也得找到那个小贱种!”
    她一口一个小贱种,殷秉衡的面色越发晦暗。只是顾念着夫妻情谊以及她刚经丧子之痛,这才勉强忍耐。但眼下见她愈发失了方寸,竟然越俎代庖发号施令,为整个天外天树敌,终于忍不住呵斥道:“雪儿陨落,我知你心痛难抑,对你处处体谅。但不想你行事却越发疯癫了!”
    他转头吩咐随行的侍女道:“将夫人扶下去休息。”又对其余人歉意拱手:“夫人心急乱了方寸,还望各位海涵。至于阴识失踪一事还有蹊跷,其中或有酆都妖魔兴风作浪,还需诸位同心协力将祸首找出伏法,但凡需要天外天出面之事,阴某义不容辞。”
    见他这么说,其他人才缓和了脸色,开始商量后续。
    *
    “既已经救我出来,为何不带我去见你家主人?”
    阴识看着身边的影人。
    影人朝他一躬,声音没有起伏道:“我家主人还有一样东西想请三公子看。”
    他说着,身形一分为二,其中一个仍微微弓着身子站在阴识身侧。另一个却是恭敬请出一盏白烛,黑色的影子融入白烛之中,烛芯燃起幽幽火光。
    随着白烛燃烧,面前的墙壁之上竟现出了沈弃的身影。
    少年身形清瘦,眉目温顺,一袭白衣穿在身上,倒是有了几分飘飘若仙之意。他手中提着食盒,腰间挂着一柄桃木剑,正往上岚峰的方向走。在一众各显神通飞天遁地的学子之中,他显得那样普通,但又与众不同。
    阴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眸缓缓眯起来:“阴雪当真是他杀的?”
    “不错。”
    身侧影人忽然换了个声音,阴识侧头看去,就见影人化作了一个中年清隽男人的模样,他左手向上,掌心中托着一尊木鱼,右手则随意覆在木鱼上摩挲着。
    阴识眼中闪过戒备,警惕地与他拉开了些许距离:“还未知阁下尊名?”
    陈破笑看他一眼,倒也不瞒他:“俗家姓名不足道矣,他们都叫我‘粉面佛’。”
    阴识瞳孔微颤。
    酆都鬼王的名号,他虽然刚到西境不久,却也如雷贯耳。
    陈破现身却不是与他闲聊的:“三公子可看出什么了?”
    阴识压下内心的震惊,维持着平静的神色摇头:“不像。”
    记忆中的阴长命孱弱,沉默,又倔强。
    明明是个活不长的病秧子,但面对阴骄和阴雪时,却偏要强做骄傲。要不是阴识无意间看见他满眼羡慕地看着阴雪和殷秉衡相处,他便当真要信了。
    不过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虫罢了。
    “人的性情会变,容貌亦可以伪装。”陈破不紧不慢道:“阴长命十二岁便离开了天外天,时隔数年,三公子认不出来也不无可能。但阴雪确凿是沈弃所伤。”
    阴识面色变幻片刻,道:“钟山藏书众多,阴长命出生就缺了护心麟,为了寻找补齐护心麟的方法,他约莫将藏书都翻遍了。那些藏书有不少是从古流传下来,其中有什么秘术也不可知。”
    “那就无法堪破了?”
    “也不是全无办法。”阴识道:“天外天有一面尘缘镜,可堪尘缘过往。他能以秘术改换容貌,却无法在尘缘镜前藏住过往。”
    “我需回天外天一趟。”
    “三公子如今身份敏感,独自回去怕是不妥。”陈破道:“不若陈某为三公子保驾护航,也好确保万无一失。”
    阴识抬眸与他对视,片刻之后一笑:“那就劳烦尊驾了。”
    他自然知道对方打着什么主意。
    天外天这些年来与世隔绝,粉面佛想找寻火精,自然不会放过天外天。
    但他早已经成了弃子,天外天的安危又与他何干呢?
    *
    沈弃提着食盒回听竹苑。
    路上他隐约察觉窥伺的目光,但只随意扫过,便不甚在意地继续前行。
    他走到慕从云的屋前,小心翼翼地抬手敲门,清亮的少年音低沉,带着难以忽略的沙哑颓然:“师兄可起了?”
    屋中没有回应。
    等了片刻,他怏怏将食盒放在门口,退后一步,越发低落:“师兄还是不愿见我么?”
    即便慕从云没有看见他,也能想象出他此时的表情。必然像一只可怜的狗崽一般,耳朵尾巴都无精打采地耸拉着。
    他心底生出一股酸软,犹豫了一下,还是叹气道:“我起了,你进来吧。”
    沈弃眼睛一亮,将地上的食盒提起来,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
    慕从云已经更衣束发,整个人冰雕玉琢一般坐在桌边,朝他淡淡看来。
    沈弃抿唇朝他露出个笑容,将食盒中的吃食一样样摆出来,漆黑的眼睛透出讨好:“都是师兄爱吃的。”
    若是他身后有尾巴,大约已经摇摆起来了。
    慕从云心里继续叹气,却不忍心继续冷脸相对,只能执起筷子,顿了顿,又说:“你坐下,一起吃吧。”
    沈弃满脸惊讶地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
    慕从云朝他微微颔首,垂眸进食。沈弃怔楞了片刻,才忐忑地在他隔着一个座的位置坐下来。
    他只端了一碗白粥,吃两口,便忍不住抬头看一眼慕从云。再吃两口,再看。
    活像是将慕从云当做了下粥小菜。
    清澈的眼底是遮掩不住的热切情意。
    慕从云被他看得脸颊发热,但又不能因为被多看了两眼就出声叱责,只能当做没发现他的目光,径自忍耐。
    倒是沈弃有些得寸进尺,吃完了粥,又小心翼翼地问:“我有一式剑招怎么也练不好,今天可以和师兄一起练剑吗?”
    “……”
    慕从云看他一眼,迟疑了片刻,还是点头。
    第60章 浓情
    见他同意,沈弃整个人都雀跃起来,那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盛满了欢喜。
    他眼里里面装着的情绪太多太满,慕从云难以承受地别开眼睛,竟没敢继续与他对视。倒是沈弃生怕又惹恼了他,很快就收敛了目光,乖乖坐在距离他一座远的位置用早饭,只是时不时便要偷偷看他一眼,藏也藏不住。
    好不容易盼着用完了早饭,他殷勤地将碗筷食盒收拾了,片刻之后便提着剑急匆匆寻来,生怕慕从云反悔了似的,殷殷切切看着他轻唤:“师兄?”
    慕从云扫他一眼,率先走在了前方:“走吧。”
    沈弃便提着剑欢欢喜喜跟了上去。
    “哪一式不会?”慕从云在院中站定。
    “这一式‘点雪’总学不会。”沈弃提剑演练给他看,
    他动作已经十分流畅,看得出有平日有勤练。只是招式衔接变幻之间偶有滞涩,是灵力配合不当的缘故。
    “我带你练一遍,你细细感受灵力运行轨迹。”
    慕从云行至他身后,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覆住他的手,同时将一缕灵力送入他体内,在他经脉之中游走。
    “起——”
    他的音质如冷器凿冰,冷且空灵。但呼出的气息却是温热,若有似无打在沈弃耳廓,让他不由分神,想起那两瓣唇是如何的柔软甘甜,他不由自主地舔了下唇,竟有些怀念那样的触感。
    身体本能随着慕从云的动作而动,沈弃眼角余光却不由往后瞥。
    身后的人色若霜雪,旁人多看一眼恐怕都觉得亵渎,但他却知道这欺霜赛雪的人是温暖而柔软的。
    抱在怀里的触感,尤其叫人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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