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凉……”老爷子根本不看房中洪氏与孔氏争执,只是如此绵绵一声沉重叹息,便就欲起身。
    他坐的原是一把普通的硬木高背椅,青桑在旁扶了一扶,老爷子竟一下未起,吓得一旁三姑奶奶慕九姒急忙搭手,然而待青桑与三姑奶奶把老爷子扶起略走两步,慕垂凉却是已经走远了,老爷子便又唤:“阿凉……”
    云卿望着慕垂凉的背影,直至他转了个身什么都看不见了,方淡淡道:“梨香那里还有些子话,但只请老爷和小主二人听着也就是了。”说罢不等他们回答,径自就去了。
    第三个,梨香。
    梨香在房里已经好大一会儿,她不知外头变化,只知自己越来越惶恐,越来越坐立不安,等云卿推开房门进来时,她几乎已经濒临崩溃了。然而云卿进门,既无一分架子,也无一分冷峻,上前便是柔声一句道:“好姐姐,让你受苦了!”
    梨香一惊,登时呆了,便听云卿左右谨慎瞧了两下,拉着她手小声说:“裴大爷曾提过,叫我好生照看着你。慕家凶险,回回有事却都要你来来往往地传信儿递消息,实在是不易,他心里都有数的。”
    梨香自不知孔氏已说殆尽,闻此一眼眼圈儿一红便就哭道:“大奶奶、大奶奶你……果然是了,你是裴二爷的女儿,裴大爷的堂妹,婆家哪有娘家近、慕家哪有裴家亲呢?怪不得,怪不得我就觉得是大奶奶你待梨香我最好了!”
    云卿便拉着她在一旁坐下,柔声劝说:“不怕了,如今既让我查了,我自会保你周全。”
    梨香闻言更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连连点头哭道:“好,好,多谢大奶奶,多谢大奶奶!”
    云卿便就又劝了一会儿,正柔声劝慰着,见梨香眼泪擦得差不多了,忽话锋一转,幽幽叹道:“不过有一事,你当真做的不够妥当。”
    梨香一惊,当即给云卿跪下道:“大奶奶恕罪,香粉一事,我也不知竟会牵累到芣苢姑娘。要说我与芣苢素来交好,那一事本就是个——”
    “是个意外,”云卿淡然道,“人都死了,且不提了吧,如今要紧的是保你。”
    梨香一愣,眼见云卿又伸手过来扶,眼泪登时又落下来,边起身边哭道:“花粉一事,我也曾跟小苹嘱咐过,不要放太多……我家主子原无大奶奶这般大气又宽容,是以我一直念着大奶奶的好,不成想毕竟是害了大奶奶一回,大奶奶却还愿意不计前嫌来帮我,我、我当真是,当真是要……”
    梨香哭哭啼啼说不下去,云卿便就扶她坐下,为她倒了一杯茶,关切地推过去说:“此事便就不提了。倒是今儿,我那堂哥嘱咐过了要照顾于你,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得罪了慕大姑娘,叫她这般陷害与你的?”
    梨香惊道:“什么?是小主?她、她……我、我得罪……”支支吾吾一会儿,便见梨香眼神一黯,哑口不言了。
    云卿便更加放缓了语气温柔道:“其实你也不必瞒我,我正是知道,才说你做得不够妥当。当日大太太过生辰,我与凉大爷去庆生,凉大爷刚刚说小主有喜一事,便听得外头有响动。当日凉大爷也是没有过分提防,只道是两个小娃儿过来给大太太请安,此事便就罢了。你可想想,这事做得几多危险?”
    梨香惊道:“大奶奶知道是我?”忽一闪念,又感激道:“大奶奶早知是我,却不曾与他人提起,梨香当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大奶奶……”
    云卿自是近日才想起来的,如今也不过半真半假地套话儿,便就叹道:“我明知你是为裴家做事,又哪里会跟旁人提起?纵凉大爷也未曾提过的。只是你做得不谨慎,你才听了一句便急匆匆跟裴大爷禀报了,却不知裴大爷飞鸽传说给裴三太爷叫他动手时,小主尚未跟人提起过她有孕一事呢!她还未跟人提起,就被下了药,可不是要疑心自个儿家了吗?毕竟也只告诉过大太太、凉大爷和我。她是断不会疑心自家母亲和哥哥的,那便只能疑心我了。你可知此事害我多苦啊!”
    “大奶奶竟知此事?”梨香讶然。
    云卿以为十分好笑,便就道:“你既知,我如何能不知?难道我堂哥竟连我都信不过么?”
    梨香一顿,讪笑道:“梨香并非此意,只是……此事也只是小主回了家之后,裴大爷生怕我们这里不周到冲了那一死胎,所以特特交代了不要去招惹小主。那虽是死胎,好歹裴三太爷跟着保胎呢,怎么能在物华城里没了呢?若非这一告诫,恐怕梨香……是没有资格知道这些的。”
    云卿便道:“哪里的话,堂哥自是提过你,我才知道这些。他素晓得二太太是有图谋,二奶奶是被逼迫,只有你,是真心想为他做事的。”
    梨香一顿,当即羞红了脸,半晌方顺着一早的话道:“当日我传信儿时,又岂知裴大爷是当真要对小主下手呢?如今小主腹中只余死胎,自是裴大爷和三太爷所为了,想想毕竟一个好好的孩子,当真有些作孽。可从前我既不知,自不曾想到连累大奶奶一事,若早知如此,当日必当更谨慎更周全。”
    云卿便随之叹道:“说来我这堂哥也真是的,好好儿的在宫里,怎么着不能来日方长,非要此时害了那孩子。如今又难扳倒慕家,此时做此事,倒像是拜拜浪费大好时机呢!”
    梨香便略带几分羞愧得道:“枉我方才还对大奶奶存疑呢,如今听来,大奶奶不仅知道的比我多,连懂的道理也比我多。说来这些子事我是不懂的,只是依稀仿佛听裴大爷和蒋姨娘提起过,要栽赃到叶贤妃身上,好叫叶家不要那么威风。”
    “蒋姨娘?”
    梨香微微惊讶道:“怎的大奶奶不知?”
    云卿忙笑道:“我岂会不知,只是叫蒋大小姐叫惯了,往日里素不这般称呼她。”
    梨香点点头笑道:“瞧我,当真是疑神疑鬼惯了。如今也无旁人,我便随大奶奶你,叫她蒋大小姐吧。蒋大小姐是近日才找上裴大爷的,我身份低微,只一次偶然听到他们谈话罢了,旁的,确然不知呢。”
    云卿点点头道:“我就说蒋婉那么欺负我,我堂哥还找她作甚,原是她找了我堂哥的。蒋家竟想与裴家联手先打击叶家,这也算是出其不意趁其不备了,果然精明。”
    “哪里呢,”梨香道,“我瞧着,不过是敷衍罢了。连裴三太爷也说过,叶贤妃在后宫势力如今几乎是不可撼动,她那一养子仿佛是六皇子吧,如今正得皇上喜欢呢,有六皇子在,叶贤妃便不会有事。蒋大小姐也是眼见蒋大爷与大奶奶您姑姑搬出蒋家了,自知蒋家在分崩离析之中,心生害怕,病急乱投医罢了。”
    云卿闻言便笑了,亲切道:“我原只听我堂哥提起过你,竟不知你与他这般厚密。显见他是十分信任你的。”
    梨香再度微微红了脸道:“哪里,梨香忠贞,至于裴大爷如何看梨香,梨香不敢揣测。”
    云卿约莫也知道裴子曜是怎么叫梨香会错意的了,他那样容貌气度和智慧的男人,要哄骗梨香这种小丫头片子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念及此处,又想到自己,不由低低笑出了声来。
    梨香听她如此笑,脸红得更为厉害,半晌方嗫喏道:“那……那外头……慕小主是知道我是裴大爷的人,所以特特换了纸条儿来陷害我的么?那这一关……我当怎么过去?”
    113 变故
    云卿便起了身,收拾妥帖衣裙,笑道:“不必白费力气了,过不去了。”说罢不顾梨香,大步前去开了门,便见外头只两把椅子,慕老爷子与慕大姑娘坐着,各自丫鬟青桑与莹贞姑姑在旁服侍着,暗淡的光,蜡塑般的四人,便听梨香惊叫一声,竟吓得瘫软在地。
    云卿回身看了她一眼,渐渐收了笑,淡淡道:“你欠我一条命。还记得这句话么?”
    云卿出了门,既不向老爷子行礼,亦不去看慕大姑娘,只是只身一人离开了。出了老太太园子,便见蒹葭焦急候着,一见云卿出来便上前压低声音匆匆说:“大奶奶快看看去吧,凉大爷发了好大脾气,如今连长庚都不敢近身。”
    “现在如何了?”
    “把自个儿关在房里呢,”蒹葭急道,“根本不让人进去。大哥儿和二姐儿也罢了,连春穗儿秋蓉都吓坏了。”
    云卿蹙了蹙眉,随蒹葭匆匆回了房。进了院子,便见长庚与秋蓉正在房门口心急,二人一见云卿如见了救星,皆迎上来道:“大奶奶您可算是回来了,爷这里——”
    “秋蓉往老太太园子里去,若那边给出什么处置留意着些,但不要插手。长庚密切留意老爷子和凇二爷,若有任何疑似对付裴家或孔家的动向一定要速速回来禀报,一刻也不得耽搁。蒹葭去通知黄庆儿,拿命给我死守着大哥儿和二姐儿,就是他们亲娘来了这一会儿子没我吩咐也不能带出房一步。各自去吧!”待三人各自领命离去,云卿方上前去,伸手慢慢推开了门。
    房里一片狼藉。
    云卿上前去,厅堂自无人,便就打了珠帘,一眼往进里间儿。地上是破碎的花瓶和凌乱的花枝,桌上书册乱了一地,显见他是发了极大的脾气,但云卿明知他怒火,也不得不以为此举十分孩子气,便上前拿手指捅了捅他肩膀,十分理直气壮道:“都摔了?脾气倒是大的很,怎不连我也摔了?”
    慕垂凉坐在床榻上,低着头,敛着眉,神色仿佛呆滞,又仿佛凝重,看不透心思。但云卿话说的不对,慕垂凉并不是什么都摔了,他们头顶是他送她的百结花灯,他手上则是她为他画的江南春暖灯笼,这两样都还好好的。
    云卿便在他身旁坐下,正欲安慰两句,却见那人漫不经心将手中灯笼一放,潇洒往床上一躺,脸都不红地说:“风吹的。”
    二十斤重的厚瓷重釉落地大花瓶……被风吹的?
    云卿抽了抽嘴角,半晌开口,却是一句:“你喝不喝茶?”
    未及慕垂凉开口,便听外头茯苓道:“大爷,大奶奶,老爷过来了。”
    房中骤寂。半晌,便听慕垂凉问她:“你进来时闩门了没?”
    云卿老实道:“闩上了。你那不成体统的样子,我恐旁人笑话。”
    她如此揶揄,慕垂凉却只假装未闻,淡淡点头道:“那就好。”便再不说话。
    门外茯苓心急,重又敲门禀了一次。云卿心知老爷子如今身子大不如前,脾气也越加古怪,因恐慕垂凉又吃亏,便欲起身稍拦一拦,哪知才起身,便觉腰间一个大力,令她猝不及防往后跌去。云卿惊呼一声,下一刻却落尽一个宽阔厚实的怀抱,再一瞬,那人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定定望着她的眼睛问:“再接再厉,便可以么?”
    云卿晓得他问的什么。当日她说,她恐不能生了,慕垂凉闻言瞬间失态,她便知他心中愤怒与苦楚,可今日她又按时“再接再厉”,显见是说尚有希望。
    云卿前前后后细细想了一会儿子,不顾外头茯苓再度急切敲门,轻声在他耳畔笑道:“我觉得可以,只不过,不试试又怎知道?”
    慕垂凉眼底泛起浓重的情绪,紧握着云卿肩膀的大手似乎也慢慢收紧,他低下头,在她耳畔轻声道:“你若再骗我,我就咬死你。”
    云卿闻言欲笑,身上男人却骤然霸道起来,一手迅速剥落她衣衫,一手固住她的腰令她不得动弹,然后以一种势在必得的昂然姿势直接挺近她最深处……
    次日,慕大姑娘做主,请媒人去向赵家提亲。赵家虽有些惊讶,但大抵慕垂凉暗中帮了忙,事情还算得顺利。然而赵家有一条件,便是冽三爷成亲之后不得再出门游商,此事得了老爷子允,赵家才真正开始筹办亲事。垂缃心想事成,可算是放下心来,遂将大事都交给了柳姨娘,自己则随沈恪安心回家养胎去了。
    当日下午,凇二爷休了孔氏,据说孔氏拿了修书,第一件事就是拔了头上簪子深深刺向洪氏,待众人将其拦下,那簪子已是刺入洪氏胸口,洪氏正哀哀嚎着,孔氏已将簪子深深刺入自己喉咙,血当即就溅了洪氏一脸,洪氏一惊便就躺下了,如今还在治着,并未死也不见好,终日惶恐,受尽折磨,直至三个月后形销骨立气若游丝,方极其痛苦地撒手人寰。
    倒是梨香,当日回房后忽生了一场大病,待好了,已是又聋又哑,如今是不能听,不能说,十分凄然。因着孔氏是收了休书之后方自戕的,实则已不能入慕家坟,是以由梨香护送孔氏尸首回了孔家。说来云卿还去送了几步,因她是唯一去送的,梨香惊慌失措一脸恐惧地看了她许久,最后“啊啊呜呜”比划了一阵,不知是要说什么,又哭得厉害,场面着实凄惨。
    再说凇二爷,因被老爷子家法处置了一遭,对许多事大抵也都看淡了,洪氏还在床上躺着不能动弹时,凇二爷便就娶玉染做了填房,玉染毕竟是个实诚的,看那小三姐儿昕和年幼丧母可怜,自己又不能生,便抱过来养着,又从远房亲戚那里抱养一男婴,凑成儿女双全,从此相夫教子,平静度日。
    却是二姑娘垂络最是可怜。母亲洪氏已成过街老鼠,哥哥凇二爷又不怎上心,嫂嫂玉染是个老实本分不会争抢的,姨娘柳氏与几个兄弟姐妹不甚熟络,戚戚然只剩一人。慕大姑娘深以为可怜,便就求了老爷子,给二姑娘寻了一门亲事,说来还是一门好亲,对方乃是朝中侍郎大人的儿子,早年丧妻,如今膝下无子,是想续弦,只是一来对方三十出头,年纪长了垂络近一倍,二来嫁得甚远,是在大兴城。垂络年轻轻一姑娘,原十分不愿远嫁,更十分不愿做人填房,只是无人为她出头,慕大姑娘又道皆在大兴城,可帮衬着,于是哭闹几天也就罢了,自绣了嫁衣,哥嫂备了钗环,家里添了妆,也算是收拾妥帖,随时可以随慕大姑娘北上嫁人去了。
    七月初五,慕家祭祖,慕大姑娘跪拜哭坟。七月初六,慕大姑娘离城,裴三太爷等人护送回大兴城,二姑娘垂络相随远嫁。同日,蒋宽关掉全馥芬茶坊,携其妻云湄搬至城北吕神医隔壁,开了一个粗瓷大碗茶的铺子,继续售卖碧波流岚茶,也就是人人喜爱的清溪茶。七月初七,慕垂凉按照约定携云卿游沁河赏花灯,路遇叶家大爷叶怀臻、蒋家大爷蒋宽、裴家大爷裴子曜,四人相互问安,亲切客气一如去年。
    一切仿佛风平浪静,看不出任何不睦的迹象。
    只是,慕老爷子身子越见衰败了。
    云卿照常清早去请安,有时带着两个孩子去,有时自己去,慕老爷子神色始终惶然,常问一句:“阿凉呢?”
    慕垂凉始终不肯再见慕老爷子,云卿心知他恨,便只是笑笑,说:“银号生意愈见好了,老爷放心。”
    四个月时间匆匆过去,十一月初的时候,物华迎来冬天的第一场雪。裴子曜的女儿出世了。
    114 初梨
    裴子曜的女儿排到了“初”字辈,裴子曜为其取名叫初梨。然而初离,初离,听来毕竟不喜庆,裴子曜便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原是为纪念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冬月初雪。
    云卿念着这名字,便忆起当年梨花树下初初相见,裴子曜拂开满地梨花,以指作笔写下字:“日出有曜,这是我的名字,你呢?”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这是我的名字,我叫云卿。”
    旦复旦兮,旦复旦兮。
    约莫是时候了。
    在一派风平浪静的时候,云卿曾受邀去裴家做客,因是裴老爷亲自写的请柬,她便就去了。待进了门,便见裴老爷难得地坐在正厅,如今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拨弄着五块黑色方形薄片,云卿定睛一看,每片长三寸,宽一寸,是黑曜石磨制而成,上刻道符,书太乙神名,隐隐有暗光涌动。
    这是裴老爷在卜卦,十分稀罕的五曜算法,她曾有幸见识过。
    厅中并无旁人。裴老爷神情恍惚,半晌方知是她们进门,便就笑道:“来了?快坐。”
    既坐下,也不请人看茶,只是抱了孩子上前道:“这孩子叫初梨,如今才不过十二天,你抱一抱。”
    那孩子长得玉雪可爱,大约是太小了,看着仿佛一团雪融的人形,一碰就会化开来似的,云卿看了一眼,但见孩子眉眼都像极了年少时的裴子曜,端的是安静又美好。
    云卿坐着只是不动。
    裴老爷见状,便重又抱紧了孩子,沉声一叹说:“罢了,她本不是有幸能得许多人宠爱的命。”
    云卿望了一眼五曜算碟,半晌方劝道:“孩子才十二天,又能看出多少运势,伯父何必此时就为她卜卦,未免太早了些。如今喜添孙女,家中又无牵挂,伯父该当颐养天年,好生保重身子才是。”
    裴老爷心疼地看一眼孩子,眸中尽是认命的痛苦,待神色恍惚地坐回去,方叹道:“你可记得当日我为你卜的那一卦么?”
    “自是记得,”云卿道,“但我爹其他都说了,单只我的卦象未提及。”
    裴老爷点点头,神色萧索道:“镇星稳坐,乃是土命,中土克北水,于我子曜是没缘分的,但我往裴家布的皆是西金的阵,若我多年经营果真有用,只要你关键时候愿意帮一把,以中土助西金,以西金旺北水,反而能救子曜一命。当日我便是这么跟你爹说的。”
    云卿闻言,从怀中取出一方白玉来,递上前去道:“这是我和垂凉给孩子礼物。”说罢便要走。
    “你看在孩子的份上,放过子曜吧!纵多少恩怨,有我裴家满门陪葬,还不够吗?!云卿……”
    云卿回头,只见裴老爷老泪纵横,抱着孩子的手都在发抖,她微微蹙了蹙眉头,道:“伯父,我并非不答应你,只是看到他的孩子,不由想起一件事来,亟需回家处理。至于裴家与裴子曜,凡事自有因果,并不是我不动手,旁人就会忘记痛楚放过他的。”
    云卿回了房,但见慕垂凉正坐着,房中另有一人在,正是她一路心心念念的裴子鸳。
    临近冬日的时候,裴子鸳再度病重在床,当日来寻他们的精气神儿仿佛昙花一现,随风就散去了,她与慕垂凉遂就不提。今日天气算不得大好,裴子鸳裹着厚厚的狐裘,分明是硬撑着过来的。一见她进门,裴子鸳便在细辛搀扶之下起身,柔弱笑道:“妹妹回来了。”
    云卿亦笑:“姐姐身子可好些了?何故这样来回折腾,若有事,着人吩咐我过去就行了。”
    “妹妹哪里话,”裴子鸳笑道,“明日是你生辰,我想着阖家上下必定要为你做宴,介时我一病秧子实在不好前去打扰,所以赶在今日将贺礼送过来。听说昭和与曦和如今乖巧上进,皆是妹妹你的功劳,作姐姐的实在不胜感激。”说着从怀中捧出一个盒子来,打开来看,竟是一根细长的发簪。
    簪子是紫金的簪身,前面一朵梨花含苞待放,乃是白玉所雕,云卿不由想起裴子曜的女儿小初梨,亦想起当日年少种种。她接过簪子,笑道:“多谢姐姐,姐姐有心了。”说罢便自往头上戴去。
    慕垂凉皱了一下眉头,并未说话,继续低头翻看账本。
    云卿与裴子鸳又寒暄几句,方才送走了她,屏退下人,单与慕垂凉在房内。
    慕垂凉看了一会儿子账簿,约莫觉得不对,便放下账簿过来一看,只见云卿不知何时已拔下梨花簪子紧紧握在手心,浑身发抖,脸色铁青,慕垂凉当即一惊,忙问说:“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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