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时她满身污泥,容貌难辨,锲而不舍的跟着她的马车跑了十里地,她下马车,听她细细叙说,心中其实并没多大的感觉。

    正如荒芜曾经说,这世上可怜的人那么多,难不成都要救?

    却是源自于表哥所说的别有用心,她便也别有用心的将她收留,直觉这个人定然会对她有用的,而如今这一直觉也正在慢慢应验。

    谷无忧不简单,起码不像她自己所以为的那样简单,一个二十多年不曾接触除她义父以外的人群,初次出来便遭到追杀,又在大牢里遭到毒杀,怎么可能会简单呢?

    拒绝,来自于对危险最最直接的反应,却不能否认曾经所有过的震撼。

    这是她所见过的最最纯粹的人,纯粹到人会不自觉的对她放下戒心,她说她的义父已死,而自己便是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亲人,而不是主人,说来惭愧,她的亲人很多,却仅仅只是血缘罢了,而她说的话,她却莫名的相信。

    便是冒着再次被遗弃的可能,也不曾违背自己对陌生人所下的承诺,便如同她不能违背自己的原则一样,她所能做的,唯有尽己所能,保无忧一时无忧。

    “我等你回来。”赵瑾言如是说,却将自己从不离身的弯月飞刀交到她的手上,“它曾陪我度过我一生中最最难熬的岁月,也希望带给你幸运。”

    谷无忧握着那刀,很是仔细的端详,“这样重要的东西,就给了我,我若弄丢了怎么办?”

    “早该丢了,那也是它的命。”赵瑾言口吻淡漠的说道。

    谷无忧茫然以对,赵瑾言道:“我也该走了,就在家里等你。”

    谷无忧连连点头,似怕她反悔一般,目送赵瑾言回去,谷无忧转身,温元良却正在她身后。

    谷无忧呼吸有些急促的说:“温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温元良才收回目光,“东西呢?”他淡淡问道,同赵瑾言方才所言神情无二。

    谷无忧觉得,虽然他说的如此不轻不重,不缓不急,却是仞的霸道,不可违背。

    她忍不住将手背后去,“什么东西?”

    他左手抚右臂,“方才瑾言交给你的东西。”

    “你偷听我们说话。”

    “那柄弯月刀。”是那种浑不在意的口吻,他只是想要刀而已,其他的指责,同他无关一般。

    “不行,那是小姐交给我的。”谷无忧握紧了手中的刀,防备的看着他,生怕他上来夺了去。

    然而温元良却是不屑的,尤其是对于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他是自信的,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她的东西便是我的。”他的神情中隐隐有不耐之色,却还是耐心解释。

    谷无忧不置可否,自家小姐虽说同他定有一纸婚约,然而到底没有兑现,这人是如何厚脸皮的说出这种话?

    “小姐将她交给我,我便该保管好,不能随便给任何人的。”

    “我来保管。”

    谷无忧眉头紧皱,这人好像听不懂话一般。

    “你想要刀,我可以再给你,但是这柄,你要给我。”温元良再次说。

    谷无忧摇摇头,“你若想要,去找小姐。”

    “永乐二十年,我下江南,初次识得瑾言,是一纸画像,画像中的人是我命定的妻子,因我向来于感情淡薄,并未有何不同。

    永乐二十三年,我初到苏州,人生地不熟,竟是迷路了,于街头巷尾初见瑾言,”他沉着的面容之上浮现出一抹类似于追忆的笑容,“瑾言她,也迷路了,甚至比之我,还是不如。

    那一年,她泪眼迷蒙,一如当年烟雨江南的小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我,仿若迷途的小鹿一般,却唯独没有畏惧,没有害怕,她很信任我,她很依赖我,她缠着我……不放。我识得她,她不识得我,却这样,其实我是有些生气的,若碰到的是别人,是否依然如此?

    于是乎,向来不理俗事的温元良,怀着莫名复杂的情感,救了一个不相干的少女,于当时,确实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于我十几年人生中的第一次。

    永乐二十四年,听闻瑾言母亲逝世,不知名的烦扰困惑于我,我的父亲后亦于沙场战死。

    永乐二十五年,温元良依约迎娶赵瑾言,世人都道父母尸骨未寒,却行此事,实属不孝,瑾言还未入京,却已受流言蜚语,我不顾他人评说,不顾母亲劝阻,毅然决然于千里之外亲迎她来,父亲临终遗言,便是要我一生一世守护于她。

    永乐二十八年,瑾言入府整整三年而无所出,母亲怪罪于她,且欲以休妻威胁我纳妾,她向来对母亲柔顺,却唯独那次,心生反骨,我知她不喜,便道一生一世只得她一个妻子。

    永乐三十二年,路北王谋反,事情败露,帝下令斩立诀,路北王临死之前拉郑国公下水。

    后郑国公逝世,妄图以一死而救得赵家,又因朝廷局势斗转星移,赵家败势已显,我身为温家家主,自不能轻举妄动,瑾言临行之前,方得知已有身孕,我赠她弯月飞刀,那时,其实便已预知后世,只是我不信,妄图以一己之力改变。

    六月中旬,帝下密旨,令金羽卫灭赵家全族,我得知后,毛遂自荐,即使手上沾满血腥,即使瑾言会怪我,我也接下了这份差事,我唯一求的,不过是瑾言能够活下来罢了……

    后赵氏全族灭亡,瑾言也如我所愿,活了下来,只是她性子太烈,竟是与我同归于尽,早便该知道的,与她死在一处,我心甚安,只是我不甘,她怨我……恨我……”

    他细细絮叨,讲述着那些不为他人所知,唯有他自己知道的那些事情,神情苦涩,甚至时有哽咽,谷无忧能够看到的,是他苍白而又平静的面容,如是别人的故事一般,悠长而又令人倍感甜蜜艰辛,并没有觉得不可思议。

    那些不曾出现于历史上的年份,本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被他用那样轻松的口吻说出来,让她甚至觉得是真的。

    谷无忧甚至隐隐抬起了双手,如一个虔诚的教徒一般,将这故事里唯一出现的身外之物捧到他的面前,温元良依然神情淡淡。

    他道:“谢谢。”这样一个骄傲的男子,两世里唯一一次同别人道谢,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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