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长……”
    “楚惜你看,从这里能瞧见皇宫,你将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也是这世上我最厌恶的地方。”
    隔得太远,哪怕登高眺望,那座庞大的宫城也只剩一个小小的影子,叶薇几乎辨认不出皇宫在哪里。她不明白谢怀为何突然说这个,好在他很快给她解了惑。
    “有些话之前没有说,因为你已经做了选择,我便不想再左右你的心意。可我希望你记住,如果有一天真的不快活了,如果你厌恶了那个地方,就想办法离开吧。世事纵然无常,我却希望你永远是个飞扬任性的小姑娘,躲在大树上摘梨子,在青山绿水间吹奏笛曲,不用像我一样被命运改变得面目全非……”
    不安越来越强烈,叶薇终于按捺不住,上前抓住他胳膊道:“你到底怎么了?”
    谢怀转过头,面色除了苍白并无异样,叶薇却开始发抖。
    “你的手……”
    被她紧握着的右手,手背处黑紫一片,从中间到四周,颜色由深渐浅,已经蔓延到小臂。
    他笑道:“那人一共发了四枚毒针,我躲过了三枚,运气已经很好了。”
    叶薇哆哆嗦嗦地拉他往回走,“去找大夫,我们去找大夫,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没用的。这毒针被他放到最后才用,可见是最后底牌,这上面的毒又岂是轻易可解的?我自己就是医者,比谁都清楚。”
    “那是你医术不精!我们去找更高明的大夫,我就不信太医院那么多杏林国手,会解不了这个鬼毒!”
    他被她拉扯着却不肯动,“从这里回煜都骑马最快也要一个时辰,我虽然封住穴道延缓了毒发的时间,但不可颠簸,否则便会加速毒发。不等赶回煜都我就已经没命了。”
    “我叫你跟我走!”叶薇崩溃大吼,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掉落,“别再说什么最后底牌、什么有命没命,我说能救就一定能救!”
    谢怀无奈地看着她,就像看着个不懂事的孩子。叶薇还要坚持,他微笑着伸手,一下便点中她的穴道。叶薇僵立在原地,他展臂将她搂入怀中,另一只手抚摸上她的脸,低叹道:“我也希望是这样,可是楚惜,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是你改变不了的。”
    就好像当年她莫名丧命,他在她的坟茔前立了许多个夜晚,企盼一切都是个噩梦,企盼再睁开眼她还微笑着叫他师父,陪着他谈天说地。可是等了一年又一年,他的少女却始终没有回来。
    “其实……今晚能看到你我真的很高兴。我还是喜欢你这个样子,不是叶薇,不是陛下的女人,只是我的小徒弟,我的若水……”
    他近乎痴迷地看着她的脸,那是属于宋楚惜的脸,稚嫩的、美丽的,没有经历时光的洗礼,与记忆中烙印如出一辙的面庞。
    颤抖着低头,冰凉的唇终于落在她的额头。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不曾做过这样逾越的动作。他知道她已是别人的妻子,他没资格碰她,但是有什么关系呢?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道君也会宽恕一个死人。
    他吻上她额头时,两滴滚烫的泪也落在了她的脸颊,与她的泪水融汇在一起,分不出彼此。叶薇身子动不了,嘴却还能说话,“你松开我,谢飞卿我警告你快点松开我!我……求你,我求你不要这样,不要这么对我……”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她面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了。她会受不了的,她一定会受不了的!
    “傻姑娘,就是知道你会哭,所以我才躲到这里。你不该跟过来的。”
    她泣不成声,“我们想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你不要放弃,好不好?”
    谢怀沉默一瞬,“其实你真的不用难过,这样的结局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早在入宫那天,他就没想过还能活着出去,今夜被那毒针刺中时,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恐慌,而是果然如此。果然他注定要将性命葬送在这里,一如师尊所说,冥冥之中万事皆已注定,蝼蚁众生谁都逃不过。
    “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不是个好道士,但我毕竟出家多年,利用道君之名蛊惑上皇已是不该,造下杀孽更是罪无可恕,合该有此报应。
    “你也不用怨怪陛下,我是主动提出要当诱饵的,宋楚恒活着我不安心。如今求仁得仁,已是无憾。
    “这笛子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离宫的时候我就有心还给你,到底没有舍得。现在,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楚惜,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你若是能忘了我就忘了,若不能,那便把我好好记在心里。这些都不重要的。我只想你知道,无论身在何处我都会为你祝祷,愿你一世平安喜乐。”
    他一壁说一壁后退,山月皎洁、圆如玉盘,悬在他头顶就像单单为他一人而升起。他仿佛笼罩在一团柔光中,美好得不真实,也让人心痛得不真实。
    “不要……不要……”叶薇绝望地摇头,泪水把视线都模糊了。
    谢怀凝视着她许久,嘴开合了几下,然后微笑着往后倒下。衣袂翻飞,黑发被风扬起,仿佛狂风忽然席卷这片天地,摧枯拉朽带走一切希望。然后风停雨住,月色依然照耀着山川,适才立在崖边的人却不见踪影,徒留一管绿笛孤零零躺在原地。
    叶薇呆呆地站着,如同死了一般。唯有脑中不断重复他刚才说的话,带着恳求和哀悯,沾染了重重血色,注定成为她一生的梦魇。
    “闭上眼睛好吗?我不想你看着我死。”
    这是此生,他对叶薇说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道长的结局在构思这个人物时就确定了,一开始的版本更惨烈,明明白白死在叶薇怀中,后来知道有些菇凉很舍不得他死,所以挣扎很久之后折中了一下,变成掉落悬崖、生死不明,你们怎么脑补都可以……
    唉,发这一章很忐忑,之前因为大家不喜欢,我也曾把原定的be改成he,但这次我真的不想再那样处理惹。我很喜欢很喜欢道长这个人物,写这篇文有很大一部分动力来源就是写他,所以我不想让他最后悄然远走,这样的结局跟他浑身的悲剧色彩很不搭。我希望他能轰轰烈烈地生、轰轰烈烈地死,从开始到最后都很美,这样我就可以继续爱他,我自己也圆满了……
    今晚是我第一次码字码到哭,之前写再虐的情节都没这样过,果然我对谢道长用情很深……大家如果生气也别太气了哈,毕竟阿薇和陛下还是幸福圆满的,我后面会写甜甜的互动治愈大家哒……
    第150章 安抚
    西山的这场动乱在第二天早朝后终于传开,大家都知道昨天夜里宋楚恒带着亲卫潜入西山刺杀天一道长,与守卫的羽林郎发生激斗,虽然最终宋楚恒被诛杀,天一道长却也负伤跌落山崖。
    西山之下便是煜水,皇帝命人在附近搜寻七日,却始终一无所获。而在寻找道长的这几天里,宋楚恒等人的罪名也被定下,抗旨不尊、欺君犯上,再加上害死天一道长,最终与宋演一样带着满身的骂名下葬。不过还好,他在岭南的亲人没有被牵连,群臣百姓都不免赞颂陛下的仁慈。
    叶薇和沈蕴初也曾乔装改扮去找寻过谢道长,然而她们两个女子帮不上多少忙不说,第三天夜里沈蕴初更因伤口沾水而发起了热,被送回宫中时神智都不清楚了。御医说她生病还有部分原因是悲伤过度,叶薇握着沈蕴初的手,许久许久没有说话。
    她寸步不离地照顾她,听着她在梦中含糊的呼喊,听着她的啜泣恳求,只觉得连哭都哭不出来。那样要强的蕴初,从不肯在任何人面前袒露这份感情,她只希望谢怀能够平安地活着,却没想到这样微薄的心愿都不能实现。终究是遍体鳞伤。
    到了第七日,蕴初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叶薇脚步缓慢地朝外走,迎面碰上了等候已久的贺兰晟。这几天他一直不曾干预过她的行为,无论是亲自去找谢怀,还是没日没夜地照顾蕴初,他都由着他。他唯一做的,就是每天都会亲自来看看她。
    叶薇不想说话,沉默地走到他身边,贺兰晟握住她肩膀,低声道:“你需要休息。”
    叶薇抬眸,他的神情平静中透着股坚定,“前几日你需要发泄,所以我没管你,但现在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听话,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觉。”
    仿佛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叶薇一阵眩晕,踉跄着朝前倒去。贺兰晟接住她身子,将她打横抱起,叶薇头靠在他胸前,双眼迷蒙。
    他亲了亲她头发,“安心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
    这晚叶薇做了很多梦,上一世的,这一世的,点点滴滴都是她和那个人的经历。那些画面汇聚成一只流光溢彩的花瓶,高高摆放着书架上。她伸手想将它取下来,它却摇摇晃晃摔在地上,成了零散的碎片。她坐在地板上,握着这些瓷片想要把它们重新拼起来,哪怕手划破了、鲜血流了一地也不肯放弃。她天真地想着,也许当她把这个花瓶拼好,就能回到从前,谢道长就会再次出现。一如那个雪夜他们在太液池边重逢,依然吹奏着旧时笛曲。
    可就在快要大功告成的时候,已经成型的花瓶竟变成粉末,哗啦啦落在她掌心。一阵风吹过,她呆呆地看着粉末被扬到半空,飘飘摇摇离她远去。那一刻,好像再次回到了那座山崖,看着谢怀在眼前消失,天塌地陷般的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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