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宗明被带到,孟家良上前拜道:“下官绥德县令孟家良,拜见李大人。”

    李宗明见他年长许多,年纪不到五旬,花白的头发触目惊心的银白,看他身形消瘦,官服褴褛,多半是为百姓操劳,忙于公务。

    “孟大人,快快请起!”

    李宗明满脸真诚,将他搀扶起。孟家良十分不解,论官职,在他面前只是七品芝麻粒小官,与翰林院学士五品官职,哪敢仗着年纪大,就目无尊卑呢!可是为何,他却不以官职论高低,不惜放下尊贵。

    孟家良在心中迟疑片刻,起身过后,这才认真打量他,见他年纪轻轻,白皮净脸,好些公子哥浪儿不羁的风流倜傥,却是一表人才,当上了翰林院学士。

    趁孟家良打量他片刻,李宗明在心里默默道,这位就是孟小姐的父亲,没有孟小姐在身边作陪,他看上去苍老了许多,孤苦许多,精神萎靡,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脸色苦苦终日沉着脸。

    没等李宗明说明来意,孟家良道:“李大人,这里人多混乱,十分吵闹,咱们换个地方吧!”

    李宗明微笑着点头,站在这里说话,的确有些不方便。

    很快,孟家良带着他,来到一处僻静的屋子。这间屋子,是临时安排下放赈灾粮,孟家良日夜监督的休息场所,外面就是赈灾据点,合上门还是吵吵闹闹的。本想着,去找一家客栈。只是,孟家良不喜铺张浪费,何况,他又不放心赈灾工作,要做到三餐不离,站在赈灾的前线。

    李宗明并不计较这些,他来不是为了摆起官架子,享受下面官员对他大献殷勤。

    待一杯茶水端上,见这茶水十分浑浊,是荒山里的野茶,孟家良苦笑道:“李大人,寒舍只有这些,招待不周,还请大人谅解。”

    李宗明笑着说:“孟大人客气了,这里没有别人,你我二人不必拘礼。”

    孟家良也不喜欢官场上的客套,见他年纪虽轻,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随和感,初次见面就留下了好印象,打破二人间的生疏。

    孟家良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沉静片刻,二人相视一笑。

    待孟家良放下茶杯,这才言归正传道:“李大人,来我绥德,可是接到朝廷的旨意?”

    李宗明愣了一下,心想他是怎么知道他来绥德办差是奉皇上的旨意。心里这么想着,李宗明如实道:“不瞒您说,我奉皇上旨意来到这里,是为了救钦差大人任光弼!”

    孟家良隐隐失落,原以为他写上去的折子参劾常祉渊私自招兵、克扣赋税、强抢民女、欺压百姓等一系列的罪名,引起朝廷的重视,特派京官调查常祉渊,核实情况。却没想到,他来的目的,孟家良揣摩错了。不过,听说他来到这里,是为了救钦差大人任光弼,孟家良吃惊不小。

    “我听说任光弼是朝中重臣,如何成了钦差大人,又如何在我绥德落难,这是怎么回事?”

    李宗明叹道:“这事说起来话长,两个月前,任光弼大人被皇上调离京城,任命为钦差大人,赴浙江永安调查沈千万被绑架一案。后来,案子破了,抓住绑架沈千万的凶手,响马山匪首罗罡。案子告破第七日,钦差大人从永安返京复旨,途中被人劫了,经审讯,钦差大人是被天下帮帮主高迎祥抓走的。罗罡绑架沈千万索要钱财,其幕后指使者,就是高迎祥。高迎祥抓走了钦差大人,想以钦差大人作为人质交换罗罡。我奉皇上旨意来到这里,追查高迎祥,就是为了从他手里救出钦差大人。”

    孟家良听明他的来意,意犹未尽道:“原来如此,没想到钦差大人奉旨查案,还有这么一段曲折。”

    李宗明叹息,道:“高迎祥抓走了钦差大人,至今音讯全无,也不知道钦差大人是死是活!”

    孟家良宽慰道:“李大人放心,我听说高迎祥在安塞境内建立天下帮,广收天下难民,待百姓犹如兄弟姐妹,他的仁义妇孺皆知。我相信,既然高迎祥劫走了钦差大人是为了救罗罡,那他绝不会滥杀无辜。”

    “但愿如此!”

    这二人在简陋的屋子里,你一言我一句,说着说着,一杯茶水见了底,相谈甚欢。

    孟家良在官场上,没有几个官僚朋友,他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损害了贪官污吏的利益,一心为了穷苦的百姓,而遭到排挤,这就造成他政绩突出,当官十年,却始终徘徊在绥德县令的岗位上。即便如此,孟家良也改不了向高官低头示下的臭毛病!在他眼里,从不把大官、小官放在眼里,只把百姓放在心上。所以,他很少浪费时间,去接待同僚官员。不过,也有例外,只要在他眼里,不摆官架子的官,他还是愿意和他说上几句话。否则,早就以公务繁忙,不待见了。

    李宗明在他面前摆不起官架子,一者,他的年事高,是个清官,清官的脾气就是我行我素,不喜欢溜须拍马。二者,他是孟绮涟的爹爹,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给老人家留点好印象。

    孟家良见这后生谦卑有礼,而感到十分荣幸。倘若,朝中多出这么几个年轻有为的后生,那这江山也就不会乱成这样。

    孟家良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见他这般素身修养,既是欣慰,也很惋惜。这心里想起女儿,孟家良的脸色像是被抽干了血,痛苦不已。

    李宗明细微地观察,见他的脸色发生了变化,这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是难受至极。估计,他又想起了他的女儿。

    “孟大人,这是?”

    孟家良原以为他是朝廷派来调查常祉渊的,倘若是这样,他就可以把心里的苦,一五一十说给他听。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终究朝中无官说不上话,苦了百姓不说,最苦的是女儿,受到了羞辱。

    “没事,”孟家良把心里的苦,压了下去,转移话题道:“李大人是奉皇上的旨意,来我绥德办差,何时到达,今又住在谁的府上?”

    李宗明道:“住在常祉渊的府上!”

    “什么?”孟家良大吃一惊,猛然起身,怒视与他,对他友好的态度,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愤恨道:“没想到,李大人当了常祉渊的说客!”

    “孟大人,此话从何说起?”李宗明被孟家良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他可是本着好女婿见未来岳父,满脸地讨好,可从来没想过惹他生气。却没想到,提起常祉渊,就打破了和谐的画面。

    孟家良对常祉渊怀有极大的仇恨,这个仇恨,足以让他听说常祉渊三个字,就会失去理智,变得疯狂。

    孟家良一刻也不想见到他,也不想解释什么,脸色铁青,看也不看他一眼,背对着他:“李大人,没事请回吧,下官还有很多政务要忙,恕不远送。”

    说着,孟家良下了逐客令。

    “孟大人,你听我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常祉渊是我的仇人,你既住在他的府上,又为何跑到我这里来,你不就是想劝说我,向他屈服吗!回去告诉常祉渊,总有一天,我会数落他的罪行,送到皇上的面前,狠狠地参他一本。他若是怕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他若是想要阻止,就派人来杀我吧!”

    看来孟家良仇恨常祉渊是仇恨到骨子里,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写折子参劾他。只不过,常祉渊至今活得好好的,依旧骄横霸道,想必孟家良写上去的折子,被常祉渊朝中有人给拦截下。

    说起来,拦截地方官员的折子,李宗明没少干过。一直以来,他是魏忠贤安插在翰林院的棋子,从全国各地写上去的折子,记录档案,是他的职责。利用职务之便,只要是魏忠贤想要弄清楚从哪里递上去的折子,李宗明会留有心眼,把这些信息,以书面形式交待清楚,交由手底下的太监,传到魏忠贤的手里。

    一旦折子信息泄露,只要是地方官员以重金贿赂,委托魏忠贤,魏忠贤就会想办法把这些参劾地方官员的折子调包,重新写一份,做到以假乱真,将折子里的罪行改为功绩。或是,直接销毁,排除在外,绝不允许折子落到内阁大臣、皇上的手里。

    现在想想,李宗明感到十分的羞愧,地方官员写上去的折子,很大一部分承载着他们的命运,以及对打击贪官污吏,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就这样,把他们的折子毁掉,让那些贪官污吏得不到应有的惩罚,逍遥法外,到头来只会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继续加害同僚清官,为害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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