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三朝京师,九边之首。

    北魏定都于大同,辽、金大同为西京陪都。

    明朝时期,大同又回到汉人手里。

    大将军徐达出于军事目的把原来长方形的北魏大同城从南面砍去了四分之一,成为周十三里的正方形。城墙外全部用大中小三种青砖砌出,每隔一尺五寸修一垛口。全部城墙计有敌台楼五十四座,角楼四座,东南西北四个城门。

    四个城门之外分别建有四个瓮城,瓮城之外,又有月城,进入城门要经过三道关卡。城墙之外又修有深一丈五,宽三丈的护城河。护城河之外又在大同城北、东、南三面各修一个小城,成为北关、东关、南关。

    大同城防之坚,可谓固若金汤。

    历史上顺治五年大同总兵姜镶复叛,史称“戊子之变”。满清阿济格调红衣大炮围攻大同十个月,对坚固的大同城墙无可奈何。

    最后城内粮绝,姜镶手下杀姜镶投降。阿济格除叛军及家眷六百人外,尽屠大同十万居民。为报复大同城墙,阿济格下令“斩城五尺”。大同之屠,惨烈堪比“扬州十日”;所不同者,攻扬州朵朵凭借红衣大炮只用了几个时辰。

    大同和扬州,可谓大明朝的一对患难姊妹城。

    明朝的文人骚客点评天下女子,首推大同的婆姨、其次扬州的瘦马。数一数二的妹子居然被满清杀绝,单凭这一条,满清就该被诅咒一万年。

    据意大利马丁诺《鞑靼战纪》中记载,姜镶“戊子之变”的起因就是大同婆姨:

    “大同女人被誉为是中国最美丽女人,八王(阿济格)及其随人任意奸掳妇女。一个有身份的新娘被他们从轿中抢走,姜瓖亲自找他们要人,被撵打了出来。姜瓖不能再忍,勃然大怒,誓用鞑靼的血来洗刷耻辱,立即率亲兵到他府上见人就杀。吓的阿济格从城墙逃走了”。

    有一点马丁诺没搞清楚。汉语博大精深,所谓大同婆姨并非大同女人,大同婆姨是一种职业称呼。

    明朝的时候,大同有四种人多:士兵多于平民,乞丐多于商贾;妇女多于男子,娼妓多于良家。

    士兵多则需求多,大同久居塞上,民风开放,娼妓多不足为奇。

    从业人数众多,必然导致产业升级。

    大同城内有代王府、大同镇、督司、巡抚等各级衙门,还有满城的边贸富豪。这些高端人士产生出高级需求。

    据明朝万历年间文献记载,“富室之称雄者,江南则推新安,江北则推山右。山右,或盐,或转贩,或窖粟,其富甚于新安”。

    “山右”也就是山西,而“新安”则指的是徽州。上面一句话的意思是说山西人在万历年间是天下首富。

    明朝浙江人王士性极为精细地描摹出当时的山西富豪:

    “晋中俗俭朴,古称有唐、虞、夏之风,百金之家,夏无布帽,千金之家,冬无长衣,万金之家,食无兼味。饭以枣,故其齿多黄。食用羊,故其体多肉。其朔风髙厉,故其色多黯黑。其水泉深厚,故其力多坚劲。”

    高端低调有内涵、简单粗壮有力气,山西富豪自然不屑于中看不中用的扬州瘦马。

    大同老鸨精心挑选合适形状的瓮,令买来的幼女从小跨坐瓮沿儿,谓之“坐瓮”。大同婆姨苦练几年坐瓮童子功,出道之后重门叠户,吞吸自如。

    体验过后,不仅是富豪,士人亦为之倾倒。

    于是有谚语云,塞上三绝:蓟镇城墙,宣府校场,大同婆娘。

    明朝的大同,绝对是重兵和高墙保护的安乐窝。

    大同总兵领家丁到达大同北关。兵丁老远见到主帅旗号,忙不迭地大开城门。总兵纵马而入。

    大同城东南西北四座城门正对东南西北四条大街,东为和阳门、和阳街,南是永泰门、永泰街,西有清远门、清远街,北称武定门、武定街。四条大街中央各有当街建筑一座,为鼓楼、太平楼、钟楼、魁星楼。四条大街的交汇口矗立着一座由四个牌坊连成一体的牌楼,人称四牌楼。

    四条大街将大同划为四隅,此外又有八条小街、若干条小巷,所谓“四大街,八小巷,七十二条绵绵巷”将大同城划为典型的里坊结构。里坊之间除了众多衙门,多为四合院。

    大同总兵没有回总兵府,而是直接去找大同太监。太监府邸在金碧辉煌代王府傍边,就是一处豪不起眼的四合院。

    这听上去很合理。代王府是原来北魏的皇宫,当然是金碧辉煌。太监嘛,奴才一个,自然要住的近些,虽然寒酸些,可以随叫随到。

    但明白人都知道,大同太监的主要任务是监视代王,住的近便于监视。明末的藩王没有兵权,不可从事四民之业,不可擅自出城,不可结交官员,只可以养尊处优和吃喝玩乐。

    明朝的代王到崇祯五年已经经历十代。第十代代王姓朱名彝梃,在今年四月刚刚袭封,热闹劲儿还没过去。

    大同总兵恭敬地请人通报,太监府门房回复:太监和代王一起去鹌鹑巷了。

    总兵知道这二位一定是斗鹌鹑去了,不一定多长时间才能回来,玩得高兴了一夜不回来也很正常。

    总兵大人留下一封信函,急急地赶往大同巡抚衙门。

    巡抚大人也不在。京城来了一位御史陈大人,巡抚在外宅款待陈大人。

    总兵干脆遣散家丁,只带一个随从抱着信函去往巡抚外宅。

    巡抚外宅是去年三月巡抚大人刚上任时总兵大人连院子带院子里的婆姨一起送给巡抚大人的,以前是总兵大人的外宅。

    总兵大人熟门熟路,先拐去皮货街买了一顶上好的海獭皮帽子,再去铜货街买了一部精致的铜手炉。

    到了一处幽静的四合院,总兵压低声音让门房看看,巡抚现在方不方便?

    好大一会门房回来:“大人,大人让大人进去说话。”

    总兵提了皮帽子和手炉,七拐八拐来到后堂。

    巡抚正在院内烤肉,口中念念有词:

    “目击烟沙草带霜,

    天寒岁暮景苍茫。

    炕头炽炭烧黄鼠,

    马上弯弓射白狼。”

    巡抚的年纪和总兵差不多,六十多岁,以明朝的标准,二人都垂垂老矣。

    总兵疾步上前抢下巡抚的烤黄鼠,“军门,这等事情你怎么能亲自动手,我来!”

    巡抚擦一把汗,手指轻轻一指一间别致的厢房。厢房里青烟袅袅,幔布低垂,门口立着一个使唤丫头。

    总兵把吱吱冒油的烤黄鼠翻一个面,低低声音问:“京城来的?”

    巡抚微微点头,“面圣后去巡抚延绥,路过大同。”

    总兵放心地长出一口气。

    巡抚接着透露:“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姓陈,名奇瑜,字玉铉。当过陕西左右布政,是山西保德州人。”

    总兵停了手里的烤黄鼠。

    大同巡抚是万历二十九年的进士,相较之下,这个路过的新任延绥巡抚是晚辈中的后生。

    大同巡抚示意大同总兵不要停手:“麻总兵,你我这把年纪,不要太在意身外事,随心所欲就好。”

    麻总兵手一顿,旋即低头忙碌着翻烤肉:“张大人,是不是京师有什么消息?”

    “孙元化和张焘要被问斩了。”

    “孙元化和张焘都是信天主的人。天主教向来忠君爱国,他们俩怎么会在山东造反?”

    “据这位陈大人讲,这二人根本就没反!在山东造反的是叫做李九成和孔有德的两名小小军官。孙元化被叛军捉去,自杀不成。叛军敬慕孙元化的为人,于是放孙元化回来。”

    “那皇上还要杀孙元化?”

    “总得有人背黑锅。孙元化在山东请弗朗机人铸大炮造大船,皇上是花了大把银子的。如今大炮大船被叛军劫持,皇上几年的心血打了水漂,李九成和孔有德又都是孙元化的手下,这个锅孙元化不背谁来背?孙元化就是第二个袁崇焕!满朝都攻歼孙元化造反,无非是温体仁趁机发难周延儒,皇上顺势而为罢了。”

    “那张大人,你……”

    “现在都说我张廷拱和孙元化是周延儒任用的亲信,呵呵,我还是乖乖地停职待参好一些。”

    张巡抚说罢接着吟诗:

    “百二连营秦壁垒,

    五原分锁汉封疆。

    边陲无事风尘净,

    坐听笳声送夕阳。”

    这首诗是明朝名臣于谦为大同所作,诗名《云中即事》,张巡抚读来意味深长。

    总兵递上一封信函:“军门,你怕是没有闲功夫看夕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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