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众人大惊失色,慌里慌张地拥了上来,贾母忙叫人去请大夫,贾赦却是蹲下身仔细瞧了瞧地上的血迹,抬头道:“无妨,是淤血。我在外面常听人说,淤血吐将出来,反倒好了。老太太若不放心,请大夫来一诊便知。”
    贾母自然不放心,请了大夫来,果然与贾赦所言一般无异。
    因宝玉之事闹到二更方散,人人精疲力尽,各自回去安歇后,贾赦欲知府中细事,遂叫来仍在贾母身边当差的下人前来问话。
    他叫来的是金文翔,即鸳鸯的亲哥哥。
    鸳鸯早得贾母的恩典出了籍,后来贾家败落,她用心打点,也用自己的梯己钱赎了哥嫂侄儿出来,她父母都已经没了,只有兄长一家。她忠心耿耿,虽已脱籍,仍回贾母身边服侍,其哥嫂也跟着回来了,他哥哥管着外面的小厮,嫂子管着浆洗的活儿。
    金文翔和鸳鸯大不相同,贾家败落后,贾赦一房独秀于林,他自然十分奉承,闻得贾赦询问,便急急忙忙地道:“莫怪老太太不喜,此事说来话长。”
    贾赦皱眉道:“既是说来话长,那就长话短说。”
    金文翔见他面色严厉,忙道:“家里坏了事后,独老太太和珠大奶奶免于收监,后来朝廷恩典,将其财物登记发还。老太太的梯己不必说了,听说没收了大半,只返还了一些衣料家具财物,其中还涉及到了一些往事方如此,不知数目几何,大头的田庄商铺都未曾发还,也奇了。不过珠大奶奶的私房却都还给她了,连同嫁妆一起,不说有几万,少说有一两万之数,庄子商铺什么的一应俱在,连陪房下人都还在呢。”
    贾赦听到这里,道:“这是好事,珠儿媳妇有田庄商铺,便有进益,如何老太太反不喜?”
    他听林如海说过,贾母之所以和甄家老夫人一样只得些许财物,乃因曾经也做过一些不法之事,若非瞧着二人均已八十有余,怕也要治罪,哪里还会赦免,又未曾昭明其罪。
    金文翔笑道:“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喜的。现今家中开销都是出自老太太,珠大奶奶守着兰哥儿过活,只说她的东西都给兰哥儿留着,手里吝啬得紧,一个子儿也不愿出,还说将来田庄有了进益,粮食牲畜她供应府里日常吃用,余者就免了,所以老太太恼了。”
    贾赦恍然大悟,怪道贾母从前极喜欢李纨清净守节,如今却淡淡的,原来如此。他心中突然一动,旁人觉得李纨的举动未免有些无情,他却暗暗称赞。
    依贾赦看来,贾兰是个有志气知道上进的,将来打点使费娶妻生子哪一样不花钱?李纨守了这么些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能不为她儿子日后做打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况宝玉往日全赖祖荫,如今又靠贾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会做些风花雪月的文章,听说如今家里已经坏到这样的地步了,他仍有些浑噩,但读书写字时非上等笔墨不用,非上等纸砚不用。外面不能再穿上用官用的绫罗,里面却依然和往日无异,皆是贾母私房贴补。
    后面这些是他在找金文翔问话前,贴身小厮打探出来的消息,得知时自己还讽刺了几句。贾家只剩几家下人,除了李纨的陪房外,只有林之孝家、鹦哥一家和鸳鸯家,并几个素日和鸳鸯交好且被她赎回的丫头,别的就没有了,打听消息自然极是容易。
    贾赦冷笑不已,依宝玉不事生产的性子,贾母有多少梯己供他挥霍?要知道,现在宝玉宝钗身份皆低,无法置办田庄房舍商铺等有进项的家业,有出无进,焉能长久?
    就是宝钗有些嫁妆,比贾母的梯己尚且远远不及,日后也无法供应宝玉。
    宝钗的这些嫁妆和曾经薛家未败落时薛姨妈给她预备的嫁妆相比很菲薄,却是薛蝌和宝琴兄妹竭尽所能置办的。薛家皇商被革,诸房皆散,许多生意都被别家侵吞,薛蝌人在京都,金陵的生意亏损大半,京都的生意也不好做,更兼外放进京的梅家突然趾高气扬地上门退婚,雪上加霜,所以他们给宝钗置办一份嫁妆,已经极为厚道了。
    宝钗的嫁妆较之贾母的梯己远远不如,只有几千两银子,多是些头面铺盖家具,而且她素来盼着夫贵妻荣,而非以自己的嫁妆供应丈夫挥霍度日,任由丈夫不思进取。所以宝钗思来想去,欲找宝玉商议关于往后的打算。
    不想才进院子,便听房内传来一阵笑声,细听,竟是宝玉和湘云、袭人。
    宝钗面色顿时一冷,在院中服侍的丫鬟除了袭人外,只有麝月、秋纹二人。袭人素来和鸳鸯交好,故鸳鸯赎了她出来,而麝月秋纹又是她陶冶教育的,一向以她马首是瞻,所以她求鸳鸯也赎了二人,因此二人对她感恩戴德。
    今见宝钗扶着被薛蝌赎出来的莺儿、文杏二人进来,麝月忙悄悄给秋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去通报,然后自己先迎上来,脆生生地道:“奶奶回来了,二爷在和史大姑娘说话。”
    宝钗蓦地看向她,静静地端祥了片刻,抬脚进屋。
    她一进屋,笑声登止。
    宝钗不动声色地瞧了室内一眼,只见湘云同袭人坐在鼓凳上,伴着斜倚榻上歇息的宝玉说笑,二人手里各自拿着针线,花红柳绿地绣了些新鲜花样,不过宝玉目光清明,神色宁静,举止之间秀色夺人,一如往日那般对待姐妹们,并无狎昵。
    宝钗神色端庄,笑道:“宝玉,你们在说什么?”
    袭人放下手里的针线,连忙起身请安,独湘云款款起身,上前挽其手,笑盈盈地道:“宝姐姐你来评评理,咱们家败落了,偏四妹妹独善其身,若无私心,岂会如此?偏二哥哥不信。”
    宝钗却不肯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而且宝钗觉得方才他们是在说笑,笑声十分自在且欢然,绝非脸红耳赤的争论,再说拿惜春来说事做什么?怨林家出手救了惜春而对其他人置若罔闻?还是怨恨惜春这么些日子不来探望?对于这些,宝钗没有半点怨恨,她知林家对他们已经是十分尽心,绝不会因为林家只救了一个惜春就恨他们。
    所以,宝钗淡淡一笑,道:“四妹妹无事,乃因其孝心所致,何来私心?若有私心,也不会将她所有的积蓄都给东府里珍大嫂子和蓉儿媳妇做盘缠了。”
    宝玉抚掌赞道:“姐姐说得极是,本就是男人牵累了女儿,何必怪起女儿来?”
    说完,问宝钗道:“姐姐有什么事?怎么没在老祖宗房里陪着老祖宗?”
    宝钗笑道:“大老爷回到府里几日,对咱们已经有了安排,叫我来请二爷过去听听,若是二爷肯做事,大老爷必有安排。”
    听说,众人方一起到贾母房中。
    不过,宝玉虽已恢复了些神智,却总躲在房中不出来,不愿意出门走动,贾母护着他,舍不得他吃苦,贾赦劝解不得后,只给贾兰和贾环安排了一份抄写的活儿。
    贾兰和贾环都觉得日子不好过,也想有个差事好得些进益,央求贾赦如此。贾兰觉得可以默默记诵书籍,熟能生巧,于功课大有裨益,贾环说自己从前抄写经书习惯了,字迹十分端正清晰,速度也较他人为快,所以二人都觉得这件差事很好,且也不累不脏。
    贾赦把他们安排在窦夫人的陪嫁书肆里,暗地里托掌柜的额外照应些。
    之所以如此,乃因贾家败落后,阖府抄没,除了贾赦和贾琏离开京城时带走的那些,其他的都没了,那几个悄悄带走的田庄地契过到了贾琏名下,而他自己几乎一无所有。
    林家也有书肆,且十分有名,贾赦却不愿再让林家费心。对于林家如何为自己家奔走打点相助等事,林如海一字未提,贾敏亦不曾细说,贾赦心里不糊涂,看都能看得出来林家对自己家仁至义尽,如何再让自家那些人让林家帮他们谋算一辈子的前程?
    贾赦郑重其事地交代贾兰并贾环道:“咱家失了势,照料你们几个仍是绰绰有余,我已上了折子,请求调任京都,留在家中侍奉老母,你们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只管来找我。然,姑老爷姑太太素日忙得不可开交,尔等不可轻易打扰。若无事生非叫我知道,必不轻饶。”
    比起不通世故的贾政,贾赦极明白人心。远着,轻易不登门,乃知本分,林家见了,对他们定会照料些,反之,只会心生厌烦,渐行渐远。
    贾兰贾环等恭敬答应。
    看着宝玉和湘云一左一右地伴随在贾母身边,宝钗心里发苦,不知如何劝他上进,然而她毕竟心思细致,情知此事唯有徐徐图之,急不来,遂装作不曾看到,只在第二日在贾母跟前说起日常嚼用很该将就俭省,落败至今,也不该有许多人服侍,遂想放几个丫头出去。
    宝玉身边最得意的丫鬟即袭人、晴雯二人,贾母最喜晴雯模样标致言谈爽利,偏生王夫人更重袭人,而袭人又私下投诚了王夫人。按贾母的原意,本就不想让袭人继续服侍宝玉的,谁知鸳鸯和她好,竟赎了回来,而晴雯则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所以贾母听了宝钗的这番话,立时便做主放了袭人、秋纹,只留了麝月,又将自己身边的鹦哥给了宝玉。
    袭人本不愿离去,奈何宝玉素敬贾母,未曾开口求情,只得哭哭啼啼地跟着来接她的兄长花自芳回家,手里一无所有,唯有临行前贾母赏的二十两银子。
    对此,贾赦一笑置之,买两个绝色的丫鬟放在屋里,然后等待自己的折子上达天听。
    在贾琏所任之地,贾赦原本就是谋了个闲职,半点公务不必做,他也做不得,偶尔才去点卯,人人都知他的无能,既无公务,自然不用和人交接,故而折子送到长庆帝跟前,长庆帝立即准奏,令其留居京城。
    此事传出,世人都道他孝顺老母,友爱兄弟。
    长庆帝倒觉好笑,贾赦为人糊里糊涂,到老依然一味吃酒享乐,才进京就买丫鬟,哪有这般好?不管外人如何说,其实很有些人心里明白贾赦是为了子孙做的面子情儿。
    笑完,放下朝事,长庆帝对俞恒道:“听说已定了大定的日子?”
    俞恒面色平静,眼里带着浅浅的喜悦,点头道:“已商定了二十六日。”
    黛玉行过笄礼的第二日,俞老太太就打发媒人登门,得其答允后,请钦天监算了好日子,正是二十六日,此时正忙着将早已预备妥当的许多聘礼一一搬出检查,又添了许多当初恐其不耐久放今时却不可或缺的应用之物。
    长庆帝问道:“几时成亲?”
    俞恒也盼着早日成亲,然则此事急不来,故道:“暂且不知,待大定后方请媒人请期。”
    长庆帝听了,点头不语。
    两家大定时极是热闹,俞老太太做主,几乎是倾阖家之力,往林家下聘,绫罗绸缎、头面衣裳皮子等皆以数百计,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美酒茶饼等等不可胜数,粗粗瞧来,虽无百万之数,数十万却是显而易见。
    俞家如此看重黛玉,贾敏自然欢喜,从早到晚笑得合不拢嘴。
    但凡女眷见之,无不钦羡。
    回了礼,忙完,贾敏方看着人收拾聘礼,不能久放的果糖糕饼等物拣出来,其余的聘礼聘金皆并入给黛玉安放嫁妆的库房中,大定已放,请期将至,离成亲亦不远矣。
    黛玉的嫁妆诸如房舍、田产、商铺、家具、摆设、衣裳、首饰、布匹、皮毛、药材、古玩字画等等皆已齐备,除药材和字画书籍外,余者色、色鲜艳,处处夺目,只缺些脂粉头油香皂等物,到跟前置办亦不为迟。
    其中林如海给黛玉置办了两套家具,一套全是紫檀,厚重大气,适合北方恢弘之府邸,一套皆为黄花梨木,精致玲珑,适合江南秀巧之小筑,都是请江南的高手名匠细细雕刻打磨所制。紫檀拔步床和黄花梨木拔步床更是让人拍案叫绝,乃因江南一带陪嫁女儿做床时,耗费三年方得,人称千工拔步床,而林如海更为用心,竟足足耗费了十年。
    不独如此,到了如今,林如海对于给黛玉寻的寿材板儿仍然耿耿于怀,觉得不够好,因此,仍在四处搜寻更好的木头。
    贾敏只觉得好笑,正要等他下朝后劝他不必如此,忽然听说卫家已和贾母商议卫若兰与史湘云的婚事,不觉一怔。卫若兰此时尚在粤海,未有回京之意,两个孩子如何成婚?再者,卫若兰对史湘云已绝了心思,为了逃避这件婚事远走粤海,他能愿意成亲?史家不在京城,湘云并嫁妆皆在贾家,由贾母做主贾敏倒不觉为奇。
    因怜惜卫若兰,贾敏少不得打发人去打听,不料人还未去,黛玉先至。
    黛玉道:“妈不必派人去,我已经得了消息。”
    贾敏闻言,忙问端的。
    黛玉面上微现嘲讽,道:“清然姐姐给我的消息,说是卫太太亲自打发媒人登门和外祖母商议这件婚事,说是想定在史大妹妹及笄之日成亲。”
    贾敏皱眉道:“兰哥儿不在,怎能拜堂成亲?”
    话语未完,便听说文德郡主来了,忙迎进房内,尚未落座,便听文德郡主怒气冲冲地道:“敏儿,你来说,这是什么事?那卫家,竟真真不将我放在眼里了不成?让兰哥儿的兄弟代为迎亲,亏他们张得开嘴!”
    黛玉因先知道了,面色平静,独贾敏愕然道:“什么?让兰哥儿的兄弟代为迎亲?”
    文德郡主怒道:“可不是!”
    说罢,遂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原来史家败落后,卫太太不怒反喜,深知只要不悔婚的话,卫若兰势必为史湘云和妻族拖累。史家坏事后,卫将军被连累连降数级,心里难免有些怨恨,又知卫若兰在粤海十分争气,便想退婚另娶,卫太太好不容易才给卫若兰说了这么一门亲事,岂能允许?故她深劝卫将军道:“别人家逢亲家落难,无不落井下石,老爷先前还说他们无情,今日轮到咱们,怎么就要退亲了?叫世人知晓,必定说老爷的不是。老爷降了职,再行背信弃义之事,怕在上面的心里愈发不好了,倒不如咱们仍按约定娶媳妇进门,老爷的名声也好听。”
    卫将军想到卫若兰的秉性,又想到史湘云确实非佳儿之佳妇,不觉踌躇,卫太太鉴貌辨色,忙道:“听说史家虽败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尚有些旧部,若为老爷所用,还怕将来不能高升?咱们到这时候仍对史大姑娘不离不弃,想必她两个叔叔心里十分感激。”
    不等卫将军说话,卫太太又舌灿生花地道:“不说别的,这件婚事毕竟是南安太妃做保山,南安王府如今虽没了兵权,旧部亦存,权势依旧。”
    卫将军悚然一惊,卫太太的一番话终于占了上风,抛开对卫若兰的愧疚,遂点头说道:“不退婚也使得,只是成婚大可不必如此焦急罢?兰儿远在粤海,他不肯进京,如何拜堂?我几次三番写信令其回京,终不得回音。”
    见他应允,卫太太心里欢喜不已,她恐夜长梦多,忙道:“史大姑娘再住在贾家几年,有什么好处?史家不带她回南,咱们又不上门议亲,怕世人都说咱们无情,故意如此。依我看,不如让若菊代为迎亲。哥哥不在,或是哥哥重病,做兄弟的迎娶嫂子进门,代替哥哥拜堂成亲,并非没有旧例,只等兰哥儿将来回京圆房便是。”
    于是,卫太太就打发媒人和贾母商议亲事。
    听了卫太太的说法,贾母本不同意,恐湘云受委屈,然宝钗却说湘云年纪已大,又非探春本姓贾,能长住贾家,倒不如早些出嫁,讨好婆婆,自有将来的好处。
    宝钗容不下袭人,自然也容不下常和宝玉说笑且咬舌头说话的史湘云。
    卫若兰离京前留下几个心腹在卫家,得知此消息后,为主子暗感不平,忙告知文德郡主,遂有文德郡主找贾敏抱怨的一席话。
    ☆、第102章:
    若无卫太太的私心,或者女孩子不是史湘云,而是另外一位贞静明理的女子,亦或者史湘云并未遭遇那些事,卫将军此举确实有情有义,纵使女家破败,仍算得是一门良缘,文德郡主绝不会有所反对,想来卫若兰亦如此。然而有了卫太太掩饰不住的私心,再者湘云又出了那些事,夫妇二人仍然不肯退亲反而结姻,便让人觉得面目可憎。
    贾敏叹气,安抚文德郡主道:“叫我说什么好?细究起来,史家这丫头是我嫡亲表兄弟的女儿,按常理,我盼着她能有一个良缘,一个依靠,也怕她因史家出事就没了终身。偏生那些事做出来,叫我也瞠目结舌,没脸求情说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话是我们老爷常说的,我深以为然,兰哥儿那孩子的好处我尽知,我自己尚且不愿娶这样的媳妇进门,怎会强求兰哥儿娶她?只是,郡主,咱们一不是父母,二不能做主,纵使气怒,又能奈何?”
    不错,纵使气怒,又能奈何?
    名不正,则言不顺。
    这才是文德郡主对此无能为力的根由。
    苦笑一声,文德郡主使劲压住嘴里的涩味,低声道:“我如何不知这其中的道理?只是若这件婚事果然如期而办,就可怜了兰哥儿那孩子。”
    除非他们以势压人,令卫家夫妇为之忌惮,并解除婚约,然而他们这几家一向谨慎小心,以势压人非他们所愿。传出去,不仅坏了几家的名声,也有损几家孩子的前程。可是,卫若兰自小就没有母亲,长大后又遭此事,文德郡主焉能不管不问?
    对此,贾敏也是无计可施。她心里明白,除了以势压人,否则很难解决这件事,想到此处,她的目光中满是对卫若兰的怜意,又有一丝因贾家而生的愧疚。
    黛玉安静地坐在贾敏和文德郡主的下面,眉尖微蹙,唇齿间溢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平心而论,出了这些事情,解除婚约对二人都好,因为一旦成婚,史湘云的将来必定凄惨无比。史家族中已然败落,叔叔婶娘皆对她大失所望,远在金陵弃她于不顾,若再有婆母居心叵测,丈夫满腔厌恶,谁人替她做主出头?她哪里能有好日子过?
    若是退亲,卫若兰心中怨憎稍解,可以另娶名门闺秀,他本性良善,不会对湘云落井下石,外面的人不知湘云曾经在贾家发生过的一些失德之事,凭着史家留下并由贾母封存的嫁妆,她依然可以寻一门人品厚道的人家,即使比卫家门楣为低,用心经营,未必不能博得一个天长地久。和探春不同,史家获了罪,却非犯官罪奴,史湘云的婚事亦大有所为。
    同是女儿身,又是姐妹,虽说与湘云的情分不如湘雪,但黛玉不忍她落得凄惨下场,说到底,卫若兰之所以不喜湘云,多是因宝玉而起。
    湘云身世凄凉,人却爽朗活泼,并不自怨自艾,黛玉常思非自己所及,故此甚喜其性,不过湘云的许多做法她并不苟同,因而情分淡淡。黛玉从得知的消息中,隐隐约约觉察出湘云似乎极为贪恋贾母的宠爱和宝玉的牵挂,到了如今的地步,依然不把儿女私情放在心上。
    一念到此,黛玉有些明白宝钗为何建议贾母将史湘云嫁出去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宝钗若当真大度,怎会先打发了与她最为交好的花袭人。
    天底下没有哪个女子对此心无芥蒂,容忍青梅作伴,容忍最了解丈夫的丫鬟存在。黛玉自小在父母的教导下,性格心思与当世遵从女四书之规的女子大相径庭,对宝钗的举动倒很赞同,只是觉得有些讽刺,毕竟宝钗早有贤德端庄的名声,又和湘云袭人十分交好,此时行事未免表里不一,既没有做到真贤惠,也没有做到真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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