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绵绵,萧萧瑟瑟。黄叶纷纷然,飘落在水面上,像是一道优美的弧线。秋的时节渐渐临近,空气中也蕴蓄着几分寒气。水廊上,残留着一圈圈涟漪。冷冷清清,寂寞画月牙。

    烛火暗垂泪,映照寂寥的偏殿。一柄水红色的油纸伞,伴随着有节奏的脚步声踏进门槛。纤云抬头去看,却是一个如花似梦的姑娘。但见她穿着一件藕荷色的绫子襦裙,腰间系着杏色的汗巾,并着一块儿白玉。

    “外面可还下着雨?”楚云宏看到那个姑娘来了,不觉走向她。伸出手来,轻轻的为她擦拭脸颊上的雨水,关切的说道,“着实委屈了你,等到朕忙完这档子事儿,便接你进宫。”

    一旁的纤云看得真切,楚云宏目送那个姑娘离去的眼神,都变得有些柔情蜜意。想来那个姑娘,就是婉凝时常说的伏皓雪了。怎么这么晚了,楚云宏让她去了哪里?她可是派来刺客的人,应该被软禁在偏殿的呀。

    诸多疑虑在心头萦绕,还未等到纤云想得明白。便听得楚云宏沉声道:“朕是否应该叫你一声,康王妃?”事情果如婉凝和蝶儿所说,楚云宏真的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幸而这些事情,婉凝先前都有交代。何况蝶儿也告诉了许多,关于皓雪和楚云宏的事情。所以现在的纤云,心里还是有些准备的。她从容的跪在地上,祈求怜悯:“奴婢隐瞒不报,着实是为了小女青鸾。”

    花月朦胧,林中小径。暖阁内的青鸾笑靥如花,她站在微微小径尽头。甜甜的冲着楚云宏喊道:“太子哥哥,多谢你送的翡翠玉,鸾儿很是喜欢呢……”一季的落花,凋谢在整个暮春。

    “鸾儿,等你长大了,我就会送你一根白玉雕的簪子!”小小的楚云宏,手里拿着一串洁白的栀子花。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也是这么说的。风儿吹起遍地的栀子花,交织成一片绚烂的色彩。

    儿时的戏语还在,栀子花还在。只是那根白玉簪子,始终是楚云宏所欠下的一个承诺。他可以不去承认青鸾,可以不去理会那些儿时的戏言。只是他不会忘记,是婉凝和纤云助自己登上皇位的。

    青鸾是纤云的女儿,婉凝又是纤云的主子,却又是害死自己母后的人。这一层关系以前让人甚是揪心,而今随着纤云母女身份的浮现,更是让楚云宏拿捏不住。

    “京都街头有加绸缎庄,庄主叫做端木焜,”楚云宏慢悠悠的说道,“朕给皓雪采购东珠,唯有他那里才有。是不是你和燕姑姑,一早就知道了?”因为楚云宏去的时候,端木焜自己说出来的。

    还是前天的时候,皓雪说东珠掉了四颗。楚云宏不想要皓雪难过,这才微服出了宫的。然则他身上的翡翠玉与先前青鸾身上的一模一样,端木焜能够非常准确的,辨认出楚云宏的身份来。

    “小人多谢公子,悉心照顾弟妹和侄女儿。”端木焜的笑别有用意,让楚云宏此时心头一惊。于是所有的真相浮出水面,他万分料想不到。原来皇宫之中,还隐藏着西戎的王妃和公主!

    一时心里纷纷扰扰的疑惑,让楚云宏不得不选择皓雪的帮助。让窗外的蝶儿故意听到“恢复纤云王妃”的话,好让纤云自己来认罪。然后再有皓雪去找寻青鸾,打探那块儿缎子的消息。

    青石板上,微雨轻轻点。荷花影里,绿波渐渐还自散。随之蔓延而来的,是不可预知的未来。有的时候,知道结局反倒是不知道的好。正如纤云此时的心情,她静静地等待着。

    “你和青鸾大难不死,是父皇的仁慈,理应效忠我东麓,”楚云宏轻呷一口茶,“怎奈还要对复仇心存希冀,那个端木焜想来也是准备已久。”一切如楚云宏猜测,纤云只是低头不语。

    先前婉凝交代过,只要保住性命就好。楚云宏怎样处置,都无所谓了。于是这个雨夜,格外漫长。楚云宏看着纤云静默不语,只当是她承认了。遂继续说道:“你们的地位若是恢复,只怕惹来天下怨恨。”

    仔细想想,楚云宏说的没有错。身份一旦公开,不仅仅是让天下百姓认为,东麓早就和西戎有所勾连。那些诸侯国,更是会趁此机会攻打东麓的。还会给准备充足的端木焜,一个正当的理由。

    “皇上所言极是,”纤云丝毫没有反抗的意味,顺从着说道,“究竟如何办,奴婢听从皇上的。”“只怕是那个端木焜,反过来会利用你们的身份,对我东麓不利呀——”楚云宏的担忧,同婉凝一样。

    所以婉凝才会收回那些,象征西戎皇族的物件儿。可是管不住端木焜的嘴,更管不住那些好事者呀。于是周围一片沉默,纤云听得出来。楚云宏其实是在保护她和青鸾。

    那么之前的担忧也就多余了,不过随后纤云才发现,自己想错了。但见楚云宏拿出一本折子,上面写着“端木康病逝江城,朝廷特将赏赐,厚待其妻纤云同未出世的孩子。左相上书。”

    折子上的字迹清晰,落款却是左相。时间恰好在端木康过世的那一年冬天,这么说来,自己的身份怎么也瞒不住了。楚云宏叹息道:“尽管时隔八年,却总有人知道其中曲折。”

    纤云总以为,时间可以磨平一切的。只是没想到,她和青鸾的存在。却成为了东麓潜在的危机,只要是端木焜振臂一挥。定会利用她的身份,惹来诸侯攻打东麓的最好借口。

    一时之间,纤云那些担心真的应验了。她浑身软软的瘫在地上,若是早知如此的话。当初还不如追随了端木康而去!纤云的泪水,大滴大滴的滑落脸颊。她只想安静的活着,与世无争。

    然而端木焜,却偏偏不肯放过她。她后悔,她无助,她不知所措。窗外风声起,怕打着窗户。“杀了他,杀了端木焜!”纤云回过神来,为今之计只有这么办。杀了端木焜,以绝后患。

    “绸缎庄内,都是端木焜身边的死士,”楚云宏摇了摇头,“若是杀了他,岂不是自取灭亡?”而今东麓国力刚刚恢复,还没有能力,应付这些战争。一年,至少再等上一年。

    纤云听到这些话,更是绝望无助。那个时候,她根本不知道。楚云宏已经调查出来,那个所谓的刺客。其实是婉凝暗中收买的一个蜀国士兵,就是为了悄悄赶走伏皓雪的。不然婉凝苦心调教的青鸾,又怎能顺利到达楚云宏身边?

    “楚云宏!我要杀了你!替父亲报仇!”还未等到纤云拦下,但见青鸾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直直的冲着楚云宏跑过来,她的眼眸间充满着愤怒。那些儿时的美丽回忆,此刻全部化为乌有。

    凄风苦雨,野鸦纷纷。薄暮微寒,小径湿滑。霜降来临,随之而来的便是寒冷的冬季。几场秋雨过后,天气渐渐的变冷了。尤其是水塘上枯萎的荷叶,覆盖着的白霜,让人看了顿生寒意。

    库府里的小银炭,在炉火里散发着暖暖的热气。轻薄而又不带烟雾,还散佚着几点微微的香气。却让婉凝不觉想起了刚刚入宫的时候,若不是自己据理力争,这个小银炭她至今还用不上呢。

    只是如今面对青鸾的质问,着实让婉凝心头一沉。十二年前青鸾刚刚出生的时候,婉凝就曾担心这个问题。唯恐有一天,青鸾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就此为了自己的父亲,和自己的家族去报仇。

    就这么风平浪静的度过了十二个春秋,婉凝逐渐也从那个懵懂的女儿,长成了一个计谋十足的御前侍女。跟以前相比,婉凝多了一份心计,却是少了当初那份本真的心。

    透过光亮的烛火,婉凝还是可以看得清楚,眼前的青鸾长大了不少。她的一双大眼睛,格外有神儿。处处透露着机灵劲儿,只是而今却是满目愤怒,让人看了有些害怕。

    多少次,纤云都想告诉青鸾真相。可是婉凝不许,那个时候青鸾还小。她专职派了莲衣教授青鸾,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真相浮出水面的时候,青鸾还会减少一些仇恨的心。

    “可怜我母亲,孤苦伶仃的把我养育,”青鸾含着眼泪,望向纤云道,“可是又为何,对我隐瞒真相?我的父亲,真的是端木康?我就是西戎最后的一个公主么……”

    说是十二岁的青鸾,其实已经不小了。自从楚云宏登基为皇帝以后,青鸾就被派往正阳殿去。做了一个负责文书笔墨的侍女,与端茶递水的蝶儿是同一个等级,这一切都是婉凝的安排。

    “早知如此,我就立刻杀了他,为父亲和母亲报仇!”青鸾恨的咬牙切齿,看着手里的那把匕首,狠狠道,“可是燕姑姑为什么,要拦着我?这可是对我母亲的不公呀!”

    别看青鸾形容尚小,其实心里面爱憎分明。这些天隐隐约约听到一些事情,关于那家西戎商铺。还有那块儿珍贵的绸缎,西戎的东珠。这些都代表着西戎皇族的身份,偏偏她在母亲那里,也见到过这些东西。

    一时之间听到这些真相,萦绕在心头的疑惑,全部烟消云散。她举着那把匕首,就要对楚云宏下手。“既然燕姑姑让我服侍皇上,定是有所用意,”青鸾肯定的说道。

    窗外风雨如晦,暗夜雨声。纤云唯有不住的哭泣,更是让青鸾坚定了报仇的心。婉凝耐心听完青鸾的倾诉,转而对她解释说:“你若是此时杀了皇上,可就是辜负了先皇的心……”

    “当初先皇留下你们母女的性命,为的就是将来,可以利用你们的身份,去制约那些西戎的反叛势力。”婉凝将所有的利弊,通通告诉青鸾。希望青鸾可以,权衡得失。

    只是婉凝所不知道的是,得知真相的青鸾,早就在心里埋下了报仇的心。尤其是宫外还有她的叔父,想到西戎被灭族。那些百姓流离失所,青鸾的心里就感觉很是悲痛。

    风停雨驻,落花和泥香如故。半空中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夹杂着黄叶纷纷然而落的凄冷。越发显得今夜寒凉,偶尔可以听到小径深处。打更的小太监,梆子声穿的甚是悠远。

    此夜无眠,仔细回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经历过的事儿,还有听到过的话。青鸾方才明白,为什么楚云宏会对燕姑姑和母亲。这般冷淡,还要将燕姑姑赶出皇宫去,大约是因为,当年燕姑姑救了母亲吧。

    本来西戎攻占东麓,让东麓失去了短暂的辉煌后。东麓反败为胜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对西戎施行灭族政策。再不去管什么百姓安危,青鸾和母亲活下来,却是因为有利用价值。

    “我不要做那颗利用的棋子!”青鸾不同于当年的婉凝,她不甘心被族人,哪怕是亲人利用。她要为自己而活,为母亲而活。杀了楚云宏,是她现在的任务之一。

    “我留你性命,让你去皇上身边做事,其实是为了保护你,”婉凝以前对青鸾说过这样的话,无奈气头上的青鸾却是听不进去。以至于最后,稀里糊涂的帮助了端木焜,却险些害了母亲。

    上一辈的恩怨,只当是一场梦境。这是多年以后,青鸾回忆起当初自己的鲁莽和冲动时,总结时的一句话。年少轻狂总是有的,可并非要用性命作抵押。青鸾后悔不迭。

    每次想到端木焜用母亲的性命,要挟自己杀了楚云宏的时候。青鸾就会手足无措,心里藏着一个恨字,却总是下不去手。想到燕姑姑说的那番话,青鸾才真正体会到其中深意。

    “鸾儿不哭,”纤云抚着青鸾抖动的双肩,轻声安慰,“娘亲无碍,你不用自责的——”一旁的婉凝看了,不觉长叹一声:“端木焜野心极大,你以为他单单是为了报仇么?”

    诺大一个西戎被灭,端木焜心有所恨。他知道青鸾在宫中为侍女,这才对她利用,并以言语挑拨。于是后果便是,让纤云的手臂上多了一道伤疤。这道伤疤,时时提醒着青鸾。

    直到后来青鸾才明白,燕姑姑说的没错。隐瞒真相,其实是为了保护自己。哪怕有这么一天,楚云宏也会念着小时的情分,饶了自己的。是因为自己的太过大意,让端木焜钻了空子。

    一阵清萧,点醒了雨夜后的青鸾。她走到纤云身边,跪下向母亲忏悔,又对婉凝说道:“姑姑放心,我定会留下姑姑的。”她说的格外诚恳,让婉凝听了心里甚是欣慰。

    晚间皓月当空,一泻千里的光色。映照的人儿睡不着觉,梦里的婉凝,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漪澜亭下。现在,她还不可以告诉君颢。关于青鸾的事情,她还真是有些摸不透。

    那个时候的婉凝,还没有告诉青鸾。关于莲衣的身份,那个曾经调教婉凝的小侍女。也曾是一个颇有心计的人,她的所作所为。更是让婉凝料想不到,事情会因为莲衣而变得更加复杂。

    “明天是最后一天,你留在宫里了,”纤云的声音很低,几乎低到尘埃里。她不想婉凝离开,因为还有好多事情尚未完结。听得出来,纤云很是舍不下这份主仆情谊。

    “先毁了那本折子再说,”婉凝明白,只要否认了纤云母女的身份。端木焜才不会有机可趁,何况折子是左相所写。他拿折子说事儿,可就真的不好办了。纤云听后,刚要答话。却看到窗外,一只信鸽徘徊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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