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气极,带着莺儿就去跨院,果见其中一片忙乱,几个婆子正在收拾,宝玉则拉着湘云站在花树下说话,湘云一脸泪痕,宝玉一脸心疼。
    宝钗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怒,面上一片柔和,走过去道:“云妹妹这是怎么了?哭得这样厉害?可是受了委屈?还是想念老太太了?别担忧,一会子请大老爷出面,请史家两位老爷接妹妹回去时给妹妹做主。”
    一语未了,宝玉怒道:“回去干什么?以后云妹妹就住在咱们家!我原先说史家两位老爷和两位太太为人不差,谁知竟这样无情!”
    宝钗一愣,开口问随湘云来的下人。
    原来朝廷起复旧员,史鼐和史鼎花了极大的银钱和心血,意欲谋个职缺,打点进京。他们当年虽获了罪,终究没有判刑,只是罚了银子,如今事过境迁,朝廷又有邸报下来,自然是动了心思,不想在金陵继续蹉跎下来,故有此事。他们年纪虽然都不小了,可离致仕还远呢,再者,也都想为子孙儿女谋个好前程。
    史鼐夫妇想得最周全,他们家已经这样了,当因他们一念之差,湘雪嫁进甄家后,虽说甄宝玉待她不差,然在老夫人跟前的日子却不好过,若是他们重新为官,甄家心里忌惮,也希望自己拉扯甄宝玉的前程,自然会善待湘雪。
    因湘云的举动实在是伤了他们的心,此次进京湘云不在其列,湘云便恼了,来找宝玉。
    宝钗垂眸,心里冷冷一笑,若是她,也不会带湘云进京。
    湘云看似胸怀坦荡,性格宽宏,实则不然,不过是借心直口快为借口,行讥讽他人为事实。她这样的性格,若是讽刺得别人恼了,反倒是别人的不是,而非她之过错。谁让她心直口快呢?和她计较,便是别人小气刻薄了。
    湘云有那么好的一门亲事,她自己不珍惜,处处和宝玉厮混,不把亲事放在心上,难道她不知男女之别?自己因两家母亲早有约定,又尚未定亲,方经常同宝玉顽耍。卫若兰起先对她的好,自己都羡慕呢!若是她尚未定亲,或者家中已无依靠,在贾家身不由己倒也罢了。偏生她已定了亲,又有叔叔婶婶家的妹妹。既已定亲,便该避讳,免得坏了自己的清白;既有妹妹,便该留心名声,莫牵连了别人。
    因宝玉自己不争气,宝钗逐渐心灰意冷,也懒得管他们了,就当湘云和袭人麝月一样,横竖于自己丝毫无碍。若有什么丑事,都是他们自己作的,和自己无关。
    贾赦虽然对宝玉很失望,但是也知道宝玉念旧情比那些忘恩负义的人强几倍,何况宝玉一辈子就这么着了,没有本事上进,只能依赖贾母留下的梯己,既然如此,就做个无能子弟罢!他们这样的身份,也不会引起别人特意针对。
    宝钗不管,贾赦不问,于是湘云就在贾家住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宝玉已娶了妻,湘云也已定了亲,虽然卫家迟迟不提迎亲的事。他们毕竟是世家子弟,侯门千金,再如何胡闹,也不会做出让彼此没脸的事情。
    宝钗守着自己的嫁妆,把持着贾母临终前交给她的梯己,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并用心调理身体,争取早已怀胎生子。丈夫已经不中用了,到老来只能依靠儿子,她自然想先生个儿子,以后也不用再管宝玉了。
    先前他们守孝,如今已出了孝,没多久,宝钗便如愿以偿了,顿时喜极而泣。
    不料,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她身上有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不知道吃了多少药,请了多少大夫都不曾治好,直到那一日,遇到了癞头和尚,给了一张海上方儿,一包异香异气的药引子,好容易才配出一副冷香丸来,倒是犯病时吃了便好。只是他们家败落时,冷香丸已所剩不多,至今虽有方子,却无药引,也没有那么多的心力金钱配药,犯病的次数渐多,且她体态丰腴,不利生产。
    宝钗听稳婆说,自己怀胎的胎相不好,怕要难产,请了大夫也说不好,不知自己有多少心思,此时尽皆灰了。然为母则强,宝钗把所有嫁妆梯己托薛蝌尽皆变卖,所得银两一分两份,悉数附在信中,托薛蟠分别送给窦夫人、陈娇娇婆媳和贾敏、黛玉母女。
    宝钗知道宝玉无能,只求窦夫人和贾敏看在这时贾家子孙的份上,别让自己的孩子走了歪路,让他平安长大,别像宝玉那样连自己都养不活。此时,除了这两位老夫人婆媳母女以外,她不知道还有谁能让自己信任。人至晚年,总会心肠软些,何况窦夫人是贾家的太夫人,贾敏是嫡亲的老姑太太,有他们照应,自己的孩子终会平安长大。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求什么荣华富贵了,只求自己的孩子平安。
    自己母亲年迈,薛蟠虽已改过自新,却无本事,又有那样的身份,如今全凭薛蝌照应,哪能再照料自己的孩子?且他们不是贾家的人,未必名正言顺。
    薛蝌倒是厚道,偏生他是自己隔房的堂弟。
    宝琴嫁了江南的首富金家,平素小心谨慎尚且不及,自己怎能再打扰于她?
    果不其然,一个风雪之夜,宝钗哭喊了一日一夜,没有熬过去,她挣扎着看了襁褓中的儿子一眼,似乎想铭刻在心,不消片刻,阖目而逝。
    宝玉平时对宝钗格外不耐烦,此时佳人已逝,哀痛之下,大哭不已。
    贾赦上了年纪,极为心软,见新生的孩子眉清目秀,身兼宝玉、宝钗二人之所长,不觉有些喜欢,以后给自己小孙子做个膀臂也好,又知宝玉自己还是个孩子,遂养在身边,取名为贾萱,令其念其母恩,又吩咐几个本分的奶娘嬷嬷照料。
    倒是莺儿念着宝钗素日待她的情分,嫁给府里一个小厮后,守在贾萱身边服侍。
    贾萱五岁时,贾赦一病而逝。
    和贾琏一家回乡的窦夫人便将贾萱接在跟前养活,就是贾赦仍在,她也不放心贾赦教导,贾赦那样的性子,不带着孩子胡作非为已经是极好了,哪里会教导孩子走正道?
    三年后,贾琏复职,遂将贾萱带走了。
    此时,贾兰已经脱了籍,官职已至七品,接了李纨去自己任职之地。
    贾环不落其后,早就赚钱买了一处大宅子和好些仆役丫鬟,接了赵姨娘和周姨娘去享福。周姨娘没有儿子,在荣国府时不敢露出对贾环的喜欢,也不敢提点赵姨娘,这些年她对贾环却很用心。她原是贾家的大丫鬟为妾,不似赵姨娘从粗使丫鬟出身,待贾环的用心处非赵姨娘所及,贾环心里承情,遂一同接走奉养。
    却说宝玉没了宝钗的管束,越发恣意而为,同时,却也渐渐捉襟见肘。贾赦早就说了,各家都有祭田收租,皆各自过活,宝玉对此一窍不通,宝钗又为了自己孩子,将贾母留给宝玉的东西并自己的嫁妆都折变了,如今家中各人都有着落,也都搬走,宝玉自然过得不好了。
    湘云十分心疼,拿出不少当年史家给她预备的嫁妆折变了,供应宝玉。
    他们碍于湘云有婚约在身,并不敢逾矩,虽无夫妻之名,男女之情,年深日久,倒是成了知己,常常一同读书为乐,吟诗为趣。
    只是,终究敌不过岁月消磨,敌不过日渐困窘的生活。
    这日早起,湘云折了红梅意欲同宝玉共赏,忽然见麝月慌慌张张地出来,哭道:“云姑娘,二爷不见了!”
    湘云吃惊道:“好好儿的,怎么会不见了?咱们这深宅大院的,难道出门没个小厮跟着?守门开门的婆子门子不知道?快叫人去问问。”
    一问才知道宝玉寅初时分出门,不许叫人跟着。
    麝月含泪道:“昨儿二爷絮絮叨叨地说什么尘缘已尽的话儿,莫不是当年的一语成谶?”宝玉跟袭人说要去做和尚的话,麝月曾经听在耳中。
    府中已无其主,湘云忙命人打探。
    不久,下人来说早起时,市井上有人看到宝玉随着一个癞头和尚和一个跛足道人飘然远去了。因宝玉的名声天下皆知,他模样儿生得好,脖子上又挂着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故那人看到后就记在了心里,又说有不少人看到。
    出家了?跟着和尚道士走了?
    得到消息的史湘云,手里的红梅坠落在地,宛若鲜血点点,衬着白雪格外明丽。
    ☆、第108章:番外完
    俞老太太仙逝,其丧事并入土时,皆热闹至极。办理丧事时,京城文武百官悉数来奠,回乡入土时,江南百官见太子从金陵亲至,亦皆前来。
    好容易忙完,送走太子,俞恒和黛玉只觉得筋疲力尽。
    他们年纪虽轻,却是长房,诸般事务自然要他们拍板决定,俞秋并俞科夫妇仅能辅助。
    见他们将诸般事务料理得井井有条,账目一目了然,皆无半点差错,俞秋不禁对夫人叹息道:“怪道母亲在世时,那样推崇林家,为了让恒儿娶林家的千金,足足到二十多岁才得以成亲。这恒儿媳妇年纪轻轻,手腕却是让人不敢小觑。”
    俞秋夫人道:“老爷常在外面,如何知道里头的事儿?依我看,咱们家上上下下的人加起来,不足恒儿媳妇一个!那份聪明,那份果断,真真儿叫人赞叹,我如今才知道,天底下竟真有这样的人物。恒儿媳妇进门不到一个月,就把公府里里外外收拾得服服帖帖,虽说有老太太的意思,但恒儿媳妇若没有这份本事,哪能压得住那么些老家人?偏生被她收拾了,心里还很服气。凡事,恒儿媳妇并不是亲力亲为,都交给下面料理,我本来想着那些下人哪能不管呢?不管的话,他们还不蹬鼻子上脸?谁知,竟和我想的大相径庭,不仅他们没生事,反倒清静了许多,各司其职,没闹过半点儿让恒儿媳妇费心的事儿。”
    说到这里,俞秋夫人一脸羡慕,怎么俞恒就那么有福气,娶到这样的媳妇?自己几个儿媳都不及其一二,反倒各有心思,经常生事。想必老太太就是见识到了黛玉的本事,才如此费心求娶罢?老太太准备的那些聘礼,实在是叫她和俞科的夫人又妒又羡,当初老太太给他们两家下聘,加起来都不如给林家聘礼的十之一二,当然,林家的嫁妆比他们多二三十倍。
    如今看来,就是天之骄女,怕都比不得黛玉自在。公主的嫁妆都有旧例,而且由礼部拟定,然后上书,国库哪有许多银子供其花费?宫里可不止一个公主。
    俞秋听完,若有所思。他为官这些年,经历的事,看到的事,不知道有多少,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俞恒由老太太抚养,竟有这样的前程和姻缘,一副红红火火的样子。反观自己家,夫妇二人看人终不如俞老太太,几个儿媳各有缺点,都让他们难以满意。家有贤妻,家有贤妻可延三代,偏生没有一个能支撑家业足以担当主母之职的儿媳。
    俞秋道:“好生对待恒儿媳妇罢!咱们都上了年纪,这回丁忧回京,还不知道能落到什么职位。再过几年,差不多该我和三弟致仕的时候了。咱们两家的子孙若说纨绔,倒也称不上,可若说才干,均远不如恒儿,太过平凡,你看老大,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到如今还在四品上,怕难进三品了,将来子孙终究还是要靠恒儿这一房。”
    因俞恒是长房幼子,和长兄长姐的年龄相差极大,反倒和俞秋长孙的年纪相仿,可见俞秋还能有多少春秋?他都快到古稀之年了。俞秋颇有自知之明,就是没有丁忧,他为官也没有几年了。俞科纵比自己小些,也小不了几岁。
    俞秋夫人叹气,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但是想到自己这么大的年纪,却要讨好不到二十岁的黛玉,心里总觉得不大如意。不过,她虽是婶娘,黛玉却是超品的一等公夫人,品级仅次于诸公主王妃,且又是国舅夫人,经常出入皇宫,在长庆帝并俞皇后、太子妃、元馨公主跟前都有极大的体面,远非自己所及。
    想到这里,俞秋夫人心气渐平,忽然想起一事,道:“说来,倒真有一件事得跟恒儿媳妇说一声,免得到时候她手忙脚乱,如了那些人的意。”
    俞秋闻言,忙问何事。
    俞秋夫人道:“前儿送葬时,族里的老夫人们同我说话,听他们的意思,他们皆在五服内,似乎是想过继个孩子给怀哥儿。”
    怀哥儿就是俞恒的长兄,英年早逝,一家丧命,不知多少人为之嗟叹。
    俞家也是勋贵世家十一,家中族人颇有几房,不逊贾家二公,人既多,是非自然也多。当年说俞恒天煞孤星命格的,没少了那些人,俞老太太在扬州老家时,他们都不曾来往。这些年来,他们见俞恒位高权重,深得长庆帝宠信,他才多大?实权已凌驾一品之上,谁不想攀附?偏生俞恒性子冷清,与族中不大亲近,又因先前他的命格,族中另选了族长,因而难以搭话。就在送葬俞老太太时,族中突然想到俞恒长兄无嗣,立刻就动了心思。
    俞恒长兄的嗣子,那就是俞恒的亲侄子,俞家长房一脉的长房长孙之长子,论及身份,在族中甚至高过俞恒这位幼孙。作为叔叔,俞恒还不得好生拉扯亲侄子一把?以他的权势,轻轻拉扯一把,也强过他们自己去拼杀。
    俞秋勃然大怒,道:“异想天开!我们长房一脉几时由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过继?亏他们张得开嘴!别说现今没有说到过继这件事,就是过继,咱们家和三弟家哪个孩子不能过继,比他们还亲呢!恒儿才娶亲,将来他的儿子能不过继给他哥哥一个?哪里用得着他们来费这份心!我看,他们是想着恒儿的家业罢?一旦给怀哥儿过继了嗣子,那么按律例,这个嗣子就能执掌长房之祖业,并分到大半家业,剩下的才能给恒儿。说不定,他们还打着爵位的主意,一旦怀哥儿有嗣,必有一干御史上蹿下跳,上书令恒儿的爵位日后传给这位嗣子。”
    长庆帝给予俞家的爵位,理应是给俞皇后和俞恒的父亲俞和,俞和已逝,理应其长子袭爵,如今因长子俞怀早逝,方给了唯一的儿子俞恒。但如果俞怀有子,爵位压根儿就不该俞恒袭的,所以俞秋一听夫人的话,立刻想明白了那些族人的算计。
    俞秋气极而笑,多少年都没来往的族人,此时跳出来想摘取所有的好处?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就是他,都没想过把自己的孙子过继给俞怀,哪怕他知道俞怀嗣子有可能袭俞恒身上的爵位。他和俞科私下早就说过,他们和大房虽近,但俞怀是俞恒的长兄,日后是否过继香火,都由俞恒做主,因为此时俞恒将将成亲,尚未有子,难说日后有子不会过继给大兄。就算俞恒想给长兄从别房过继嗣子,嗣子的人选也该有俞恒自己做主,而不是他们。
    俞恒长兄已逝,他才是整个俞家宗族真正的一家之主,哪怕族中的族长另有其人,也不能命令俞恒,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俞恒才是俞家长房一脉的长房嫡孙,族长理应是他,而非别人。不过是俞恒在京城中事务繁忙,懒怠理会族中那些琐事罢了。如今这些人居心叵测,以俞恒的性子,岂能容忍,怕是要夺回族长一位,重新整顿宗族了。
    俞秋夫人讶然道:“原来他们想过继,还想着爵位?我只道他们是见恒儿有本事了,想来分一点子好处,谁知他们想要的更多。咱们都不敢妄想的美事儿,他们好大的志气啊,倒比咱们还强。不行,我得去跟恒儿媳妇说一声,免得事到临头,她和恒儿来不及应对。”说毕,得俞秋同意,她急急忙忙地坐车去俞恒家。
    三房早已分家,回到扬州老家后,亦是各自分居,所幸彼此距离不远,在一条街上,坐上马车,不过两刻钟就到了。
    太子回金陵后,命林睿再留三日,兄妹小聚,黛玉才送长兄到客院歇下,闻听俞秋夫人前来,忙带人迎进厅中。
    俞秋夫人举目望去,只见黛玉浑身缟素,无花无饰,身条儿倒比成亲时又长高了些,身形袅娜,态度风流,越发有一种广寒仙子下凡尘之感。
    黛玉命人沏茶,含笑问道:“婶娘心急火燎地过来,可有要事吩咐?”
    俞秋夫人登时回神,急急忙忙地道:“正有一件要紧事须得让你知道。”她知黛玉治家严谨,跟前侍立皆是心腹,且族中的狼子野心也没有必要瞒着众人,故将族人的主意、自己和俞秋的揣测细细与黛玉说个明白。
    黛玉静静听完,并不见丝毫忧虑,半日方缓缓开口,道:“承蒙叔叔婶娘惦记,回头叫恒哥哥带我亲自登门向叔叔婶娘道谢。我说呢,怎么这回安葬祖母时,她们许多人都在我跟前极力奉承,亲热得不可思议,我只说是因恒哥哥的身份使然,她们心里忌惮,故不敢怠慢于我,原来他们已经打了给大哥哥过继的主意。”
    黛玉前面的一句话说得俞秋夫人心里十分舒坦,她见黛玉聪慧如斯,微微放心,道:“你放心,你叔叔说了,这件事由不得他们做主。不过,他们已经打了主意,你们得有个章程才是,万万不可被他们左右了去。”
    黛玉微笑道:“婶娘放心。我和恒哥哥早已打算好了,不必他们多事。”
    俞秋夫人闻言一愣,随即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有了什么主意?可能跟我说说?我好回去告诉你叔叔,叫他放心。”
    黛玉道:“此事没有不能对人说的,就是此时不说,将来叔叔婶娘必也能知道。我和恒哥哥商议,将来如若有子,长子过继给大哥哥为嗣,承继大哥哥的香火,恒哥哥身上的爵位亦传回大哥哥一脉。只是我们如今尚无消息,自是不好说起此事。”
    黛玉对世俗不大在意,俞家长房只有他们夫妇二人,就算长子过继给俞怀为嗣,仍在他们跟前抚养,由他们做主娶妻生子,故成亲之后不久,她就先提了出来。因林如海的陶冶,又见苏家和甄家只有一女,对身后没有香火一点都不在意,十分豁达,所以黛玉少不得也随了他们。不过,她不在意俗礼,别人未必,人生在世,皆盼香火承继,方有此举。
    俞老太太其实也希望俞恒以后有第二个儿子时,可以过继给俞怀,不过她不敢提出,恐伤了两个孩子的心,谁知他们竟自己提了出来,且许诺以长子过继,长孙一脉有后,没有无人供奉香火之忧,心事了却,含笑而终。
    俞秋夫人一呆,脱口道:“别人家过继子嗣,都是以次子过继,如何你们以长子过继?”就不怕只生一个儿子?世人皆盼多子多孙,俞秋夫人这句话便没出口。
    黛玉笑道:“长幼有序,既是大哥哥一脉,岂能以次子过继?若不给大哥哥过继嗣子,将来恒哥哥的爵位便由长子承继,若是过继了次子,同时继承了爵位,岂非对长子不公?故有此决定。况且我们在祖母跟前有话在先,待得生下次子后,才会以长子过继。”
    俞秋夫人松了一口气,点头道:“这话倒也有理,你们思量极是。”
    又道:“你们既有了这样的主意,想必那些人无话可说。不过他们在这里根深蒂固,颇有几分威势,又是族中老人,你们须得好生料理,莫伤了你们自己的名声。”
    黛玉称是。
    俞秋夫人离去后,黛玉回到房中,与俞恒说明俞秋夫人的来意。
    俞恒早就在官场军营历练出来了,颇具威严,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拉着黛玉的手,柔声道:“这件事交给我,你好生在家歇息,不必理会。”
    黛玉身娇体弱,忙了这些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疼,没有十天八天,难以缓过神来,听闻俞恒此言,她便点头答应。这些事情都是由族中男人们做主,就算要过继也是问俞恒,不会跑到自己跟前胡言乱语。
    俞恒手段干脆利落,带人明察暗访,族中诸事了然于心,对其所做之恶事愤怒异常。不消两日,俞恒就接了族长一位,并且大力整顿宗族,该送官的送官,该杀的杀,该蠲免族中供养的一概蠲免,该抄家的抄家,铁面无私,绝无转圜的余地。同时,祭田等重新分配,不会让族长一脉独占大半,而是留下三成,余者按其劳作分发于旁支。又设立私塾,重聘大儒,令族中旁支子弟并贫寒子弟皆来上学,束脩并笔墨之资皆由族长名下祭田的收入供应。
    至于那些想过继子嗣给俞怀的族人皆在被料理的族人之中,此时此刻,哪里还敢再提过继二字?恨不得立刻送走俞恒这个煞神。偏偏俞家宗族的宗祠、族谱皆在俞家,俞恒又成了族长,且在家守孝,三年之内不离扬州,他们只能偃旗息鼓,老实下来。
    见俞恒此怒,如同雷霆,自此族中对黛玉唯有奉承,谁都不敢怀有二心。
    三日里林睿冷眼旁观,放心离去。
    俞恒料理此事时,并没有说出自己夫妇早已对长兄一脉的打算,这件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就好,让两位叔叔家不必担心,余者人等都无关紧要。
    因此,虽说守孝的日子清苦,黛玉的日子却是十分自在。
    他们皆不必出门应酬,家中也是闭门谢客,平常在家或是吟诗作画,或是抚琴鼓瑟,或是看花开花落,观云卷云舒,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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