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汪梦凝都无精打采的,每天耸拉着个眼皮,双眼无神地在宰相府里走来走去,走去走来。

    这种状态持续了几天后,苏宰相下了朝,便看见汪梦凝坐在府里的人工湖边喂鱼。

    与其说是喂鱼,倒不如说她是将一坛子鱼料一把一吧地撒进池子里,见此情形他终于忍不住了,一个箭步过去一把将汪梦凝怀里的那一坛子鱼料抢过来。

    动作麻利到连站在汪梦凝身后的沁儿都叹为观止,舅老爷还真是……老当益壮啊!

    苏宰相似乎从主仆俩惊愕的神情中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得意地伸手扶了扶官帽两侧,因为动作过大而颤抖的帽翅,得意洋洋地道:“没办法,我这个人吧,腿脚就是这么利索。”

    然后,恍然反应过来,现在貌似他腿脚怎样不是重点,他那一池子快被撑死的锦鲤才是重点。那可是他在前两年贾市上花高价从一个波斯商人手里买的,这几条鱼比他自己都贵,要这么被汪梦凝撑死了,那它们得死得有多冤啊?

    不行,他不能让这样的惨案发生在这宰相府中。思及此,他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那个……梦凝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跟几条鲤鱼过不去呢?你看啊,这京城那么大,你出去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别老呆在府中,否则会憋出病来的。”

    汪梦凝淡漠地看着他,吸了吸鼻子,虽然自己这舅父看上去没心没肺的,但是对她的关心却是真的。

    “舅父,我想回家了。”

    这是她想了一夜作出的决定,既然在这个地方落得满是伤痕,那她还不如更加没骨气一点,选择逃离。

    她此时此刻终于懂宁月清当初在青楼里说得那一席话,那是有多么不舍和眷恋,付出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忍下所有的痛楚,继续留在有那个人气息,能随时听到关于那个人消息的地方。

    可是她不是宁月清,她是汪梦凝,她没有那种勇气。对于伤害她的一切,既然无力回天,倒不如一走了之。

    苏宰相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啊,也好,回江南去,也许没几天你就能把沐……哦不,那人给忘了。我现在就吩咐下人去给你准备准备,明天让人护送你回家吧。”

    汪梦凝点点头,“有劳舅父了,那梦凝先行回屋了。”

    “去吧。”

    苏宰相看着她的背影,只觉才短短几天,这背影就单薄了许多,也消瘦了许多。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可是,不悔的只有她一人,憔悴的也只有她一人。

    “来人。”

    “老爷。”

    “下去准备一下,明天送表小姐回江南。”

    “是。”

    “回来。”

    “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苏宰相担忧地看着池子中肚子一条比一条还大的鱼,“那个,去叫后厨弄点巴豆,研碎了拌着鱼食撒鱼塘里。”

    如今,估计也只有这个法子能拯救拯救他那一池子比他还贵的鱼了。

    沁儿将汪梦凝扶到床上坐下,“小姐,别伤神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就回江南了。”

    汪梦凝任由沁儿给她脱鞋,然后将她扶了躺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床顶的蓝色纱帐,偶尔眨两下眼睛,只一眨,便有眼泪顺着眼角留下,浸湿了一方枕头。

    “沁儿,明天就要走了,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却空空的,似乎被抽走了什么,只剩下一个空壳。”

    沁儿将她发间的冰玉琉璃簪给取了出来,“小姐,我也不瞒你了,这根发簪就是主上……哦不,是沐祈王爷亲手做了送给你的,叫冰玉琉璃簪。”

    汪梦凝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发簪,软银的质地握在手中格外舒服,她有那么一瞬的想法,想把它扔出去。

    可是,又很快地否决掉,毕竟这是段宸璟留给她的唯一的念想了,就算段宸璟伤她伤得再深,但他一定是有原因的,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呵,讽刺吧,事到如今,她居然还在想尽一切办法为他开脱。

    这夜,她紧紧攥着这根发簪,睡得浑浑噩噩,额头始终布满细密的汗珠,睡得很不踏实。

    “小姐,小姐,醒醒。”沁儿看汪梦凝一脸难受的样子,怎么叫都叫不醒,便伸手朝她额头上探了探,“天啊,怎么这么烫?不行,得找大夫来看看才是。”

    她正欲出门叫人,汪梦凝却不合时宜地醒了,她躺在床上,虚弱无力地唤了句:“沁儿。”

    “小姐,你发烧了,你先躺着休息一会儿,我去叫人给你找大夫。”

    汪梦凝却一把拉住她的手,“别去。”

    沁儿看她这执拗样,急得直跺脚,“小姐,你就别逞强了,这样下去还得了。”

    汪梦凝张了张干裂的嘴唇,“扶我起来,别忘了,我们今天还要回江南呢。”

    说着,便掀开了被,却又被沁儿眼疾手快地盖了回去,“小姐,你都这样了,还回什么江南啊,先把病养好了再回去,也不差这几天的。”

    汪梦凝却直接在床上给她跪下了,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沁儿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她,却被她摇摇头拒绝了,“沁儿,算我求你,不要去找大夫,我们就按照原计划,回江南吧。京城这个地方太小,无论我走到哪,都觉得身边包裹着他的气息,让我透不过气来,求求你,我们回江南吧,让我早点逃离这个地方可好?”

    说完后,她已泪流满面。

    沁儿将她重新扶回去坐着,心疼地抬手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吧,那小姐你先等等,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带厚一点的衣服过来,可不能再受风了。”

    等汪梦凝一切准备就绪,由沁儿搀扶着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苏宰相也刚刚下朝到家,看她那苍白的面庞,一脸的病态,不由担心地皱了皱眉。

    “梦凝,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汪梦凝对着他屈膝行了一礼,“舅父,我没事,这几日多有叨扰,梦凝在此谢过,还请舅父多多保重。表哥若是从边关回来,还请舅父代我向他告个别。”

    苏宰相点点头,“你路上多加小心,到了记得让人提前捎个信。”

    “梦凝知道,舅父保重,梦凝告辞了。”

    说完,便转身上了马车,在苏宰相满是担忧的眼神中,缓缓放下了帘子。

    就在车夫扬起马鞭,打算驾车而走的时候,一阵急切的马蹄声率先打破了离别的寂静。

    “圣旨到――”

    一个身穿红色官袍的人骑马堵到马车面前,将手中明黄色纹龙的圣旨高高举起,“圣旨到,汪梦凝接旨。”

    坐在马车里的汪梦凝却心下一惊,圣旨?安弘熈究竟想干什么?

    不只是她,就连刚下朝回来的苏宰相也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方才皇上上朝时,在大殿之上并没有提及有圣旨一事,为何梦凝刚准备走,他却一纸圣旨拦住了去路?

    怀揣着满腹疑惑,汪梦凝在沁儿的搀扶下重新下了马车,与苏宰相以及在场的一干家仆一起跪在宰相府门口。

    “民女汪梦凝接旨。”

    那人骑在马上,缓缓打开了手中的圣旨,一字一句地念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民女汪梦凝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贤良淑德,善解人意,特封为凝妃,入主东宫,协助朕打理后宫事物,钦此――汪小姐,接旨吧。”说完,俯身将那明黄的圣旨递到汪梦凝面前。

    汪梦凝跪在地上,没有接的打算。这一圣旨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样的殊荣,换作别人,估计都举家欢庆了。可是她汪梦凝却不稀罕,凭什么一张黄色的破布,就可以随随便便地决定她的一生?

    “拿走,我不要。”

    见此态度,跪在她旁边的苏宰相被吓出了一身汗,这丫头这几日悲伤过度,不会是傻了吧?她知道她在跟谁说话吗?皇权大过天地世代,她怎么能如此明目张胆地对着送旨钦差拒接圣旨呢?

    “梦凝,别闹情绪,快接。”

    汪梦凝却难得固执,“我不要,这圣旨我说什么也不会接的。皇上就了不起吗?皇上就能这么随随便便地决定我的一生吗?”

    而且,安弘熈不可能不知道她和段宸璟的事。就算是不知道,她汪梦凝和安弘熈也没多少交集。他当初是问过她愿不愿意跟她进宫没错,可她不是很明确地回绝了他了吗?现在这样是想怎样?好说劝不过,改用私权欺压了吗?她汪梦凝就不吃这一套,让她进宫,想都别想!

    看她如此冷硬决绝的态度,马背上的送旨钦差睥睨着冷笑两声,“汪小姐,我劝你还是识相一点,这身份地位是多少人到死都盼不到的,我劝你啊,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呵!”汪梦凝冷笑一声,抬眼看着她,“别人想要,你给别人去便是,反正我是不稀罕,你说我不识抬举也好,身在福中不知福也罢,今儿这圣旨,我还就是不稀罕接了。”

    “放肆!”

    这几句话明显惹怒了钦差大臣,他指着汪梦凝,手指都在发抖,似乎还有更大的怒意即将爆发。

    跪在一旁的苏宰相吓得忙对着他抱拳,“大臣啊,我这外甥女今天生病了,脑子有点不清楚,满口都是胡话,你可千万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啊。”

    虽说苏宰相贵为一国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送旨钦差的身份地位,象征着皇室一族,岂是他能招惹得起的。如果不小心惹恼了送旨钦差,他到皇上面前参他一本,那他这宰相也别想再坐下去了。

    他这几句话在送旨钦差那果然受用,后者地面色渐渐缓和了几分,翘着个兰花指摆摆手道:“罢了,既是生病了,那我也不跟她一般见识了,地下凉,速速接了圣旨起来吧,别老跪着了。”

    “哎!”苏宰相应了一声,便想要起身替汪梦凝接了圣旨,手还没碰到,就被汪梦凝一把重重地给推开,还好身后有下人眼疾手快地接住他,才不至于摔个狼狈。

    苏宰相错愕地看着汪梦凝,如此风口浪尖之处,她这么做无疑是在与皇上作对,是在挑战皇权,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啊……

    汪梦凝重新怒视着送旨钦差,“别听我舅父瞎说,我没病,意识清醒得很,刚刚说的话没有一句胡话,这圣旨你怎么拿来的,就怎么给我拿回去。另外,告诉皇上,我汪梦凝与他本就素昧平生,若是他收回这道圣旨,我与他便还是朋友。若是他执意如此,那就别怪我汪梦凝恕难从命!”

    那钦差大臣不屑地瞟了她一眼,冷哼道:“哼,你以为你说了能算吗?这圣旨一出,哪有收回去的道理。汪小姐,你就不要再执拗了,乖乖接了这圣旨,对你我都好。要是你不小心惹怒了皇上,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接着半威胁半劝地说:“如今这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你若是忤逆了他的旨意,你一个人会被处死不说,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据下官所知,你汪氏一族可是支系繁茂的大家族,若是真株连九族,汪小姐你可就真成了你们汪氏一族的千古罪人了。这个罪名,你担当得起吗?”

    听完他这一席话,汪梦凝重新低下了头,无疑,他说的都是实话,并没有任何恐吓她的成分。

    如今,皇上才是这天下最大的主。绕是她自认为平日里与安弘熈关系还不错,可是一旦触及了他的底线,忤逆了他的意思,难保他不会翻脸不认人。

    到时候,她一个人死了也就死了,可是忤逆天子,这可真的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她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成了她汪氏一族的千古罪人!

    可是,她扪心自问,这么久以来,对安弘熈毫无半点喜欢。她不想委曲求全,总她后半生的幸福,去交换汪氏一族的安好无忧。

    现在,他心中对段宸璟还存有些许念想,想着也许他过了这段时间,不是那么累,那么烦了,就会重新回江南找她若是她真如安弘熈期望的那样,入了宫,那她和段宸璟,便成了叔嫂,他们俩之间,可就真的没希望了。

    事到如今,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安弘熈身上,她要去见她,试试能不能劝他收回成命。

    打定主意后,她重新抬起头,看着马上的钦差。

    “怎么样,汪小姐,你可考虑清楚了?”

    “要我接这圣旨也可以,我想先见皇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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