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死老头挥了下手,示意他也不要再说了,然后,我对张地主问道:“那你是怎么见过他呢?在阳台晒太阳瞅见他在街上转悠吗?那您老的记性也太好了一点吧?”
    张地主却变了脸色,他嘴唇抖动了起来,指着死老头的手也颤个没停:“我是真见过他的……他是……”
    小五也转过身对着张地主瞪上了眼,低吼道:“好好说话!”
    张地主见到我们这阵仗,身子朝着后面退了几步:“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都是东洋人!”说完张地主一扭头,对着旁边的那口水潭冲了过去。
    郑大兵一闪身,一把拦在了张地主面前,接着他双手掐住张地主的手臂,看模样也没使上劲。郑大兵看了我和小五一眼,接着眼睛啪嗒啪嗒眨了几下,最后对着张地主柔声说道:“张爷,是什么情况您老缓口劲,咱慢慢说。”
    张地主这才晃过神来,他再次看了死老头一眼,接着说出的一段过去,把我们都吓得不轻……
    那是1930年的事了,我和我们村那两个后生被东洋人养在省城那小洋楼里,之前我也对你们说过,那些年里时不时来上了几个大人物,专门来听我们仨说远山和我们张家村里发生的怪事。我们三个慢慢也习惯了,以为东洋大官也都好打听,喜欢听听骇人听闻的鬼故事,每每来了这些大人物,我们就乖乖地把当年发生的一切重新说一遍,都已经说得像是评书似的了,有紧有慢,听得那些东洋大官们一惊一乍的。
    我记得那天晚上下着暴雨,天黑得吓人。我们仨早早地上床,裹着东洋人发的厚被子正要美美地睡上一觉。可就在我们刚要睡着的时候,外面的东洋兵们推开了我们的门,把我们三个叫了起来,说又有大人物要来听我们说故事。
    我们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穿上东洋人发给我们的和服在会客室里站成一排。那小洋楼里是通了电的,上上下下都挺亮堂。可那些东洋兵不知道是脑子里哪根筋不对,“啪啪”地把楼上楼下的灯都关了,黑乎乎的啥都看不见了。
    紧接着小洋楼外便传来了铁老虎的“隆隆”声,东洋人军官大皮靴敲打地面的声音传了上来。会客室的门被由外向里地推开了,最先进来的是两个腰杆笔直全副武装的东洋军人,他们把其他东洋人都撵了出去,然后把会客室里的一条靠背椅搬到了窗户边上,最后两人站到了那把椅子两边。
    那晚本来就黑,雨又大,小洋楼里的灯全部灭了后,只有窗户外还有一丝丝微光照进来。可他们站的角度却正好是背对着微光射进来的方向,我们三个人只能看到他们俩那两团黑影。
    我们规规矩矩地站好,心里寻思着东洋人毛病还挺多。他们搬好的椅子自然是为之后要来听故事的高官准备的,可会客室的大门被人关了,难不成那高官还有些时候才来不成?
    就在我这么寻思着的时候,从那张椅子上突然传来一口非常地道的中国话:“三位可以开始了,把你们远山里发生的一切给我说得仔细一点。”
    我们被吓蒙了,至始至终,除了那两个军人,我们真没看到多余的人进到这个会客室。就当时算暗,可有人进来总应该有脚步声啊?我们是真的啥都没听到。
    事实却在这摆着,椅子上多出了一个大活人来。黑暗中那人影稍微动了一动,让我们能够确定发出这问话的不是鬼怪。人影似乎也看出了我们的惊讶,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背光的身体如一个鬼魅般出现在我们面前,他身上应该是披着一个斗篷,这让我们连他的身材是个啥样都瞅不明白,斗篷上方的帽子也立着,让他的头部上面露出一个尖尖的黑影,好像是阎王手里索命的小鬼戴着的帽子。黑影站在那对我们“哈哈”地笑了两声,接着再次坐下:“能确认我到了吧!可以开始了!”
    那两个小后生用胳膊顶了我几下,示意我来说。我麻着胆子絮絮叨叨地说完了远山里两个村子的事,这黑影又问了我很多问题,尤其问得多的就是远山里面那个村子的事,我把我知道的都给他说了。到最后可能他也觉得差不多了,站起身子对我们挥了挥手说道:“三位大日本皇军的贵宾们,我也不打扰你们休息了!以后需要你们出力的机会还多,在下先告辞了。”
    说完他便要往会客室外面走。
    就在那个瞬间,窗外一道闪电划破了长空,强光直射进来,他的脸在那瞬间一下变得清晰了……
    说到这,张地主指着死老头咬了咬牙:“那个戴着斗篷的高官,就是他!”
    死老头当时也坐在火堆边仔细地听张地主说这一切,手里还叼着支烟在那抽着。冷不丁张地主突然指着自己大声一吼,把死老头手里的烟给吓得掉到了地上,死老头慌慌张张地从地上捡起那个烟头,然后对着一起望向他的我们几个人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谁跟谁啊?”
    张地主的表情却非常肯定,他把身子往郑大兵身后微微缩了缩,接着说道:“我不会看错的,这家伙太诡异了,所以他的容貌被我深深印在我脑子里,绝对就是他!”张地主突然又自顾自地一愣:“等等!不对啊,当年我看到的他,脸上有一道很长的刀疤的,现在怎么给长好了?”
    死老头也站了起来,对着我们几个人摆手:“我怎么可能是个狗日本呢?你们这……”死老头把眼光移到了我脸上:“雷子,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么个疯老头来,老哥哥我是个什么人物你还不清楚吗?”
    小五看了看张地主,又看了看死老头,接着朝着死老头走了过去:“老鬼,不介意我摸一下你的脸吧?”
    死老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继续嘀咕着:“这都是干啥啊!”说完他把脸扬了起来对着小五一凑:“来摸吧,你爱怎么摸就怎么摸!”
    小五伸出手对着死老头的脸探了上去,张地主在背后还忙说道:“就是鼻梁上,斜的一道刀疤,不会错的。”
    小五在死老头脸上摸了几下,接着回过头来对着我们摇了摇头。
    小五是精通化装的,到他摇头了,说明死老头那张脸肯定没有修补过。我皱着眉再次望向张地主,一字一顿地说道:“张爷!你确定?”
    张地主见大伙望向自己的眼神都满带狐疑,估计也有点怂了,他从郑大兵身后钻了出来,走到死老头面前仔仔细细地看了几眼,接着围着死老头的身体转了个圈,最后张嘴说道:“如果不是同一个人,可那也太像了吧!话又说回来,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那带斗篷的家伙没这么老,没这么狼狈。”
    死老头一张脸憋得血红,对着张地主的脑袋就拍了过去:“狼狈你个头,你个老家伙老花眼了?还是想要挑拨咱弟兄们啊?信不信我整死你。”
    振振见这张地主自己也有点迷糊了,便操着枪托过来了,对着张地主头上那丝丝缕缕飘逸的白发砸了上去,嘴里骂道:“哪里来的老家伙,想死吧?”
    振振的枪托被小五抓住了,振振也识相,没有继续动手。我跨前一步,把死老头和张地主两人推开说道:“可能是误会吧!”
    小五却说话了:“也不能说是误会,张爷说的那个日军高官很可能就是日本国内的忍术高手,只有他们才能像个鬼影一般突然出现,连脚步声都没有。甚至……”小五扭头望向了我:“甚至当时张爷看到的人,很可能就是服部川八本人。他这种级别的特务人员不可能用真面目对人的,张爷看到的那张脸,很可能就是他化装后的模样。只是,他为什么会照着老鬼的模样化装呢?”
    小五说到这,低头想了想,接着对死老头说道:“你是哪一年被俘的?”
    死老头毫不犹豫地说道:“1932年冬天啊!东三省沦陷没多久老子就被抓了,被关了几个月后送远山里来的。”
    小五点了点头,接着对着张地主说道:“你确定你看到那神秘刀疤人是在1930年吗?”
    小五这问话让张地主一下懵了,他挠了挠后脑勺,接着把额头上的几缕白发往后一抹:“应该是吧!不是30年就是31年,反正就那两年里发生的事?”
    “冬天还是夏天?”小五追问道。
    张地主又挠了挠后脑勺:“夏天,我记得我们都穿得很少!等等,又好像是冬天,因为那刀疤脸穿得挺厚实。”
    张地主的话越来越模凌两可了,让我们不得不怀疑他的记忆力,抑或又是别有居心。我对着小五挥了下手:“算了!别追问这些了!两个人年纪加起来一百二三了,要他们想十年前的事,能问出个究竟来吗?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
    张地主自己也迷糊了,他往旁边跨出一步,从地上捡起了之前死老头递给他的军装往身上套,嘴里小声的不知道在那嘀咕着什么。
    大伙换了干衣服,围着火堆烤起火来,振振再次看到我们自然很兴奋,追着我们问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我也简单对他说了个大概,之所以没有说得太细,还确实是有点提防起了张地主。可振振和死老头又是与咱命换命的兄弟,所以,在迟疑了一下后,我把遇到常遇春那档子事也对他们说了,没有隐瞒下来。张地主那一会不知道从谁手里拿了一包烟,在那眯着眼睛一根接一根地吸着,好像对我说的这一切,压根就不太感冒。死老头却边听边来回忙活着,从箱子里整出些罐头递给我们填肚子。他每个人都发了,就没给张地主。
    张地主看着也不张嘴要,盯着我们手里的罐头直吞口水。到最后还是死老头自己看不下去了,又跑去拿出两罐头对着他递过去,嘴里还很不示弱地说道:“嚼吧!嚼完了才有劲继续说老子是小日本。”
    张地主一把接过那罐头,脸上也对死老头挂上了讪讪的笑,讨好地说道:“只是像!大兄弟你只是长得和那东洋大官像。”
    死老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拍了下张地主的后脑勺:“如果不是怕雷子兄弟……哦!邵德兄弟他们拦我呢?我要拧死你这老家伙!让你瞎说。”
    我那一会正在帮我爹邵统军开罐头,邵统军不会。我一边拧着铁环环,心里一边给琢磨上了:死老头是1932年冬天被日本人逮住的,可张地主之前说过九日战俘营还没开始建,他们就被带到了远山,也就是说张地主在1931年冬天之前就离开了沈阳。那么,那个刀疤脸是怎么见到的死老头,并扮成死老头的模样在30年或者31年夏天到了关押张地主的小洋楼呢?
    可张地主对当时是冬天还是夏天又记得非常模糊,唉!真不知道是该信他们谁的话了,抑或是两个老家伙都是老迷糊,说的都是大白话呢?
    我瞟了一眼小五,他小子还在狼吞虎咽着。服部川八!服部川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究竟他有没有进入远山,进入到我们身边?连小五这种高级间谍也为之色变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谜一样的家伙呢?
    12
    那晚我们决定在洞里先休息一晚,毕竟大伙这一路上也累得够呛。我和邵统军并头躺着,他又问了我很多关于母亲与陆正海的事,听得出他对我始终抱着一种负疚与亏欠。聊了一会后,我也很快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却老是看到阮美云那张脸,那张脸在一个到处都是洋人的环境里,不断晃来晃去,奇怪的是,在九日研究所里只见过一眼的那个叫黄碧辉的家伙,也老是出现在那些画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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