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父旻静静看着对面的邸朗,依然保持着最礼貌的微笑:“如果殿下不介意,你我二人何不切磋一番?”

    此次来到金陵,宰父旻主要代表的是西齐皇室,西齐国内的那些亲王们全都不堪大用,不是酒囊饭袋便是只知道杀人的粗莽武夫,能拿得出手的男子,除了大冢宰之外,竟然是一个都没有。

    所以宰父旻才会前来,而真正负责何谈事宜的,是大冢宰,他代表的才是西齐朝堂真正的意志。

    对面大明朝已礼部尚书章西凡为首,平心而论,大明朝应该派更有权威的官员,例如陇国公,又或者文渊阁大学士葛齐晟,换句话来说,章西凡,还不够资格。

    所以宰父旻清楚对于朔博二镇的归属问题,大明皇帝是准备拖上一阵子。

    既然根本没有想过解决,眼下这种客套话就不用再说了,宰父旻习惯的是战场上的刀剑纷飞,而不是此时此刻的波流暗涌。

    这个问题没有多少恶意,纯粹只是宰父旻的好奇心在作祟。

    但坐在对面的大明臣子们却不会这么想,众所周知,西齐的这位公主殿下乃战场猛将,武艺超凡,如果她真的提议双方比武,那么邸朗战还是不战?

    赢了自然好说,输了,那就是脸面的问题了。

    正当章西凡准备婉拒时,身旁的邸朗反而立刻兴奋起来,拍案而起说道:“早就听闻殿下英武,今日若能有幸亲眼所见,有何不可?”

    “来人,取孤长枪来!”

    “万万不可!”

    “万万不可!”

    见邸朗与宰父旻已经站起身来,章西凡与大冢宰立即制止,章西凡走到邸朗身边跪下说道:“殿下,万万不可,您乃万金之躯,国之储君,如若出了什么差错,臣如何向陛下与娘娘交代,请殿下三思!”

    大冢宰也看向宰父旻微微摇头,他实在有些疑惑自己这个亲侄女,为什么来到金陵之后,反而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比武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比武的人一个是西齐战无不胜的长公主,一个是大明储君,当今太子,无论谁输谁赢,都无法妥善收场,更不要说谁要是受了伤,那就不仅仅是面子问题了。

    “请叔叔与各位大人放心,一切都会点到为止。”宰父旻扎紧袖口,微笑说道,“此战无关任何事情,纯粹只是我与太子之间的切磋而已。”

    邸朗在一旁也开口说道:“公主殿下邀请,孤怎可不应?”

    见章西凡依然跪在地上不起来,邸朗直径走出大殿,说道:“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孤自会去父皇那儿请罪,在座的各位大人无需担心。”

    “如果各位还是担心。”

    邸朗手持长枪指向殿内的秦钟说道:“便请秦侍卫做本场决裁,可好?”

    章西凡匆匆从地上爬起来,早在陛下处置陇国公的那场朝会之后,他便知道了秦钟,这位锦衣卫新晋百户是如何年纪轻轻就成为六品武官,这里面的门道,他也是知道的。

    但无可否认,据那天皇家园林中的表现来看,秦钟绝对是一名高手。

    秦钟瞪了瞪眼睛,自己好端端的酒站在这也能惹祸上身?

    这两个人要打起来,刀剑无眼的,就算是蹭掉块皮自己也逃脱不了关系,见邸朗正冲自己使眼色,秦钟心里开始琢磨,这位太子殿下到底是想显示自己功夫厉害,还是想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这其中怕不是有阴谋?

    正当秦钟左右为难时,章西凡走到了他身边,这位当朝礼部尚书,未来首辅候补人,十分严肃的看着他小声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确保殿下一根汗毛都不能少,要不然,你等着被丢进昭狱吧。”

    “无论谁输谁赢,在胜负出来之前,你就得阻止比武。”

    赤裸裸的威胁,秦钟就是不爱搭理这帮文臣,什么事都喜欢先威胁一通再说,不威胁人是不是都无法显摆自己的品级?

    大殿中的目光全部聚集在自己身上,秦钟无奈站了出来,走过宰父旻身边时,这位公主殿下忽然悠悠的说道:“这位百户大人,您一看就是个情种。”

    公主殿下的声音极其微弱,确保只有秦钟一个人听见后,便接过侍女递上的长剑,走出了大殿。

    秦钟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何这位初次见面的公主殿下,会对自己有这样的评价。

    随即他忽然想起昨夜在金陵街头上的耍酒疯,和印象中一抹黑夜中的红色。

    秦钟的面目表情十分精彩,以至于愣在原地竟然忘了动弹,直到邸朗不耐烦的催促声想起,他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跟着走了出去。

    这丢人好像有些丢大发了,秦钟望向这位西齐公主的眼神有些复杂,不过他也疑惑,如果昨夜屋檐上的那个少女真的就是宰父旻,她大晚上的为什么不好好睡觉,跑大街上去?

    难道是为了刺探军情?

    想到这,秦钟自嘲一笑,西齐边境距离金陵不知道有多遥远的距离,说西齐刺探西北道边防倒还可信,刺探金陵城的布防,怎么着,他们还想着一路打到金陵城下来?

    心里胡思乱想着,两位殿下的切磋便已经开始了,秦钟猝不及防的被双方外放的劲气波及,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定睛一看,西齐公主已经越于半空之中,绣鞋在邸朗的枪尖上轻轻一点,便犹如飞燕一般划过地面,攻向邸朗下盘。

    秦钟看着宰父旻的身形招数,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这些都是真正的杀招,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全部都是能够要人性命的招数,到时和鲜瑜卑教自己的有些相似。

    只不过宰父旻的招数更为阴柔飘忽不定,适合在先天力量上不如男人的女子。

    但正是这样的招数,让邸朗根本无从下手。

    他的枪法秉着一往无前的姿态,这在战场上可以横扫千军,万夫莫开,但到了单打独斗上反而会吃亏一些,秦钟在一旁却看却觉得不对劲儿,原先宰父旻还用着自己陌生的招数,可逐渐的,当宰父旻身形还未摆正时,秦钟便能预测到她的下一招到底是什么。

    他是内家拳宗师,可不代表能预测一位高手的所有招数,二人切磋,拼的是技巧,是超乎常人的反应能力和身体素质,秦钟当然不可能预测未来,而是因为......宰父旻现在的身形功法,他也会。

    就在那么一刹那之间,宰父旻的剑法完全变了模样,也许是因为发现凭借原先的剑法招式无法战胜邸朗,也许是被邸朗出人意料的深厚功力激发起了骨子里的战意,总而言之,宰父旻已经开始全力以赴。

    秦钟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不知泛起了多少滔天巨浪。

    为什么鲜瑜卑的招数,这个西齐公主竟然会?

    这个世界所有武学宗师都有属于自己的骄傲,绝对不会滥传功法,也绝对不会随便收徒,一家功法有一家功法的奥妙,他人根本不可能学得来。

    那就是说,鲜瑜卑曾经教导过西齐公主?

    这怎么可能?

    秦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而邸朗显然无法抵御宰父旻全新的攻势,逐渐身形变得不稳,后退了一步。

    远处殿前的章西凡双手收拢在袖中,望了秦钟一眼。

    陡然之间,场间闪过一道黯淡剑光,秦钟提剑出现在了二人中央,一剑斩落宰父旻刺向邸朗照门的长剑,左手鬼魅般往上而去,劲气聚集随即爆裂而出,震开了宰父旻。

    宰父旻望了眼秦钟手中那柄斑驳生锈的铁剑,隐见剑身纹路,拔剑再进。

    两人交战八十七招,但邸朗看清楚的,只有区区三十二招。

    宰父旻的红衣飘荡,犹如一朵盛开的鲜艳玫瑰,那柄只剩半截的铁剑却根本没有丝毫颓然之气,与秦钟竟然是旗鼓相当。

    秦钟越战越心惊胆颤,因为两人的招数,竟然在某一个契机之内,完全吻合。

    这世上不可能会有那么凑巧的事情,根本不可能。

    秦钟证实了自己的想法,随即铁剑入鞘,宰父旻的半截铁剑正好抵在他的脖颈之上。

    锋利的剑刃划破了脖子细嫩的皮肤,鲜血缓缓流淌。

    “够了!”

    章西凡见状,大喝一声走上前向宰父旻躬身行礼:“公主殿下神勇,也请殿下收回兵器。”

    宰父旻没有去看章西凡,那双明亮细长的眼睛正颇有深意的看着秦钟,秦钟目不斜视,静静站在哪里纹丝不动。

    咣当—

    半截铁剑被宰父旻丢在地上,看向秦钟身后的邸朗,恢复了原本的雍容:“太子殿下果然名不虚传,此战,没有胜负。”

    邸朗回礼,没有说话。

    看着宰父旻离开的身影,秦钟伸手抹掉脖子上的血渍,沉默无言。

    如果宰父旻这身武艺真的是鲜瑜卑亲手传授,如果真的是这样。

    鲜瑜卑算什么。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叛国?

    还是有更深得原因,秦钟不得而知,他也不想知道。

    因为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感觉告诉他,这件事情,很复杂,复杂到自己这种小人物,根本就不应该插手,也根本不应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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