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少优漫不经心地道:“儒松觉得若能在杭州一带鼓励茶商多植龙井,然后采茶卖于全国,甚至贩卖到海外番邦去,此事可行否?”
    严嵩微微沉吟片刻,认真说道:“这雨前龙井品质上乘,若认真论之,色香味醇比市面上常见的几种团茶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这雨前龙井不过是杭州本地的时令草茶,并无甚名气,恐怕大褚境内的茶商一时不会认同。”
    “再则……”严嵩顿了顿,开口说道:“朝廷之政策,向来是劝课农桑,鼓励百姓耕种米粮。若杭州骤然鼓励种茶的话,若国之根本动摇,咱们难以向陛下交代。”
    君少优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倘或总督大人觉得此计可行,自然懂得徐徐图之,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严嵩微微一笑,对君少优之言语表示了一番认同后,转口问及新建船厂一事,听得君少优心中一跳。
    沉吟片刻,君少优含笑说道:“在下也是转了年后才开始筹办造船厂一事,如今且不过进行了选址,建厂等浅显事宜,可以说是百废待兴也不为过。总督大人若想用船,恐怕要多等些时日才行。”
    严嵩闻言,也不觉得意外,依旧笑言说道:“我观王爷上奏给陛下的折子里说,海关衙门若想成立贸易船队,竟可与江浙本地海商合作,由江浙海关出面,面向全国收拢各种物资,借用江浙本地海商的船队运往藩外各国,由江浙水师负责一路的巡航护卫。在下以为,此计甚妥。只是严某初来乍到,与江浙本地世家商户均不熟悉,还望娘娘能从中穿针引线,帮严某引见一番才是。”
    这话说的太过谦卑客气,正所谓事务反常必有妖。君少优轻笑出声,淡然说道:“好叫总督知道,自我来江浙之后,便因水土不服卧病许久,今年年初后方才渐渐适应了这边气候,但也不怎么外出走动。王爷更是每日卯时便入了军营,太阳落山才将将回转,咱们跟江浙本地世家的关系,恐怕还不必严总督。至少严家与诸多世家乃是世交旧友,并不像我与王爷,以前根本就没跟这些个家族打过交道。”
    顿了顿,又十分热络的说道:“总督若是想认识一下江浙水师的各位将领们,王爷还有些薄面。若论及江浙一带的世家富户,恐怕我们也无能为力。”
    严嵩见君少优果然将此事推的一干二净,心中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毕竟让朝廷建立江浙海关衙门的提议是庄麟上奏给陛下的,细细推之,大概也是出自君少优的手笔,然而永乾帝没将此事交给永安王一脉办理,反而交给了他们严家,严嵩恐怕君少优心里不舒服,会给他们下绊子。
    如今且听着君少优的口气,虽然有一两分怨怼之意,但大多数还是准备隔岸观火冷眼旁观看他的笑话,却并不像要横生枝节的意思。如此一来,严嵩自然觉得满意。
    不过这些话也都是场面话罢了,君少优说者无心,严嵩听者也未必有意,他不过是想告诉君少优一句,哪怕他永安王府一脉当真要出手阻拦,以严家在世家豪族当中的人脉关系,也未必惧怕就是了。这种示好且示威的态度看到君少优暗中嗤笑,两人不咸不淡的又说了些话,便有小丫头来禀报说午膳已经齐备,请两人往花厅入席。
    食不言,寝不语吃罢午饭,严嵩又同君少优喝了一盏茶方才笑言告辞。严嵩走后没多久,负责船厂事宜的主事冯显又来拜见,一脸阴沉乌云密布的,开口便说众人日前所选的厂址出了问题。却原来这造船厂准备建在杭州城外往西三十里,临近海湾的一处荒地上。原本这荒地方圆近百里皆无主,只不过最边境的几块地连着杭州本地乡绅柳家的祖坟。这柳家乃是当世大家之一,族中子弟三千,除妇孺稚童外,近半都有孝廉士子之身份,在清流文人一脉中可谓是举足轻重,向来主导着江南一带的舆论。听说陛下刚登基时,便曾有意改、革扩建江浙水军。柳家便联合江南无数士子联名训斥永乾帝穷兵黩武,不把江南百姓安稳放在心中,一度造成江南百姓的恐慌。逼迫的永乾帝不得不暂且搁置此事,甚至下了一封罪己诏安抚民心。可见柳家之难缠,在大褚皇室当中都论得上名号的。
    而建造船厂一事,若认真论起来,与这柳家本无甚瓜葛,此前选址时这柳家也未曾有过什么言论。岂料这船厂都造了快一半儿了,那柳家的人突然站出来反对,只说这船厂碍了他们家的风水,冲撞了他们家的祖先,不许船厂再造。如若不然,便阖族联名血书启冤,也要向陛下,向朝野百姓讨个公道。
    一个棒槌将冯显砸的眼冒金星,连忙寻到了君少优头上。君少优细细琢磨一回,哂笑问道:“这两日柳家与什么人接触了?”
    冯显细细回忆一遍,摇头说道:“没注意柳家跟谁走动近了,何况这江浙一带,能影响到柳家态度的势力也不多,反对建船厂的也就更少了。毕竟这海船造出来后,对他们也是有益的。”
    想了想,突然拍了拍脑袋,恍然说道:“若说起来,昨儿晚上庆功宴,柳家的人倒与新来的总督相谈甚欢。会不会是他们之间……”
    君少优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严嵩此人,手腕高明,城府颇深,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断然不会做的。”
    至少不会做的这么明显。
    冯显闻言,越发狐疑道:“如此说来,微臣竟也不知端倪了。”
    君少优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严嵩没什么动静,可京中有没有人不安分,有没有人想看咱们的笑话,甚至横生枝节妄图举而代之,这都在两说之间。不过你放心,柳家的事儿究竟不算什么大事儿。等我稍后递封拜帖去拜访一下柳家的老爷子,我相信柳家家主英明果断,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倘若真不讲理的话,君少优倒也欢迎。届时自然也会有不讲理的办法罢了。
    君少优摇头哂笑。他活了几辈子,最不担心的就是文人打仗,尤其是当他还有个当兵的丈夫的时候。正所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就算是鼓动人心,难道他君少优会怕了柳家那些个老骨头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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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君少优嘴上说不怕柳家的老骨头,不过事到临头,终究还是有些顾虑柳家在清流士林当中的名声。所以他在造访柳家之前,还做了一件比较阴损的事情。他将造船厂建成之后如何能提高江南一带的商业发展,如何能为衙门创造收入,又如何能用创收的钱建桥铺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甚至如何能扬帆四海,威震寰宇功在千秋等等功效编成话本叫说书人乃至顽童乞丐在街头巷尾传唱。末了又将柳家的人如何如何刁难,船厂步步后退柳家步步紧逼等风声隐约露出。
    试图将柳家驱赶至江南下至百姓商贾,上至官宦世家的对立面。
    不过君少优如意算盘打的好,柳家的反应却也快。柳家老爷子当即撰文大骂建造船厂乃是好大喜功,与民争利之事,清高仕人不屑为之。字里行间亦不忘暗指君少优一介男子嫁为人气,毫无文人之清高傲骨,如此贪图小利不要名声之人,又何谈为百姓谋福。不过是图一介虚名罢了。
    总之,也是在道德上对君少优大加指责,言辞犀利之下,恨不得将君少优骂成国贼禄鬼才能消心头之恨。
    于是由两人引导的由两方势力闹大的口水战在江南一带盛行起来。柳家老爷子威望甚高,每每撰文时能立即在江南士子中传颂,这些人脉积累是君少优现如今没办法硬抗的。不过君少优也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他直接收购了一家小作坊,暗中鼓捣出了报纸在街头巷尾,酒肆茶楼间飞传,报纸吸取了后世的种种经验,除了骂战的正版块之外,副版上还搜刮了许多传奇故事,民间八卦刊载,让除了能识文断字的文人之外,就连贩夫走卒也对报纸上的内容很是好奇。自然也有认字的说书人将报纸上的内容说给众人能,如此一来二去,众多百姓在两方骂战中渐渐明白了许多朝廷颁发的政策。至于当中的利弊与否,自然是各人心中各打算盘。
    君少优用报纸笼络住了江浙一带的小型商贾和百姓,柳家自然不甘示弱,开始东奔西走,联合江南各大世家一通对抗君少优以及君少优背后的永安王一脉。都是文人儒士,用笔杆子骂人,用口沫打人,如此盛况之下,君少优被骂的几乎是体无完肤,掌控着江南水军力量的庄麟纵然心中不忿,却也不能挥舞着刀剑为自己媳妇儿报仇。所以他向来头疼与这些个文人世家打交道,前世他纵然登上了那个位置,掌控着天下兵权,将那些尸位素餐的世家中人从庙堂当中赶了出去,却也只能任由那些个所谓的名士耄耋咒骂他的昏君,究竟不能效仿秦始皇一般,来个焚书坑儒,杀光那些喋喋不休的文弱书生。
    前世的庄麟都没办法,今生的庄麟自然更美办法。只能闷着头将所有的火气撒到演武场上,直接导致的影响便是江南水军的实力越发精悍,庄麟魔头的称号越发响亮,当然与之相呼应的,所谓的军心也就越发的稳固。
    跟得了斯哥德尔摩综合症一般,庄麟对那些个大头兵越严厉,之后给的伙食粮饷越分省,剿灭匪患的功劳越盛,将士们对江南水军的归属感便越盛,对庄麟便越加忠心。隐隐的,现如今的江南水军在庄麟刻意而不着痕迹的操练下,已经有了只知永安王而不知朝廷的迹象。
    不过还好,这种潜移默化的操练,让所有人都没能察觉异象,大家的目光几乎都投放在了君少优同柳家乃至江南世家的争斗,严嵩筹办的海关衙门,甚至江南世家隐隐出现苗头的相互内斗上。由人心不稳,利益不均引起的大火不仅烧乱了江南如今的局势,轰轰烈烈的表现掩盖了平静水面下的暗潮涌动,等待着暗潮积累力量发起海啸的时候,兴许某些沾沾自喜的人才能猛然悔悟。不过那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值得一提的是,君少优在成立报纸之初,因考虑到柳家老爷子在文中指责的与民争利一嫌,并没有将广告招商这一敛财利器放入报纸当中。但大褚那些精明干练的商贾们依旧从漫天飞舞的小报纸中看到了商机无限。从第一位某某酒肆的掌柜的带着金银谄媚的找上报馆之后,接二连三闻风而来的商人们让君少优不得不感叹他们的嗅觉灵敏。
    从某种程度上讲,其实君少优的本质也是商人,也是趋利避害,每做一件事情都要衡量付出与收入的比例是否得当。因而送上门来的银钱君少优实在舍不得推之门外。何况报纸筹办至今,所掌控的舆论利器也与最开始不同,且君少优在将江南世家隐隐当做敌手的同时,也准备好了拉拢中小型商贾,乃至江南百姓的准备。所以他欣欣然同意了诸多商贾的请求,在报纸上画了一个小范围,用来刊登各个商铺的买卖消息等等。甚至借此为由筹办了中小型商贾联合商会,以选举的方式推出了一名德高望重,名声甚好的儒商担当商会会长,并制定了各种商会制度,用以方便各小型商贾之间的联合,不仅能互通消息,互通有无,慢慢的,自视为一家人的小型商贾们会在联合起来对抗大世家的同时拧成一股绳,而这种眼见着还很柔嫩的势力,当他们发展之后,却是君少优最想得到的利器。
    要知道哪怕是在后世,所谓的金融大鳄资本大亨等等都占少数,他们看来风光得意,能操控百姓甚至操控一个国度,然而在市场当中最为活跃的,最有购买力的,能支撑一个国家繁荣昌盛的,始终都是最普通的百姓。
    而这些所谓的普通百姓,用封建角度的眼光来看,正是民心所在。
    滴水与瀚海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微不可见。然而所谓的浩渺瀚海,又何尝不是由一滴滴水融合而成。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铺局到他们这种程度,又岂能为了小小的一点争执就真的大动干戈。
    然而看在远在京都的永乾帝眼中,却正是由江南世家的步步紧逼,永安王一脉才见招拆招,一点点折腾出了报纸,商会等让永乾帝逐渐觉得无法掌控的东西。待永乾帝在江南的密探回报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二皇子庄周指使隐藏在使节团的心腹勾结柳家才引来这么多祸患的时候,不禁在心中又咒骂了一句烂泥扶不上墙。
    同时,紧紧皱起的剑眉也显示了永乾帝对江南一带的形式纷乱的担忧。不得已之下,永乾帝只好暗暗吩咐江南密探越发紧密的盯着江南的局势,并在明面上派了德高望重的心腹之臣——同时也曾担任过大皇子老师的贤孝公萧允前往江南辅佐君少优操办船厂,并制衡着越发猖狂的江南世家一脉。当然暗中也少不得嘱咐这位心腹大臣,尽可能快的将报纸和商会的运行方式了然于胸,如若可能,将这两样东西死死握在手中是最好不过的。
    同时,永乾帝少不得将心中的火气撒到了始作俑者二皇子庄周的头上。
    被莫名其妙训斥了好多次的庄周不太明白永乾帝心中的郁闷,只一味怨恨不论何时,永乾帝对庄麟都推心置腹,大加扶持的态度。怨恨之下,自然也暗暗派遣了心腹之人前往江南,试图收拢那些与永安王一脉越发势不两立的江南世家。
    而在君少优与柳家老爷子杠的热火朝天的同时,严嵩着手准备的海关衙门也顺顺当当的开始了它的业务。因为早在京城时从永乾帝手中得到了由君少优草拟的那份还算细致的章程,又因为自家身后与无数世家都是世交旧友的良好人脉,严嵩在最开始的工作进行的很顺利。至少在劝说众世家站到同一阵线的游说中,严嵩是比君少优省了好多口沫的。
    然而这种顺利也仅仅维持在最开始的阶段。众所周知,古人有句话叫做看花容易绣花难,纸上谈兵的经验告诉我们任何书本上描绘的事情都能很容易的解决,但是当某种事情真的放到现实当中去实施,无论天时地利还是人和的不稳当都能搞砸一件原本可行的事情。尤其是人和这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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