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景色飞快的向后飞逝。
    我坐在我最喜欢的,右边走道靠窗户的位置,将头轻轻地靠在车窗的玻璃上,感觉到火车沿着铁轨前进时,车身传来的些许的震动感,偶尔火车的晃动特别大,靠在窗户铁製边缘的的头,也会随之重重的弹起又落下,撞在坚硬的窗框上,感觉有一点痛。但我还是继续靠在窗框上,凝视着窗外变化的风景。
    透过厚重的、微微脏污的的灰色玻璃向外望去,好像连窗外那片湛蓝无云的晴朗天空,也充满了细细碎碎的小刮痕。
    随着火车向前奔驰,铁路旁的电线桿,像是后退一般的倒退着。电线桿之间,像是手牵手一样,连起的电线,也把那片难得的蓝天切成一片一片的。
    今天的阳光并不大,而是很温柔的,穿过未拉上窗帘的火车车窗,在车厢里面撒下了温暖的金色的光。光中,有细微的尘埃漂浮着,像在深海中悠然悬浮的细小泡沫一般。虽然这样的景观代表了,车厢内的空气品质不太好,但凝神细看,还是会忍不住讚叹,这真是一幅美丽的画面。
    不管坐过多少次,每次坐火车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有这种感觉:觉得在这个车厢里,这个小巧密闭的空间之中,时间的流动变的如此的缓慢,甚至像是停滞了一般。
    而这,也是我热爱火车的理由。不管到哪里旅行,只要时间和行程上允许,我都会捨弃便捷的高速铁路,或是国内航班,寧愿搭乘移动速度缓慢又显得笨重的火车,来趟漫长的穿越大陆之旅。在火车奔驰的期间,我会在车厢里享受漫长而孤单,却也因此显得珍贵的旅途时光。这是我特意用耐心和金钱,买下来的延长了的时间,我在这样的缓慢移动中仔细的感受,每一刻都在消逝的时间中,真正重要的东西。
    而这种时候,特别适合用来思考,那些平日里掩盖在琐屑杂事之下,自己心里真正的心情。还有那些因为自己的执着、和偏见,而没能注意到的,他人对自己所付出的,宝贵而重要的感情。
    那真的是非常特别的体验。搭乘长程的列车,穿越寒冷的北国土地时,时间正是半夜,从车窗向外看,可以看见呼啸飞掠车窗的风雪,即使在开了暖气的车厢,光看着这样的景象,就能想像外面的寒冷。睡不着的半夜,也无处可去,觉得这时候的自己很像在一座封闭的岛屿上,或海上漂流的救生艇上,再也没有方法可以逃避,除了与自己诚实的相对,没有其他的办法。长时间的思索中,会有那么样的一个瞬间,那一刻,感觉思绪特别清明,过去和未来都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可以看见自己最诚实最真挚的心情。
    儘管那样的瞬间,总是倏忽即逝,但短暂的经歷了那样状态的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不只是我自己的心,甚至是我的身体,都一点一点的,逐渐的改变着。外在的身体与言行,与内心在的思想和感情越来越接近,不再刻意的勉强自己,而愿意很自然的,顺从自己的心意行动,明明就只是那么简单自然的事情而已,但有很多的人,就像过去的我一样,却无法做到,所以在每个需要抉择的路口上,才会如此痛苦又挣扎。
    过了一段隧道之后,遥远的绵延青山出现在眼前,遍布了平原的田园风景取代了都市的高耸大楼。
    车厢的门打了开来,推着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食,还有便当的服务员走了进来,沿着走廊轻声询问,在有需要的人面前停下来,一手包办包括找钱换钱的工作。可能因为刚好是午餐时间,许多人都向服务员招手,买个铁路便当充飢。铁路便当的香气立刻充满了整间车厢。
    「把拔!有糖果!我想吃糖果!」
    在一片并不特别大声的交谈声中,小女孩稚嫩尖细的声音显得特别明显,我微微回过头去,看见后面车厢的位子上,一个小女孩兴奋的指着装着零食的推车,跟父亲撒着娇。
    小女孩坐在父亲的腿上,大概才五六岁吧,她的父亲看起来也很年轻,大概三四十岁左右,旁边坐着的漂亮少妇,应该就是小女孩的妈妈了。小女孩固执地跟父亲撒娇耍赖着,在父亲的大腿上扭来扭去,看起来很年轻的父亲,则是一脸认真的不知道在跟女儿说甚么话,大概是在试着用道理说服女儿。
    小女孩哪里听的进去,还是又吵又闹的,但父亲还是很坚持。直到服务员推着餐车离开了,小女孩才停止吵闹,不过一张嘴却嘟的老高的,看起来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挣脱着离开爸爸的怀抱,越过两个座位之间的扶手,爬到无奈的妈妈怀里,从她的嘴型看着来,应该是不断的在嚷着,我最讨厌爸爸了之类的话吧。
    年轻的父母只得相视苦笑,小女孩的爸爸抓了抓头,突然空出了膝上的位置好像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试着再跟小女孩搭话,小女孩还是在妈妈的腿上,背对着爸爸,坚持不理他。小女孩的父亲只得摸摸鼻子作罢。
    没多久,我再回头看,发现小女孩已经在爸爸的怀里睡着了,两隻小手紧紧地抓着爸爸的衬衫,投靠着爸爸的胸膛,嘴角微微滴落的口水,还在爸爸的衣服上留下一小摊水渍。年轻的父母头互相倚靠着,嘴角隐约有幸福的微笑,闭着眼也睡着了。真是一幅安详的画面。
    这对年轻的夫妻,大概是趁着暑假,小女孩不必上学,特定请了假,要到哪里去玩吧。或者,是要去乡下探望亲戚。小女孩大概是前一晚兴奋的睡不着觉,一上车之后就累垮了,现在才会倒在父母怀里呼呼大睡吧。
    终有一天,小女孩将会长大,成为少女,大概也会像今天那样,只不过也许是用更兇的、更生气的语气,对着那时已经不再年轻,可能还有了啤酒肚的欧吉桑父亲,大喊「我最讨厌爸爸了」吧。不过,不管吵的再兇,要是之后也能像现在一样,马上就和好了,那就好了呢。
    车身又微微的震了一下。车厢里许多人正闭着眼睛假寐,身体随着车厢的摇晃,也轻轻地晃动。偶尔车身摇晃的激烈一点时,就会被吵醒似的睁开还朦胧的眼睛,四处望了望,发现其实没发生甚么特别的事,又会再闭上眼睛,沉入梦乡当中。
    我没有睡意,索性把头摆正,靠在跟窗户比起来,柔软许多的座位上,观察起车厢里的人。
    中午的车厢,人蛮多的,座位几乎都塞满了。毕竟是暑假吧,这种往乡下的车次,常挤满了许多观光、或是返乡的人潮。除了刚刚看到的小家庭之外,一起出来旅游的家庭也不算少,也看到很多情侣手牵着手,俩俩甜蜜的依偎着,大概是相约出游约会吧。也有不少看起来国高中生年纪的学生,一群人集体出游的,他们一群人嘻嘻哈哈的聊着天,十有八九,大概会在下一站下车吧,那里的海滩远近驰名,是最近最热门的踏浪景点,我的家乡的那处小小的海岸,比起来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但是,就算再给我选一百次,我还是想回到那里。我的家乡的,那片小小的、充满了回忆的海滩。
    也可以看到一些揹着大型后背包,大学生左右年纪的男生,独自一个人,在车厢里或坐或站。明显的散发着,与周围环境欢乐气氛不同的氛围,总是安静地拿着一本书,或是眺望着远方,露出安静沉思的神情。
    这次的旅行中,我养成了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看着这些独自远行的背包客们,我总忍不住想起阿振。不自觉的把阿振的身影,带入这些人的背影中。
    啊啊,好想念阿振。
    每次走了长长的路,在遥远的彷彿没有尽头的,漫长的旅途中,全身汗流浹背、走的双脚发软、累的头晕目眩好想倒头就睡的时候,想到的,都是阿振的身影。那个也曾揹起一个大背包,就到四处旅行的,年轻时候孤独一人的阿振。
    走越多的路,花很长的时间与自己独处,越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里面的,那颗心,真正的感情。也越发的感受到,那些我所错过的、失去的时光,有多么珍贵。
    如果可以的话,我好想认识年轻的阿振。就像我的青春时期阿振出现在我面前,为我的世界带来新的光芒一样,我也想对曾经失落而疲惫的阿振说,我会成为他的力量。
    但是我也知道,所有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唯一剩下的,就只有未来。
    车停了,刚刚那群学生们喧闹的下了车,许多游客也三三两两的走出车厢,到是没有人在这站上车,车厢里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
    再下一站就到家了,我感觉到我的心逐渐的雀跃起来,好想要立刻长出一对翅膀,衝出车顶朝家乡那片青山环绕的田野飞去。但另一方面,却又感觉到胃部无比沉重,是近乡情怯吗,还是其实是害怕,儘管我已下定决心,却仍然害怕那未知的未来。
    一天前刚从国外回来,收拾完简单的东西,立刻跳上这班开往家乡的列车。
    来不及联络任何人,上了车之后,才发送了简讯给一些比较亲近的朋友,简单的说了句我要回来了。但要寄给阿振的简讯我却迟迟寄不出去,因为不知道该说些甚么,既不想用几句简单的话就带过,但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最后还是决定不寄了,真正重要的自己的心情,我想当面的,好好的跟阿振表达清楚。
    最后,我只打了通电话给母亲。
    「回来就好。」母亲只说了这么一句,却让我听了之后,好想立刻飞奔回家。
    原定的三个月的假期结束之后,我把该交代的工作,跟出版社和图书馆两方都交代完毕,多等待一个礼拜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我就辞去了图书馆的工作,出国了。至今一年的时间里,都在各个国家东奔西跑。几乎没有任何目的的,不带任何期望的,也不是以享受渡假为目标,而是更接近修行一般的,与自己相处的一段旅程。
    这一年里,几乎没有跟过去的朋友联络,大部分的时间里,关上手机和网路,只连络必要的事情。在一个地方停留久一点的时候,就看书、写字、寄几封明信片,交代一下最近的情况。几乎是把自己给逼到了孤绝的地步。但唯有到了这样的程度,我才第一次,至今快三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何谓自己,何谓自由。
    为了这个无所追寻的放逐旅程,我最对不起的,除了被我花到几乎要破產的银行帐户外,就是我的母亲。
    仔细想想,这该是多么的不孝啊,父亲过世不到半年,就拋下独自守在老家的母亲,跑到国外四处乱飞,长长处于失联的状态,搞失踪找不到人。
    但当我略带犹豫的跟母亲提起我的决定时,母亲听完后只是安静地说了,如果你觉得重要的话,那就去吧。不带任何负担的去。
    从以前到现在,我的家人总是给了我最完整的支持。
    儘管我常常对此不知不觉,但不论父亲还是母亲,都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表现了他们对我的教育,并且,都对我的人生留下了深深的影响。
    一阵晃动中,火车与铁轨摩擦,发出了剎车的声音。车到站了。
    到家了。
    我下了车,走上改建后的月台,与我上次来的时候相比,没有多大改变。一楼的商场有几家店已经不一样了,原先除了停车格之外一无所有的站前广场,正在盖着一个像是鐘楼的雕像,顶端掛着巨大的时鐘,时鐘尚未开始走动。
    跟我一起下车的乘客很少,三三两两的人下了车,月台上稀稀疏疏的,我短暂的站立着,等着周围的人群鱼贯的从收票口离开。
    我站在月台上,俯瞰着这个小镇。
    从我求学时代开始,就与我的生活密不可分的小镇。
    火车站附近,是邻近地区最热闹的商圈,虽然说是商圈,但那也不过代表着终于有书店、大型超市、还有几家餐厅罢了,但对于我们这些乡下小孩来说,也足够瞎混一阵,打发时间了。
    当然,那么多年过去了,这里也改变很多。
    开了越来越多的店,建设越来越完整,交通方便多了,逐渐的繁华起来。
    但还是可以感受的到,过去这里所拥有的,一种令我怀念的氛围。并未完全随着时间的变化,而跟着改变消失。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之后,我走下月台,在站前广场随手招了辆计程车。
    坐了进去之后,跟司机说了要去的地址,不是我家,而是我现在,最想第一个大达的地方。看起来豪爽又亲切的司机大哥可能是看我一个人,忍不住问我。
    「小姊,你一个人来玩喔?你是背包客喔?那家民宿,很有名馁。」
    我微微的愣了一下之后,脸上很自然的,露出了开怀的笑容。
    「不是喔,我是本地人喔。」
    「这样喔,原来是同乡。」司机大哥听了之后精神就来了。
    「这次回来是来找人喔。」
    「对啊,我来找人的。」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接了起来,原来是小慧。
    「舒舒!!!你回来怎么不早说!!!!」小慧好令人怀念的,高了八度的声音破空而出,我看到连前座的司机大哥都忍不住抖了一下手,车子稍微不稳的晃了一下。
    「你不要激动,我这不是说了吗。」我试着以淡定回应。
    「你再这样激动,我怕我是要出车祸了。」
    小慧在电话那头又呱呱叫起来,我伴摀住耳朵,但心底其实很温暖。
    当初我辞职离开,哭最惨的,就是小慧。
    一开始还哇哇叫的哭个不停,死活不肯让我走,但听了我解释完之后,还帮我跟馆长一起解释,只是说要记得带纪念品回来给她。
    滔滔续续的说了好大一长串,小慧最后终于问了。
    「那你现在人在哪啊?」
    我也以非常简洁有力的方式回应了。
    「我现在要去追我的男人。」
    对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舒舒,我爱你。上吧,去撂倒他。」
    「我又不是要去伤害人家。」我吐槽,跟小慧道别之后掛了电话。又有另外一通电话响了起来。
    「舒舒!!!!」小青激动的声音立刻从电话里传了出来,我的朋友们可真有默契啊,一个接着一个的,都打电话来关心了。
    「小青,你看到我的简讯了。抱歉,我没有参加到你小孩的满月派对。」我说。
    「这没关係啦,你平安回来就好。」
    之前跟小青和阿伟道别的时候,我也顺便祝小青生產顺利,也换到了她一句「你可也要回着回来啊。」小青从以前开始,就是无法停止对朋友们的操心。
    「不过,满月礼还是要补喔,你知道吧?」
    「好啦,我当然知道。」我笑了。
    「舒舒,欢迎回来。」阿伟的声音也从旁边传来,此外,还有咿呀咿呀的小婴儿兴奋尖叫的声音。我听到阿伟在旁边说。
    「来,跟舒舒阿姨说你好。」电话那头又是一阵小朋友的尖叫大笑。
    「你女儿好嗨啊。」我拿着手机,听着那头的声音,忍不住微微笑了。
    「对啊。你才知道。」小青把电话拿了回来,让阿伟在旁边负责陪他女儿玩耍起来。
    「啊你现在人是在哪里?」小青问。
    「我现在,啊,刚好经过你们家。」我一边探头看着窗外,刚好经过远方一栋蓝白色的屋子。计程车开的很快,那栋蓝白色的屋子一下子又消失在眼前。
    「甚么?」连小青都气急败坏的跳起脚来。
    「你经过我们家干嘛不进来?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追男人。」我还是只能非常诚实的说。
    「……那你还在这边跟我废话那么多做甚么,还不快拟台词!!」小青怒吼,女性的力量真的是非常团结。
    跟小青约好,等等就会去她家报告战果,顺便把带回来的纪念品给她之后,我就掛上了电话。
    随着车子往前飞驰着,阿振家就快到了,我觉得,刚刚回到家乡像是长出翅膀那样轻快的心情,突然变得好沉重,像是刚刚的翅膀都变成了铁块一样。
    我忍不住不断的伸长脖子,想看清楚远方,比对着自己的记忆,想在第一时间,就看见那栋令我掛念的人的家。
    远远的,一片茂密的果园从地平线逐渐升起,树林外面围着竹篱笆,再繁密的枝叶之间,隐隐约约的可以看见,一栋乍看之下有点突兀的,全部都漆成蓝色的房子,在周遭的绿树衬托下,显得特别明显。像是头顶那片晴朗蓝天的延伸,也像是青山环绕中的一潭湖泊。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噗通噗通的跳的好快。脸上却又有止不住的笑意。
    「司机大哥,我到了。」
    计程车在果园的入口停了下来,我把车钱递给司机大哥,下了车。司机大哥临走前摇下车窗,对我挥了挥手,说道。
    「妹妹,要加油喔。」看来刚才电话的内容他也都听到了吧。
    我深呼吸着,调整自己的心跳,一边想着要怎么说出口,关于我这一年来的感受,还有我不断随着距离和时间累积的,内心的思念感情。
    要怎么说出口,关于他对我而言,有多么的重要,还有那些在岁月中,点点滴滴在我心中保存着从未消逝的,温柔的心情。
    我走在林间的小路上,感觉四周非常的安静,只有几声婉转的鸟鸣,从两侧的林园中传来。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感觉自己的命运就在前方等待着,感觉心跳不已。慢慢的,那栋蓝色的屋子逐渐的出现在我眼前。
    我走到那栋屋子前停了下来。大概有三层楼高的屋子,在附近高大的林木映衬下,感觉小巧而完整,像是童话里会出现的小木屋。只是整个房子的外墙,都被漆上了海一般的青蓝色,站在底下,往上仰看着整栋屋子,会有种错觉,感觉自己跳入了湛蓝无际的大海中。
    四周用低矮的围篱围了起来,周围的空地上种植着一些花草,和药用的香草。蓝屋的旁边还有一栋独立出来的小木屋。
    门前掛着一小块牌子,应该就是这个民宿的名字,就叫做蓝屋,我在心里笑着,觉得好没创意啊,但又简单亲切,很有阿振的风格。掛牌旁边有个门铃。
    我犹豫着,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迟疑了起来,伸出手指,停在门铃上,却又不太敢按下去。
    我大概就这样在门口站了五六分鐘,终于决定心一横,按了下去。
    在叮咚一声的门铃声响起的同时,大门也被打开了,把我吓了一大跳,一隻手就这样凝结在半空中,忘了收回来。
    开门的人好像也被耳边响起的门铃声吓了一大跳。原先低着的头抬了起来,露出惊讶的表情,当看清楚站在门边的人是我之后,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全身的动作突然僵硬的停了下来。
    看见那个,总是以各种梦境、各种回忆中的背影,甚或是想像中的幻影,苦苦纠缠着我的男人,终于出现在我眼前的实体,我反而说不出话来,觉得难以呼吸,眼眶好像慢慢热了起来,有湿润的东西不断地打转着。
    我们就这样沉默的互看了几分鐘,彼此都僵硬的没有动作。最后是阿振,首先打破僵局,双手环绕着胸,轻松的靠在门边,对我露出了好熟悉的、在我的鲁途中一在想起的笑容。
    「去了哪里?」
    这个问句,像是魔法一样,终于解除了我的诅咒。我感觉身体又可以动了起来,一边尝试慢慢地靠近,一边说。
    「我去了好多地方喔。」一边觉得,哽咽好像要止不住似的。
    「我到了好多国家,在各式各样的地方,看见不同的大海。有冰河横亙的海,海面上漂浮着流冰,光是这样看着呼吸好像也会跟着结冻。看过沙漠旁边的海,一望无际的炽热艳阳下,只有经过的云投下一块块的影子,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的空气中,连海洋都快要沸腾一般,看过观光客像搁浅的鱼群一样塞满整个沙滩的蔚蓝海岸,也看过只有我独自一人,荒凉小镇的荒芜海滨。」
    终于走到这里的,我定定地站在阿振面前,不到一双手的距离。
    「但每一次,我都想到这里,想到这个土地的海,渺小的、普通的、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海。每次都想到那片海,想到你,然后,不管怎么样,都好想回来。走的越远,我越觉得,好想要回来,回来这个地方。」
    我直视着阿振的眼睛,迎上他认真的视线。非常自然的,就说出了心底的真实的感觉,一点也没有觉得害臊。若是以前的我,一定办不到吧。
    「所以……」
    「所以?」
    「所以,我想问。」我深呼吸一口气,这应该算是告白了吧。
    「这里还有缺打工的人手吗?」
    阿振的脸大大的笑了开来,记忆中,我从未看过阿振如此灿烂的笑脸。就像是夜空中闪烁的阳光一般,叫我一时之间炫目迷茫。
    阿振大大的张开双臂。
    「欢迎回来。」
    一直到这一刻,回到家的感觉,才真正的浮现在我的心中。像是随着阿振温暖的言语,渗透了我的心灵。
    啊,真的、真的,我终于回家了。
    我半哭半笑的,投入阿振温暖的怀中,任那双有力的臂膀,把我紧紧的抱住。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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