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走了。”
    “他,他走就走,跟咱们……”话未说完失了声。
    喜床再次摇晃起来,或许是没了噪声打扰,这次持续的时间更长了。
    而常青园里,展怀春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将阿榆枕过的枕头越抱越紧。
    ~
    三日甜蜜过后,沈棠自觉成了长嫂,得好好关心关心自己的前二表哥如今的小叔了。
    得知展怀春在梅林那边挖梅树准备运到王家村去,沈棠主动去看热闹。
    “二弟,这次你打算过去住几天啊?”她笑着走到展怀春身边,亲昵地问。
    展怀春狠狠送了她一记眼刀。
    沈棠不以为意,瞅瞅那边挖树的下人,又道:“二弟……”
    “再敢这样叫一句试试!”展怀春转过身,冷脸看她。
    展怀春可真捏过她胳膊的,沈棠警惕地退后几步,离远了才道:“不叫二弟叫什么啊?将来你跟阿榆成了亲,阿榆肯定要叫我嫂子啊,难道你不准备跟她一起叫?”
    听她提他跟阿榆的婚事,展怀春脸色好看了些,别开脸,懒得再跟她计较。
    沈 棠知道分隔两地的苦,再者她也想阿榆了,便好心提议道:“二弟,要不我给阿榆下张帖子吧,请她来咱们府里赏梅,她肯定会来的,至于她还回不回去,就要看你 的了。”她觉得吧,阿榆一个人住在乡下太可怜,过年那几天展怀春肯定会把人劝到展府住着,那不如现在就搬过来,正好有她当幌子,就说她跟阿榆情同姐妹,约 她过来赏梅叙旧几日也无伤大雅。他们又不是官家女,没那么多规矩。
    展怀春眼睛一亮,看沈棠立即无比顺眼,兴奋地催她:“那你马上去写,我亲自送过去!”
    沈棠嗤了声,嫌弃地看他:“你傻啊,要是你亲自去,阿榆肯定会猜到你不安好心的,你就乖乖在家等着吧,我派明月去,阿榆认识她。对了二弟,我这么帮你,你怎么谢我啊?”
    “想要啥就说,我都给你!”展怀春心情好,说话无比豪气。
    沈棠得意地笑,“那你叫我一声嫂子吧,叫完我马上去写帖子。”
    展怀春脸立即拉了下来,让他管自己的表妹叫嫂子,他开不了口。
    沈棠也不催他,抬头望天,自言自语:“嗯,现在派人送过去,还能跟阿榆一起吃晌午饭呢。”
    展怀春抿唇。
    半刻钟后,沈棠心满意足而去。
    ~
    明月是沈棠身边的大丫鬟,她来送帖子,阿榆高兴极了。
    她让莺儿在家里照顾豌豆,自己随明月上了马车,跟她打听沈棠近况。
    明月热情地答。马车辘辘而行,快转到王家村通往南北主路的路口时,前面道上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乡间马匹并不常见,明月好奇地挑帘看去,很快又放下了,笑着对阿榆道:“奴婢还以为二少爷不放心让咱们来接姑娘,亲自来了呢,原来不是。”
    阿榆脸皮薄,羞涩地低下头。
    明月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走了大概一刻钟,后面又传来马蹄声,比之前还急,明月困惑地回头望望,疑道:“难道村里哪家出了事?”怎么跟奔丧似的啊。
    阿榆不由也回头看,只是马车颠簸,对方速度又快,并看不清楚,况且一个陌生男人没什么好看的,她很快就坐正了。但因马蹄声越来越近,无端端让人紧张,她跟明月都没有再说话。
    忽的,马蹄声急急停下,马车也陡然停了。
    “你想干什么!这是展府马车,惊了人小心我送你去官府!”
    外面传来车夫高声斥责,阿榆心中一紧,正要猜测对方来意,忽听另一道略显不稳的男人声音传了进来:“车里坐的,可是王家村程榆姑娘?”声音浑厚,大概他马离车很近,听起来好像人就在车门外。
    阿榆认识的人并不多,知道她名字的男人就更少了,此时听人连名带姓问她,她本能地就想回话。
    明月却及时拉住她袖子,朝她摇摇头,这才朗声问道:“你是何人?”
    男人握缰绳的手越攥越紧,强忍着直接去挑帘的冲动,只紧紧盯着帘缝看里面那一抹红裙:“鄙人姓程,单名杨,八年前丢下妹妹程榆离家闯荡,因变故被迫在外辗转流离,如今归乡寻妹,不知她是否还记得她有个哥哥,是否愿意原谅他,是否愿意见他。”
    明月呆住,不可置信地看向身边人,却见她捂着嘴,不知何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阿榆做梦都没有梦到过哥哥会回来。
    她跟展怀春说,她要等哥哥回家,但她心里很清楚,哥哥多半已经……
    可现在,她的哥哥,她那么多年都没有见过若不是梦境太清晰她都快忘了模样的哥哥,就在外面,跟她说他来找她了。
    阿榆想挑开帘子看看他,可眼泪流个不停,手才伸出去就急急缩回来抹泪。
    车 厢里传来压抑的抽泣,跟脑海深处的哭声混在一起分不清楚,程杨知道妹妹哭了,他脸上也滚了泪,可他没有时间掩饰,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下马,俯身去扯车帘。扯 开了,他看见里面坐了两个姑娘,其中头上戴着帽子的那个小手捂着嘴,只露出鼻子跟眼睛,晶莹泪珠串串滚落,跟当初他离家时妹妹那朦胧泪眼一模一样。
    无法形容的心酸涌上胸口,程杨站在车前朝里面伸手:“阿榆别哭,哥哥回来接你了!”
    阿榆根本看不清男人面容,却在听见熟悉的疼惜口吻时,毫不犹豫扑了过去:“哥哥,哥哥,我以为你死了……”
    程杨笑,下巴抵着妹妹脑顶笑,扭头看冬日荒凉的田地看远处灰白的天空。
    他怎么舍得死?
    他程杨还有一个妹妹,就算再受八年苦再历经几番生死,他也要回来护她。妹妹过得好,他让她过得更好,妹妹活得苦,谁欺负她他要谁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展二爷:我不干了不干了,谁娶媳妇有我这么难!阿榆有我护着就够了,他回来做什么,都滚!!!
    大舅哥:不干了正好,阿榆走,哥哥给你找个比他好千百倍的!
    展二爷:……大哥,救命啊!
    展大爷:你说啥?那晚鞭炮听太多,最近耳朵不怎么好使……
    ☆、第78章 踹门
    阿榆在哥哥怀里哭了足足两刻钟,才在男人有规律的轻拍下止了泪,抬起头时,眼睛都肿了。
    程杨经历的事多,心中激荡已经平复,任由妹妹凝目打量自己,他细心帮她擦干脸上泪痕,免得一会儿被寒风吹皱了脸。
    兄妹俩眼中皆是久别重逢之情,明月跟车夫尴尬对视几眼,默默传达各自的不安。
    阿 榆眼里只剩这个面容坚毅俊朗却依稀还有少年时模样的哥哥,程杨想的就多了,扫一眼两个下人,他将妹妹抱了下来,对明月道:“回去告诉展家大少奶奶,就说我 们兄妹重逢,改日阿榆再过去拜访。”他回来的急,靠近县城时更是马不停蹄,未料到家只看到一个小丫鬟,说话也不清楚,他匆匆问了妹妹下落便追上来了。如今 先跟妹妹回家,问问这些年她过得如何,其他的,诸如为何屋里陈设那般贵气为何妹妹会认识县城里的富商,他会亲自派人打听。
    明月有 些犹豫。方才兄妹叙旧,她就悄悄观察过这个自称程杨的男人了,脚踏牛皮靴,身上是鸦青色杭绸圆领长袍,外罩乌缎翻毛斗篷,头戴玉冠兼之身上又有居高位者的 肃杀之气,绝非凡人。单看长相,男人跟阿榆只有眼睛略有相似,虽然阿榆认了对方为哥哥,可阿榆本来就单纯,万一对方只是冒充的怎么办?阿榆是二少爷喜欢的 人,相信这事早就传出去了,若是有人蓄意骗走阿榆再来胁迫二少爷……
    明月不敢再往下想,可对上男人犀利的目光,她也不敢阻拦,强 装镇定道:“程公子现在要带阿榆姑娘回王家村吗?外面风大,不如公子骑马,奴婢送姑娘一程吧?”若是这人不回村,她是万万不敢放人的,必须让车夫阻拦。若 是回去,长安留在王家村,他见多识广,她可以跟他好好商量。
    “不必。”程杨肃容拒绝,转身对阿榆道:“这里离家不远,咱们走回去吧,哥哥很久没有跟你一起回家了。”路上安静,他想好好跟妹妹说说话。
    阿榆点头,朝车上的明月笑笑:“那我先跟哥哥回去了,你替我跟表姑娘道歉。”
    程杨微微挑眉,不是展家大少奶奶吗?怎么变成了表姑娘?
    明月还想再劝,程杨已经一手牵马一手牵妹妹,转身沿土路往回走了。
    “明月姑娘,咱们现在怎么办啊?”车夫六神无主 。
    明月咬咬唇,最终道:“你先慢慢赶车,我留意后头,如果他们真的进了村子,咱们马上回去禀报二少爷!”
    暂且也只能这样了,车夫回到辕座上,轻轻“驾”了声。
    明月趴在后车窗前,偷偷盯着那边。
    程杨走得很慢,先简单地跟阿榆解释为何他这么久都没有音信。
    “哥 哥押镖路上遇到山匪,被他们抓到山上,他们逼我入伙,我没应,被他们关了起来,每日做苦力。大约做了一年多,官兵前来剿匪,把我当成山匪同伙押走了,送到 西北从军。说来丢人,哥哥心想既然从军了,不如好好打一场,挣个官也好光宗耀祖,没想才打半年上面将军战败,我跟其他几十个将士都成了俘虏,在敌国一关就 是四年……”
    “两国再次交战,哥哥侥幸逃了出来,还立了些功。那时哥哥就想回来找你了,可战事紧张,哥哥脱不了身也没法给你传 信。九月大军班师回朝,哥哥忙着打点上头好求个咱们这边的官职,脱不开身,便派人过来给你递信,那人打听之后却说你早早出家三月里又丧命火场,你都不知道 哥哥听说后有多……阿榆,这次回来,哥哥本来是想给你寻仇的,幸好,幸好你没事。”
    程杨松开马绳,再次将妹妹抱进怀里:“别哭, 那都是以前了,现在哥哥不是好好的?往后咱们兄妹一起过好日子。阿榆别哭了,你好好跟哥哥说说,你怎么会出家,大伯不要你了,他逼你当尼姑?还有尼姑庵那 场大火是怎么回事,你跟展家又是什么关系?”妹妹失而复得,他急着见她,便只跟那个小丫鬟打听妹妹去了哪里,以及展家是什么身份。
    以前的事,阿榆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记 忆太模糊,她只记得自己生了一场大病,醒来时已经成了尼姑,至于是她自己昏倒在尼姑庵门口还是怎么回事,她都不记得。尼姑庵几年的生活日日相似,她介绍了 师父师祖和师姐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除非程杨细问,她并没有刻意回想什么,最后便是她认识展怀春之后的事了。
    有因必有果,有 些事情阿榆想含混带过去,程杨却紧抓不放,譬如阿榆为何会被主持逐出尼姑庵。阿榆想撒谎,程杨一个眼神她就心虚了,只好把展怀春逼她破戒一事说了。接着又 是她当丫鬟,为何她会记起小时候的事,于是展怀春打她板子的事程杨也知道了,再然后就是家里的摆设隔壁多出来的房子……
    最终阿榆能瞒下来的,只有那些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亲密。
    可程杨是什么人,不知道时不会多想,知道了,他直接提出一个很关键的疑问:“既然莺儿是你的丫鬟,为何她跟你睡在一个炕上?”虽然只在妹妹屋里站了片刻,里面的布置他却记得很清楚。
    那是她防着展怀春用的,可阿榆哪能说实话啊。
    她低头想借口,程杨看看她红红的脸,攥着拳道:“不用说了,哥哥知道,你怕黑,不敢一个人睡。”他不想让妹妹太难堪。
    阿榆松了口气。
    此时两人已经进了村子,程杨让阿榆坐到马上,他牵着她往回走,路上遇到村人,很多他都记得,一一跟他们打招呼。村民认出他,均是震惊表情。
    阿榆安静地看着,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定,她的哥哥真的回来了。
    两 人慢慢到了家门,阿榆刚下马,忽见莺儿从隔壁门口探出头来,四目相对,阿榆好奇莺儿怎么跑到那边去了,莺儿已经哭着跑了过来,她想抱阿榆诉苦,程杨没给她 机会。莺儿害怕,更害怕自己主子吃亏,退后几步哭道:“姑娘,这人是坏人!他硬闯咱们家,长安想拦他,被他踹晕了,还在里面躺着,姑娘你躲他远点啊!”
    阿榆愣住,难以置信地问程杨:“哥哥,你打长安了?”
    “放心,那点伤死不了,外面冷,咱们回家。”程杨牵着妹妹的手,直接往里走。
    阿榆心中不安,回头望望呆愣的莺儿,忍不住道:“你打长安干什么啊,他是少爷身边的小厮,对我挺好的。”
    知道妹妹心善,程杨低头朝她赔罪:“那时哥哥不知道他是展家的人,出手有点重,阿榆你别怪我。一会儿哥哥的人到了,哥哥马上让他们请郎中去给他看病。走吧,哥哥早饭还没吃,阿榆给哥哥做点饭吧。”
    阿榆登时忘了长安,一心给哥哥做饭去了。
    程杨就坐在灶房南门门口,看自己的妹妹笑着给他做饭,心中软成一片。
    日 头渐渐挪高,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听起来足有十来人。锅里最后一道蘑菇炖肉还差些火候,阿榆坐在灶膛前的矮凳上烧火呢,听到动静很是好奇。程杨拍拍她 肩膀,笑道:“是哥哥的人来了,我出去接他们,你在屋里等我回来,不许出门。阿榆现在是大姑娘了,不能轻易让外男瞧见。”
    阿榆乖乖点头。
    程杨站了起来,从外面将南门带上,转身往门口走。
    莺儿一直在院子里站着呢,程杨看她一眼,冷声道:“回隔壁去,别等我赶人。”
    莺儿落荒而逃,出门瞧见几个高大健壮的汉子纷纷下马,她吓得脸都白了,双腿打颤跑进隔壁,急急将大门关上,一颗心快要跳出来。姑娘喊那人哥哥,听说姑娘哥哥当年被山匪抓走了,难道现在也当了山匪?
    “怎么回事?”长安已经醒了,听到动静走出来,就见莺儿慌慌张张往里跑。
    “姑娘哥哥回来了,他当了山匪,带了好几个山匪来了,咱们怎么办啊!”莺儿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攥住长安胳膊,她可不想姑娘也去当山匪啊。
    长安脸色一变,打发莺儿去屋里,他悄悄溜到墙根下偷听。
    程杨正在吩咐他的手下:“……那几个尼姑法号分别是静慈,清诗清画,还有明容明华明心,明日天亮之前,你们把她们都带过来,关在隔壁,连同我大伯一家子,我亲自审问。”
    “是!”六人拱手,翻身上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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