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知道钱宁慧已是瓮中之鳖,伊玛很爽快地坐到后面去了。
    在系好安全带的一刹那,钱宁慧忽然想起了自己在网吧看到的孟家远的留言:千万不要出国!小心!
    一天一夜的变故太过仓促激烈,身心疲惫的她早已忘记了孟家远的忠告。可是就算她记得又如何呢,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唯一的希望,都在钱宁慧先前发出的短信上。那时,她只能提供伊玛的身份和酒店地址,父亲和朋友们能够据此营救她和妈妈吗?钱宁慧不敢想,靠在飞机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天亮了很久,长庚才重新看见子启明。
    子启明显然睡了个好觉,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他戴着墨镜走在一高一矮两个男人前面,有几分香港电影里黑道少爷的气势。
    “怎么样,这一晚过得舒服吗?”看着被吊在简易房中央的长庚憔悴的模样,子启明不由得意地笑了。
    长庚看了子启明一眼,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最关键的是要积蓄力量,而不是和这个十七八岁的逆反少年斗嘴。
    “你们到外面去守着。”子启明指示高个子和矮个子。两个黑道混混心中颇忌惮长庚,忙不迭地出去望风了。
    关上铁皮门,简易房里又只剩下长庚和子启明两个人。
    子启明放下手中的皮包,从里面取出一次性注射器,开始将玻璃瓶中的蓝色液体吸入注射器中。
    “这是什么?”长庚感觉肌肉有些发紧。第一次注射时,他就隐隐觉得不对,这不像是安赫尔教授以前提供给自己的镇静药物。
    “我发明的,为了更像你以前用的药物颜色,我还专门更改了配方,”子启明按捺不住得意,“可以帮助人尽快进入催眠状态。”
    也就是说,是强制催眠的辅助药物,很有可能会对被催眠者的脑神经产生伤害。作为一个仅凭精神力催眠的催眠师,长庚对这种滥用药物的方式十分反感。
    “想不到姓子的人也会用这种下三滥的东西。”长庚冷冷地说。
    “对付一般人当然用不上,但你特殊,”子启明走到长庚身边,扯开他的衣襟露出肩膀和手臂,带着无法掩饰的恶意说,“只要能赢你,什么手段都可以。”
    长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得罪这个少年,但是他没有问。蓝色的液体带着凉意注入自己的静脉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自己最后是从伊玛那里拿到的针剂,莫非在伊玛手里针剂就被掉了包?
    可伊玛得到安赫尔父亲那么高的信任,又为什么会和子启明结为同盟呢?
    子启明配制的针剂药效猛烈,长庚上次一注射完就倒在了洗手间里。这一次,他也很快眼神迷蒙,头慢慢地垂了下去。
    子启明等待了一会,伸手抬起长庚的脸。这张脸苍白清癯,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夜折磨后带来的黑晕,更像那个严重失眠的人……想到那个人,子启明怒气上涌,狠狠捏住长庚的下巴,恨不得让这张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一点或喜或怒的神色来。
    尽管被子启明用力将脑袋后仰,几乎要把颈椎折断,长庚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你睡着了么,长庚哥哥?”子启明用他充满穿透力的声音慢慢地说。
    “没有……”长庚嗫嚅着回答。
    “如果没有,就看着我。”子启明说完这句话,长庚真的睁开了眼睛。只是那平素琥珀般晶亮的眼神此刻却是涣散的,毫无焦点地对上子启明幽深的眼眸。
    “带我去墓地玩吧。”子启明说。
    “不……”长庚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他……不允许。”
    “他是谁?”
    “加百列。”
    “真小气。那么下一个问题一定要说‘是’哦,”子启明哼了一声,有些撒娇的味道,“哥哥和我在一起玩,很快乐,对吧?”
    “……是。”长庚似乎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身不由己地回答。
    “是不是最快乐的呢?”子启明诱导,“这个问题你可以说不。”
    “不。”长庚似乎松了一口气,立刻回答。
    “那你和谁在一起最快乐呢?”子启明追问,“是你的妈妈吗?”
    “不是。和妈妈在一起时,她永远逼我学习催眠,不好玩,”长庚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快乐的事情,脸上也渐渐露出笑容来,“我还是和小慧在一起的时候最快乐,那时候我们走在云峰堡的城墙上,她拿出手机和我拍大头照,老是嫌自己的脸显大了,一定要删掉重拍……”
    “住口!”子启明忽然一耳光打在长庚脸上,“你居然说,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不快乐,反倒和那个蠢女人在一起快乐!”
    长庚没有反应,就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可是你喜欢她又怎样,还不是亲手把她送到死地里去?”子启明看着催眠中的长庚果然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不由心中一阵快意,“她现在应该已经去墨西哥去当死亡瓶的祭品了,你害死了她,居然还有脸说和她在一起快乐?你可真够厚颜无耻的!”
    “不,我不想她死,我想救她的……”长庚呼吸急促,似乎用尽全力在分辩,“我本来想给她催眠,教她如何应付祭祀仪式,拖延时间……只要拖过了12月21日那天,死亡瓶就没有用处了……可是,没想到……没想到催眠失败,她从我的幻境中逃跑了……”
    “哈哈,你当时注射了我的药水,精神力大为下降,她又对你满怀疑虑抗拒,当然会跑掉,”子启明忍不住促狭地笑,“你也尝到失去最珍爱之人的滋味了吧,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怎么样?”
    “莫非……你也尝到过失去最爱之人的滋味?”长庚缓缓地说。
    “当然没有!”子启明立刻反驳,“我从没有得到,又怎么会失去?”
    “你想得到什么?”长庚刚才挨过打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嘴边勾起了然的笑。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眼神已经由最初的迷茫变成现在的清明,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子启明。
    “是……你的妈妈吗?”见子启明颤抖着嘴唇不说话,长庚继续追问。
    “是……”子启明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是我的妈妈,也是……你的妈妈。”
    “我的妈妈?”长庚微微转动眼珠,凝视着子启明秀致得稍显刻薄的脸,果然发现他与自己有两分相似。“原来……你是妈妈后来生的孩子……”长庚轻轻喟叹,“我真的,是你的哥哥。”
    “你才不是我的哥哥!”子启明仿佛被激怒了,一把抓住长庚的衣襟,鼻尖对着他的鼻尖,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你不过是妈妈和外面男人生的野种,我才是纯正的子姓传人,才是新一届梦帝的不二人选!”
    “你的父亲,也姓子?”长庚没有理会子启明的怒火,仍然慢悠悠地问。
    “当然!子姓家族继承了上古梦帝的血统,只有族内通婚生下的孩子才能掌握梦帝的本领!”子启明说。
    “是的,妈妈在子家是修为很高的女子,她生下的孩子肯定不同寻常。”长庚的口气里带着些安抚,果然让子启明听起来受用了许多。
    “你不想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少年略带着炫耀地问。
    长庚摇了摇头,却依然附和着子启明的口气:“不用问我也知道,肯定是子家修为最高超的男人。而你只要完成家族布置的任务,就能成为梦帝的继承人,对吧?”
    “算你聪明。”子启明轻哼了一声。他皱了皱眉,觉得自己应该问个什么关键的问题,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可是无论那个男人修为多高,血统多纯,不是妈妈自己选的丈夫,她肯定不会喜欢的,”长庚依旧紧紧地盯着子启明,观察着他眼神的每一丝变化,“我猜,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快乐。你跟我描述一下她的近况吧。”
    长庚最后一句话虽是祈求,却更像是无法抗拒的命令。子启明身子一震,咬了咬下唇,极不情愿地开始叙述:“她能有什么近况?从我记事开始,她每天都是一样的,十几年从未改变过。她不和任何人交往,几乎不开口说话,每天都在自己的屋子里钻研梦帝之术。哪怕对我这个亲生儿子,她……她也从不正眼看待,一年跟我说不上十句话。我有时候故意惹是生非,就是为了让她生气,让她打我骂我,可她还是不正眼看我一眼……我知道,她心里惦记着以前那个儿子。这次我若是打败了那个野种,将他的记忆都据为己有,然后去跟她描述我怎么抓住他、折磨他,妈妈肯定会大吃一惊,从此对我另眼相看……”
    “如果你带我去见她,她肯定更会重视你。对吗?”长庚压抑着内心的激荡,尽量平静地说。
    “倒也是。”子启明思忖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那好,你先把我放开,我和你去见妈妈。”长庚语气温柔,就像大哥哥在哄着不听话的小弟弟。
    “嗯。”子启明点了点头,果然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走到长庚侧面,开始割他手腕上的绳子。
    长庚努力扭过头,想要跟上子启明的眼神。然而高高吊起的手臂阻断了两人胶着在一起的视线。长庚心中一沉,子启明眼中的神色变了。
    “居然着了你的道!”子启明猛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一把将小刀远远抛了出去。他原本一直在给长庚催眠,想要追问出长庚父亲的去向,却不料不知不觉间,他被长庚反催眠了!若非醒悟得早,只怕长庚已经逃之夭夭了!
    知道功亏一篑,长庚垂下眼,不说话了。因为对注射针剂有了心理准备,他才竭力抵抗了药物的影响,并凝聚出强大的精神力渐渐俘获了子启明。然而此刻,他已经筋疲力尽。
    “居然能抵御药物的效力,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子启明拿起注射器,想要再给长庚打几针。
    “你不怕这药物毁了我的脑子?那你就再也不会知道我父亲的去向了,”长庚看着那蓝色的药水,拼尽全力说出这句话,“不信,你尽可试试。”
    子启明果然犹豫了。他奉家族之命前来探察岳与伦的行踪,以此作为竞争梦帝继承人之位的一项考验。如果事情办砸了,他将从此失去这项资格。长庚固然不足惜,但自己的梦想更为重要。
    “你倒是提醒我了,”终于,子启明恢复了一贯的倨傲表情,将口袋中的墨镜取出来重新戴上,“精神力的大小和肉体的状态正向相关,既然你能靠意志化解我的药水,证明你的肉体还没有到极限。”子启明说完,走出简易房,将外面望风的矮个子男人叫了进来。
    “好好教训教训他!”子启明指示矮个子取下了腰间的皮带,“见血的话,每一鞭我给你50块钱!”
    “我就不信,等不到你被我彻底催眠的时候!”子启明看着长庚,仿佛发誓。
    第十五章 隐藏的敌人
    从中国到墨西哥距离遥远,钱宁慧乘坐的是蒙泰乔集团的私人直升飞机,也飞行了十几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钱宁慧并不知道飞机到达的具体位置,在飞机下降时,她透过舷窗看到了大片茂密的热带雨林。在荒无人烟的雨林深处,有一座白色的别墅,别墅前还专门建造了停机坪。
    看来,蒙泰乔集团真是出手大方。如果安赫尔教授是为了学术理想,那么作为出资人的蒙泰乔集团又想从死亡瓶的秘密中得到什么呢?
    经历了长途飞行,钱宁慧疲惫无比,但走下飞机时,她还是努力打起精神,仔细观察自己能看到的一切。她就像是漂落到荒岛上的鲁滨逊,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不,鲁滨逊还有个伙伴星期五,她只能孤零零地面对周围的吃人生番。
    没错,寸步不离她身边的伊玛,别墅四周蒙泰乔集团的人,在钱宁慧眼中跟茹毛饮血的吃人生番没有两样,甚至比他们更可恶。
    “进来吧,你妈妈就在里面。”伊玛推开别墅的门,对满脸戒备的钱宁慧粲然一笑。
    “我现在就要见她。”钱宁慧走进别墅,发现这里装修得十分现代化。他们自备了发电机,生活设施都很齐全,完全想象不出这座建筑坐落在与世隔绝的密林之中。
    “可以。”似乎确定了钱宁慧是瓮中之鳖,伊玛大方地满足了她的要求。
    她们顺着楼梯走上二楼,伊玛推开了一个房间的门。
    见门并没有上锁,钱宁慧忍不住心中一动。然而,转瞬间她的心又沉了下去,即使没有门锁,凭她和妈妈也无法从浩瀚无边的原始森林中逃脱。
    而更令钱宁慧沮丧的是,当门推开后,她颤抖着声音大喊了一声“妈”,背对着门坐在窗边的钱妈妈只是本能地“嗯”了一声,连头都没往这边抬。
    “妈,妈,你还好吧?”钱宁慧生怕妈妈受到了什么伤害,甩下伊玛就跑到了钱妈妈身边。这一次钱妈妈终于从她的世界中清醒过来,一把拉住钱宁慧:“小慧,怎么你也来了?”
    “ok,你们慢慢聊,我走了。”伊玛“善解人意”地留下这句话,带上门走了。
    “妈妈,他们没有伤害你吧?”见伊玛走了,钱宁慧一下子扑在妈妈的怀里,眼泪涌了出来。
    “没有,”钱妈妈一把搂住钱宁慧,声音也哽咽起来,“你爸爸估计要急死了,我们现在究竟是在哪里啊?”
    原来钱妈妈从北京抵达贵阳机场后,在洗手间忽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她还没能回头望一眼,就失去了知觉。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飞机上。由于身边都是外国人,语言不通,钱妈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那些外国人对她还挺客气,她也不便发作,只能等找到会说中文的翻译再做打算。从昨天来到这栋别墅,钱妈妈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一夜。
    “小慧你来就好了。你会英语,问问那些老外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钱妈妈着急地问。
    钱宁慧知道这件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又害怕妈妈知道了真相更担惊受怕,索性暂时装起了糊涂:“我英语也不好,问不出什么。不过好像过些时候有中国人来,到时候我就去问。”
    此刻钱宁慧已经注意到,妈妈住的这个房间颇为奇特。虽然床柜桌椅一应俱全,但房间四壁上挂满了奇怪的图画。而刚才推门进来时,妈妈凝神阅读的,也是一本类似的画册。
    “这些是什么?”钱宁慧心中有些惊骇。那些图画有的像是彩色壁画,有的则是石雕的照片。虽然钱宁慧不太懂具体内容,但画中的人物造型和场景露出奇异、神秘甚至恐怖的气氛。
    如果钱宁慧的判断没错,它们都与玛雅文化相关!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很……很吸引人,”钱妈妈走到一幅壁画前,指点着描述,“你看,这幅画是一个女人在祈祷,她面前有一个瓶子,一个神灵正从瓶子里冒出来满足她的愿望。你再看这一幅,这个男人大概是土著人的皇帝吧,他坐在一棵大树上,而这棵大树长得很怪异,枝叶设计得像机器零件一样,就好像这个皇帝正在开飞机……”
    “这些有什么好看,我不觉得吸引人。”钱宁慧故意说。她表面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心里却着实震惊——一贯对文物没有兴趣的妈妈,居然会觉得这些玛雅壁画吸引人?这应该是潜意识的作用,难道是源自圣城祭司的那部分血统开始复苏了?
    “你当然没兴趣,我却想起了你外婆给我讲过的故事。老实说,那些故事我小时候听完后就忘记了,现在居然想了起来。”钱妈妈似乎被这些壁画引发了兴趣,拉着钱宁慧坐下,神色间有些兴奋。
    “外婆说了什么?”钱宁慧想起了天龙洞中外婆的遗骸,毫无疑问,外婆知道死亡瓶的秘密,莫非她曾经告诉过妈妈?可惜外婆不识字。她躲进天龙洞中时,大概也没有料到自己不能再活着出来……
    “都是些哄小孩子的故事,说起来很幼稚的,”钱妈妈见钱宁慧一副渴望的模样,就继续说下去,“外婆说,我们的祖先,是从天上来的,是神仙。他们原本住在一颗叫什么星的星星上,生活非常幸福。不料有一天,那颗星星毁灭了,神仙们只好各自飞出去找新的地方住。其中有一个女神仙的宝物是玉瓶,她坐在那个玉瓶里来到了人间,教大家耕田织布、天文地理。神仙在人间过得很幸福,还嫁给了一个凡人男子,生儿育女。当她想念失散的亲人时,她钻进瓶子里,就可以看见他们的模样。可惜,每隔5000多年,她才能和他们相会一次……”
    “后面呢?”钱宁慧问。
    “没了,”钱妈妈摇了摇头,“哄小孩子的故事,当然不会太复杂。”
    那个瓶子,莫非就是死亡瓶?钱宁慧困惑了,可是这和长庚所说“死亡瓶是西芭芭的通道”好像联系不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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