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

    练武场前的衙门前摆了张饭桌,徐太历与秦钟面对面坐着,各自捧着一个比脑袋小不了多少的大海碗吃饭,但凡军伍出生的汉子,吃饭都急,平日野外操练,都是能多吃一口吃一口,谁会在乎肚子撑不撑得慌?

    就着几道荤菜,徐太历率先吃完了饭,端起一碗凉水灌了下去,看着对面狼吞虎咽的秦钟和练武场中央数十名正在互相较量的卫所儿郎,徐太历得意的笑了起来。

    他这辈子,不好女色,不喜权势,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吃饭时候,看着麾下校尉们比武,那种血与肉的碰撞,能够让这位权势滔天的锦衣卫指挥使在刹那间,回到风雪阻路的北方,回到杀气滔天的倭寇老巢。

    秦钟放下空碗,用手背摸了摸嘴,徐太历见状,扔给他一块毛巾取笑道:“有这么张俊俏到邪乎的脸,偏偏干这种脏事,你说哪家姑娘会喜欢。”

    重新擦拭了嘴角和双手,秦钟笑着说道:“以前都是这么干的,方便。”

    徐太历离开了饭桌,站在台阶上看着练武场上的热闹,撇眼看着秦钟说道:“听说你不满南镇抚司对犯人用了轮排审讯,所以叫沈青和鲍凌在昭狱里待着,南镇抚司的人去审讯都不让,秦钟......你可知这也算包庇之罪?”

    秦钟急忙站起,欠了欠身说道:“大人,卑职只是认为,这不应该是我们锦衣卫该做的事情。”

    “哦?”

    徐太历觉得秦钟这话说的有意思,问道:“那你觉得,咱们锦衣卫应该做什么事,才算是正确的。”

    秦钟看了看徐太历,见这位指挥使大人好像也没有话中有话,便说道:“卑职虽进卫所里的时间尚短,但也知道,当年太祖创建锦衣卫,缇骑天下,不仅行监察职责,也上场杀敌,勇猛无双,正要论起来,即便是如今的龙骧铁骑和镇南军,按资历,都得排在咱们后头。”

    两百余年前,尚为一方诸侯的太祖皇帝创建大明帝国,麾下有一支骁勇善战的队伍,皆身穿飞鱼锦衣,腰挎绣春刀,征战天下。

    二十余年前,锦衣卫指挥使因牵连宰相府一案被诛杀,锦衣卫的威势一落千丈,险些被裁撤,幸得当年先辈浴血奋战,北镇抚司倾巢而出,皇帝陛下才最终选择留下了这支天子亲军。

    细数历史,对于大明帝国,锦衣卫可谓问心无愧。

    但犯下的罪责,自然也不可忽视。

    徐太历听完秦钟的话,刚毅的脸上浮现起了笑容,摇头说道:“当年我锦衣卫何等风光,太祖时候,大明朝还没有这等辽阔国土,当时吞并诸侯国,十分功绩里,我锦衣卫占了五成,可堂堂战场之上的天子亲军,到最后却成了让人唾弃的特务机构。”

    在大明朝,除了三院六部,便属锦衣卫的历史最为悠久漫长,历经两百余年不倒,却在二十年前,险些破门。

    到了徐太历这一代,更是南北镇抚司分割,虽说名义上依旧同属一个屋檐下,但也就只差彻底分家了而已。

    “要论传承,我北镇抚司当之无愧继承了当年那支天子亲军的衣钵,这些年,什么脏活累活不是咱们北镇抚司在干,可要论威风,又哪里比得过南镇抚司?”

    秦钟微微低着头,轻声说道:“我猜想,或许是大人您刻意为之,怕陛下会因为二十年前那桩旧事,对北镇抚司......”

    “锦衣卫,本就是陛下的。”

    徐太历打断了秦钟的话,淡淡说道:“我很欣慰,你能对锦衣卫产生归属感,但是秦钟,这并不是你与南镇抚司交恶的理由。”

    今日秦钟主动找上门来,徐太历原本想叮嘱他凡事点到为止,却没成想这个小子竟然跟自己扯起来锦衣卫的光辉历史,把自己打伤南镇抚司校尉,顶撞千户,又阻扰梅长运办案的这些个糟烂事说得冠冕堂皇,就差再来个声泪俱下。

    “你要记住,我们是天子亲军。”

    秦钟面露悲愤,忽然高声说道:“大人,当日皇家园林,金陵城里的这些事,严格意义上来说本就应该是南镇抚司的管辖,可却因为大人您是指挥使,便劳心劳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南镇抚司,连个屁都不敢放,生怕陛下降罪。”

    “就他们那种德行,哪里配得上天子亲军这个称谓。”

    徐太历看着秦钟,忽然冷笑道:“你在我这装什么,演什么,有屁就放,老子没空看你演戏。”

    “秦钟,你这点卑劣的演技,可比朝堂里那些大人们差远了。”

    秦钟听后顿时有些尴尬,挠了挠头,歉意说道:“那什么......突然就有点激动,大人,其实我就是想把事情查清楚,卑职总觉得,所谓的敌国探子,又或者那个南梁刺客,这两者间的关系,很古怪。”

    见秦钟总算是说了句‘心里话’徐太历便不跟他计较之前那些废话,负手在身后,抬头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说道:“我南北镇抚司之间的关系,一直以来都很微妙,我纵然有个指挥使的头衔在,有时候也使唤不动那些人,你这么做,是要让南北衙门彻底决裂。”

    “我如此放纵南镇抚司,也有这方面的顾忌。”

    “大人,有时候决裂,也并不是坏事。”

    徐太历深深的看了秦钟一眼,忽然指着空中的一个方向说道:“如果夜色够好,在这片星空中会有一颗很亮的星星,古人喊这颗星星叫做七杀,那颗星星的周围是空白的,永远孤零零的挂在那,代表凶狠残暴,不吉利。”

    “我锦衣卫,本就不容于朝堂,你还想要我们再树立个强大的对手?”

    如果秦钟要和宰父旻联手把胭脂救出来,那么他就真的准备让南北镇抚司之间出现一道彻底的裂缝,只有这样,才能够达到一些目的。

    在这件事情当中,秦钟无法相信任何人,也不可能把实情说给身边的人听,很可笑的是,他如今可以相信的,只有在鸿胪寺内的宰父旻。

    徐太历看着秦钟,忽然说道:“陛下,也是这么认为的。”

    秦钟赫然抬起头,却看见这位指挥使大人重重叹了口气,魁梧的身形有些寂寥:“如此也好,只是穆老爷子快要回京,他与我锦衣卫有旧,若看到这幅局面,只怕心里会不痛快。”

    在宫里时,秦钟偶尔也会和邸朗说起徐太历,太子殿下对于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的评价极高,称他是朝堂间少有的纯粹之人。

    这位大人的一生都在锦衣卫里渡过,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人衷心希望锦衣卫这支天子亲军能够重现往日荣光,那么这个人必定是徐太历。

    “招揽你到锦衣卫来,我有一份私心。”徐太历看着秦钟说道,“不仅仅是在皇家园林一案中,让我锦衣卫对陛下有个交代,我看中的,是你能随陇国公前往北方。”

    “那里是战场,那里才是我们锦衣卫应该存在的地方。”

    “沈青,鲍凌,张奇龙......这十二个人,皆是我北镇抚司最有能力的总旗官,我把他们给你,是要给锦衣卫一个复兴的希望。”

    徐太历重新回到饭桌前,一半的身子隐入了黑暗之中,那件鲜红色的官服更显夺目:“如果你有把握,便去做吧。”

    “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也有能力。”

    “更重要的,你是太子殿下的朋友。”

    “秦钟,要与为君者当朋友,你就必须做好当七杀的准备,无论殿下多么亲厚,多么仁善,也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朋友,拥有太多的朋友。”

    这句话听起来十分绕口,但秦钟能明白徐太历的意思。

    他站在原地,郑重其事的向这位指挥使大人行礼。

    人生本就是个极其有意思的旅程,秦钟只不过想靠着北镇抚司与南镇抚司之间的关系,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然而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却让他背负上了无数人的希冀。

    那是两百余年的传承,是无数英魂的期盼。

    天子亲军,本就应该在战场上重生,即便是灭亡,也应该是在战场上。

    .....

    梅长运百户早早的便下了值,回到家中歇息,北镇抚司那帮恶心的东西,到现在依然还守着昭狱,即便梅长运不愿意承认,但还是得认清事实,如果没有指挥使大人的发话,又或者镇抚大人不想直接顶撞徐太历这个深得陛下信赖的大臣,那么审讯胭脂一事,只能暂停下来。

    最为重要的,是宫里的皇帝陛下对于这件事,根本不热衷。

    西齐使团还在金陵城,谁会真的大张旗鼓的到处宣扬他们的探子如今被关在昭狱里?

    但多年的缉查经验告诉梅长运,北镇抚司那个年轻的百户会如此紧张那个敌国探子,其中一定有隐情。

    如果能彻查出来,坐实秦钟的罪证,自己便又会重新成为锦衣卫内部最有前途的百户官员,光是这点,就足以梅长运绞尽脑汁的想尽一切办法,要把这件案子办的漂漂亮亮。

    梅长运躺在床上,怀里搂着美妾,揉搓着她细嫩的肌肤,若有所思。

    美妾自然知道梅长运最近在烦些什么,嗔怒说道:“大人,您笨死了,既然在昭狱里没办法审问犯人,您把她带到南镇抚司里审问不就得了?”

    梅长运听了这话,不禁笑道:“哪有这么容易,你可知那秦钟,如今让自己下属日夜守在那个犯人身边,我的人过去审问,连犯人的面都见不到。”

    “我的大人。”

    美妾从梅长运怀中爬起,说道:“您以前跟我说过,南镇抚司办案,北镇抚司是要协调处理的,您让镇抚大人下令,把那几个人调出去执行任务,趁着空隙,您把人给取出来,这不就得了吗。”

    梅长运听了顿时眼前一亮,这些天他一直在想秦钟与那敌国探子之间到底有何关系,又是什么让他如此有恃无恐的阻扰自己办案,却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是啊,如此简单的事情,自己怎么就到现在还没想到?

    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梅长运哈哈大笑,搂过美妾在她脸上亲了口,宠溺道:“不愧是我的贤内助,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美妾嬉笑着,搂着梅长运脖子撒娇道:“大人得答应妾身一件事儿,这趟差事,您让我家哥哥去办,多多少少,也得让他捞些功劳。”

    梅长运点头,把美妾压在身下,喘息道:“美人儿,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这就好好犒劳犒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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