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铉盯着她的身影,一时之间再度混乱了。她居然就这样睡去了?她不等自己的回答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容铉觉得非常委屈。
    但是,等到对方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向着自己这边靠过来,非常自然地依偎到自己胸前的时候,就算周身的热度顿时就上来了,容铉依旧觉得,心里面仿佛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等她醒过来,非要让她好看不可。抱着这样的念头,容铉终于慢慢地,慢慢地睡着了。
    等他的呼吸声轻柔均匀下来,章绣锦在他胸前慢慢地睁开了眼,看了他一眼,唇边泛起浅浅的笑意。然后,她闭上眼,再度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不再那么炙热了。
    虽然是睡在满堂风的地方,章绣锦依旧觉得,自己睡了满身大汗。叫了丫鬟打了水过来简单地给自己擦了擦身子,再穿上外裳之后,章绣锦回过头,发现容铉赫然已经醒了过来,正歪在榻上盯着自己。
    “怎么醒了都不说一声的?一声不响地看着人,也不怕吓到人。”
    容铉一笑:“左右也只有你在,吓到人也只会吓到你。”他起身过来在章绣锦身边站定,笑道:“从后面看,娘子的身段是极佳的。”
    被章绣锦瞪了一眼,容铉轻笑,一溜烟地出去了:“荷花露,我在疏风阁。”
    章绣锦心中忽地一下子紧张起来。然后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叫了丫鬟过来给自己重新抿了抿头发,换了几件首饰。前后对镜,发现镜中人妆容没什么不妥当之后,她才起身带着丫鬟往疏风阁去了。
    这是最好的机会,让两人之间的误会从此消融,冰释前嫌。以后,大概在没后这样的机会了。
    带着着的心情,想着一定要将事情彻底解决,着章绣锦慢慢地接近了疏风阁。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81谈章 谈心
    容铉坐在那里,微风从身上拂过,看似镇定的背后,是坐立不安。
    他对章绣锦,其实是有一点心虚的。
    章绣锦如果没有嫁给何皓,嫁给任何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其实都不会如同他所说的那样不堪。她其实是个能够在任何地方都将自己的日子过得好的人。
    她这辈子的愿望不过是悠闲舒适的过一生,嫁给什么人,凭她的手段与能力,都能做到这一点。不管是哪个男人,如果她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算都能与对方做到表面上的琴瑟和鸣。至于对方的心底有没有她,对她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没有。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情爱对她而言,并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
    有,是锦上添花,没有,生活也已经足够花团锦簇。
    可是对容铉来说,事情却不一样。
    他能够回到现在,事实上就是因为想要他。
    他在她的窗前苦守了那么多年,见证她最后的死亡,见证……不知道何处而来的阴影笼罩她的身影,她的身影渐渐地变淡,似乎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那个时侯自己是下意识地就扑过去了吧,虽然没有抓住她,可是却与她一同到了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不是自己的世界。容铉在知道这辈子和亲王异乎寻常的放浪形骸之后,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也许这个世界,是和亲王的世界。
    可是,那有怎么样呢。上辈子说起来是侥幸,可这辈子,不会再是了。
    但是就算是解决了和亲王,也不能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好一点。对他来说,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唯一意义,也许就是章绣锦。
    如果不是章绣锦,自己何必做这么多。
    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她说实话的时候,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容铉枯坐在疏风阁中,问自己。随后,他慢慢地对自己说,因为自己不甘心。
    自己想要她的真心,却没有想过,既然上辈子已经习惯了不付出真心,这辈子她的真心就没那么那么容易得到。
    他叹了一声,凝视通向这里的栈桥,如果章绣锦想要过来,就只能从这里走过来。她既然答应了,就应该会过来吧?容铉这样不确定地想着,心中的煎熬又多上一份,面上就算依旧看不出表情,眼神里却已经透露出焦急。
    他等了好一会儿,觉得连吹过的风都变得热了之后,才看到章绣锦的依仗慢慢地过来了。心脏忽地一跳,片刻之后,却又落到了谷底,沉静了下来。
    看着章绣锦没有带别的丫鬟一个人慢慢地走过来,容铉越发觉得心中沉稳下来。他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却又觉得自己走得太多,于是退回去一步,站在那里等着章绣锦过来。
    进进退退完了,他抬头一看,章绣锦刚刚在曲曲折折的栈桥上转过第一个弯。
    真慢,容铉情不自禁地想,片刻之后,他又觉得章绣锦来得太快。虽说他提出了邀约,自觉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等对方马上就要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对他说什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
    他退了一步,片刻之后觉得不妥当,于是又上前一步,最后尴尬地定格在那里。然后,他颓然地叹了一声,低下了头。
    在她面前,自己永远会仓皇失措。
    曾经在朝堂之上有过的那些自信与气势,在她面前全然消失无踪。
    章绣锦进了亭子,就见容铉站在那里,垂着手不知道在想什么,见她进来也没有一点儿反应。她问了一声好,在容铉猛然间回神过来回答的时候,坐了下来:“你说要请我的荷花露呢?”
    容铉觉得方才的尴尬略微少了点,听她这样问,情知她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于是笑道:“自然是已经早就备好了。我上午就已经让人拿到井水里镇着,送过来的时候隔了冰盆送过来的,想来还是冰冰凉的,这个时侯喝倒是正好。”
    停了一停,容铉又道:“你小日子还差着时候,这个时侯喝是没有问题的。”
    章绣锦轻笑,随后道:“你倒是记得清楚。”容铉一笑,摩挲着酒壶,对她说:“你的事,我大多都是记得的。”他提起酒壶给她倒了一杯,送到她面前,自己坐到她对面去,轻声道:“请。”
    章绣锦抿了一口,荷花的香味伴着凉意沁入,浸透心扉。躁动的心仿佛也被抚平了一半,瞬间就沉静了下来。
    “倒是极为适合这个时侯用。”章绣锦这样说一句,容铉在对面轻声一笑:“说得是。”
    然后,亭内一片安静,两人都没有说话。
    风静悄悄地吹过,水面的荷叶微微一动,然后重新亭亭玉立站立在那里。
    “昨夜你说的事,”容铉在犹豫良久之后,轻声开口,“我没觉得生气。”话一出口,他就暗自懊悔,自己为什么要说得这么和软,他明明是想要让章绣锦知道,自己很不高兴,对她这种欺骗自己的行为极为不满的。
    可是,这话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章绣锦微微一笑:“你的表情可不是在这样说。你是想说,你很不高兴。”章绣锦说得平静,容铉心底的怒意却猛然间被撩拨了起来:“是,我很不高兴。”
    “你根本就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容铉凑到章绣锦面前去,发现她只是在自己靠近的时候猛然间惊讶地睁大了眼,随后又恢复那种笑微微的脸,“对你来说,什么才值得你露出旁的表情?”
    章绣锦平静地眨了眨眼:“所有事。”章绣锦这样说,在容铉想要说话之前,轻声说,“可是,我已经习惯了,一直用这样的表情。因为,一旦露出旁的表情,就会被人揣测,然后,暴露弱点。”
    她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一些:“你不也如此吗?只不过,你上辈子是帝王,就算你想发泄也没有什么能阻拦你,可是,我不一样。一个家族的荣辱都寄托在我身上,我不能走错一步路。”
    容铉在片刻的怔愣之后,忽地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指尖顿时凉了。
    “你在怨我将樘儿交给你?”容樘是他上辈子的太子,是他私心指示下交给了章绣锦养大的。他一直以为,章绣锦是高兴的。毕竟何家从中收获良多,她也得到了千古的名声。
    可现在,她在说……
    面前的人平静地摇了摇头:“不,当然没有。”她的笑容角度一丝一毫都没有变:“我从中得到的,远超过我所付出的的。”章绣锦的手指按上他的手背:“我只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
    她的声音轻轻地说:“我已经习惯了每天每刻没有真心的笑意,私下里也不能露出疲惫,就连睡梦里,都想着如果利用时局。”
    “容铉,你亲手将我变成了这样的人,如今,你不能因此而怨恨,我变成了这样的人。”
    容铉愣在那里,几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能说些什么?
    章绣锦已经说得清楚,她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上辈子的遭遇。可上辈子的遭遇,是自己给予她的。
    “如果上辈子没有成为陛下的嬷嬷,在带着何家走出泥沼之后,我大概就会将所有的事务交给儿媳妇,让她们来代替我执掌何家的航舵,毕竟,作为普通官宦人家的媳妇,她们的能力足够了。”
    “可是,后来不行了。作为权臣的掌家妇,她们还不够。对,她们需要成长的机会,可若是最开始的时候何家太弱小,一着不慎,就是满盘皆输。我不敢赌。”章绣锦的声音似乎远远地飘了过来,“于是,慢慢地就成了现在这样了。等我最后能放手的时候,几十年的面具,已经戴成了习惯。”
    章绣锦看着眼前似乎在走神的容铉,声音尽可能地温柔:“我知道你不喜欢,事实上,我也不喜欢。这辈子我努力了这么久,就是想脱去这一层面具。”
    “所以,我才会对你说实话。若是我不说,相信,你察觉的可能很小。但是,我想说说给你听。若是不说,和上辈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容铉好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不更早告诉我,为什么非要这个时侯才说呢?”
    “因为那个时侯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吧。”章绣锦说,“那个时侯,你甚至比之前更甚。那时候,你对着我的时候就算嬉笑怒骂,也是将我摆在了一个虚幻的位置的。”
    说完这句,章绣锦低声又说了一句:“我甚至不知道,对你而言,我到底算什么。是你的执念,还是你真的想真心以对的人?”
    亭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章绣锦握着容铉的手,看着他的表情一阵变幻。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倒出一杯荷花露,送到容铉面前,章绣锦沉默地对上了容铉的眼睛。
    那双眼睛中现在充满了很多章绣锦不想看明白的情绪,但是那些情绪被牢牢地锁在了那人的体内,没有半点儿被泄露出来。
    好一会儿之后,容铉低声说:“我是真的想要和你共度一生,并不是什么虚伪的执念。”停了一停,他惨然一笑,道:“事实上,也是执念。因为想要共度一生却得不到,所以才是执念。等到执念消除了,就只剩下共度一生的念想了。”
    “我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你有那样的错觉?”
    章绣锦不紧不慢地说:“你的每一个举动。”
    “若是想要共度一生,为何总是不问我的意见就替我做下决定?”章绣锦轻声道,“为什么很多时候,我们的意见有分歧的时候,最后退让的都是我?你是不是从未想过,我的愿望,我的意见,一次次的退让,到底是什么心情?”
    容铉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并不会讨好人。
    上辈子身为他是皇帝,从来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从未有过需要他小意讨好他人的时候。对他来说,只要他有所赏赐,只要他有所表示,对方就应该做出理所当然的回应。
    对章绣锦他确实没有这样的表现,可是不自觉的时候,这种习惯已经变成了现实。
    章绣锦的问话在他心中左冲右突,最后将他自以为美好的回忆全部破坏殆尽,只剩下支离破碎的片段,美好的或者不美好的,确实是他少有让步的时候。
    他叹了一声:“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也许我已经改了。”
    “我不敢。”章绣锦坦然地说,“你上辈子是皇帝,这辈子是亲王。而且,这个亲王很大程度上是能影响皇帝的。这样的背景,我就算有什么不满,也要小心斟酌。”
    容铉的眼睛瞪圆了,似乎想要说什么,赶在他面前,章绣锦抢先道:“我知道你想说你对我的真心是不会让我想象中的事发生的。但当我不敢确定你的真心时,我也不敢做出这样莽撞的决定。”
    她的笑容终于变得更为灿烂了一点:“现在,我能确定了。”
    容铉张了张嘴,颓然地闭上。
    亭内又是一阵沉默。好一会儿之后,容铉恨恨的声音响起:“所以说,你敢这么说这么做,不过就是仗着我宠你了。”
    章绣锦一怔,随后大笑了起来:“没错,因为你宠我,所以我肆无忌惮。”
    容铉看着她明媚的笑脸,一时之间有种上去狠狠咬一口的冲动。明明是在挥霍自己对她的感情,可这话听起来,为什么……
    还是让自己这么开心?
    一旦确认了这一点,容铉顿时觉得心酸起来。
    等到章绣锦停下了笑声,容铉才假装平静地说:“所以,事情都摊开说了,以后我们不会再有这次的这种状况了?”
    章绣锦一怔,轻轻地说:“不一定。日子总是两个人过的,谁知道过下去又会发生什么事。不过,事情总是要说开了才好。以后,说不定还会有这样坐下来把一切都摊开了聊的时候。”
    容铉又一次怔愣了一下,然后恨恨地道:“什么都是你有道理。”
    章绣锦抿嘴轻笑了起来:“你若是不服,那就说出些更有道理的事情来。”
    容铉盯着她的脸,觉得这张脸上的表情,当真比以前鲜活许多。心底最后的那一丝不满,在这样的笑脸中,也渐渐地消失无踪了。
    于是,他也笑了起来:“更有道理的事?自然是有的,那就是,作为你的夫君,这个时侯,你是不是该给我满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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