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池本来叫溪鲁进来是想问问关于拜帖的事,尤其是这事还牵连了严知晓,却没想到秋娘迎进来的却是另一个人。

    重曜摘下披风帽子的一瞬间,正在饮茶的素池几乎就是一滞,撇撇嘴角:“殿下出场如此华丽!”

    自从那日拜帖被拒,重曜也心中郁结:之前素渊尚在天牢时,两人关系状如亲密,重曜自以为可以请父皇赐婚的时候,素池又无端拒绝了拜帖。也因着这个,重曜便再未向素家递过帖子,素岑也避而不见,而今日她既然来了,自然是要亲自来见见的。

    重曜也不理会素池的讽刺,只看着一边起身让座的易牙,微微一笑:“易牙先生也在?”重曜说这话时还不经意地看了看门口,一副主人翁的逐客意识。

    易牙摸摸鼻子,自然知道自己讨了嫌,于是借口去点戏就出门去了。临走时还体贴地关上了门,虽然素池不在意孤男寡女的名声,但是这二人这样身份相见落在外人眼中总是不好。

    易牙既然已经出去了,重曜便开门见山:“为何拒绝了拜帖?”

    素池不答反问,“你打知晓了?他的伤怎么样了?好歹是严家的小公子,你不好好供着,就这样苛责,也不怕严少傅在陛下面前告你一桩?”素池这话里有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亲密,这语气三分嗔怪,三分埋怨。

    重曜浑不在意,解了剑放在一边的桌上,“一个小喽啰,谁会在意呢?这点伤他都不会让严进知道,严进才不会在这时候往父皇面前凑。”

    “舒尧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素池还是把这句话问出来了。

    重曜面上也是神情不豫,“我要救她。”

    素池脸上表情看不分明,手下的茶托几乎接不住茶杯:“救?怎么救?陛下那里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进去,这么大的篓子总得有人接着。陛下舍不得罚豫王,又不能动素家,舒将军这次只怕是不走运。救她,不怎么明智。”

    “当年谢彧陷在牢里,你为他想尽办法,划算?将心比心,能不救吗?”重曜嗤之以鼻,翻起了旧账来。

    “那是我授业恩师,舒尧呢?他是你什么人,你要我将心比心?听惯了你薄情寡恩的名声,突然这么深情厚谊起来不大习惯。既然要救,你打算怎么做?”

    重曜听到素池突如其来的发难莫名有些奇怪,还来不及反驳,素池已经在问话了,既然她开了口,重曜便就着她的话头:“父皇那里确实已经没有可以再进言的必要了,但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她被流放三千里。那等荒凉之地哪里可以生存,等到经过清河的时候找人劫了便是。”

    “在清河若是出了事,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这代价不小啊!”素池这个建议确实是发自内心,虽然对于救舒尧这事她没什么心情,但是牵连重曜就不是她喜闻乐见的了。

    “并非是单纯的劫人,而是要李代桃僵,将人换出来,随便安排个人顶上就是了。”重曜已经想好了,在清河一带毕竟是自己的地盘,这些事情坐起来都不难。

    素池嗤笑:“倒也合情合理,还不引人注目,不错!”谁的命不是命啊!但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如此,这是古人的生存法则。

    素池一转脸看见了重曜放在身边的佩剑,重曜注意到她注目的眼神,“怎么了,对这个感兴趣?”

    素池点点头,重曜把自己的佩剑递给她,素池料到重曜这等练家子用得剑十有八九不轻巧,但是拿到手上的时候才发现这么重。

    重曜见她用了单手就提醒道,“小心!”

    剑在砸到她脚上之前停在了重曜手上,重曜干脆自己拿起放在素池面前。

    素池抱歉笑笑,“抱歉,差点摔了你的宝剑!”

    “放心,这还不至于这么娇气!”重曜又重新坐回去,素池瞥了一眼,发现他腰间已经没了那个玉葫芦。

    素池仔细观察这剑上的纹路,“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你以前带着它见过么?”

    重曜稍稍思索后,眼含深意地看着她:“这把剑短小却锐利,我成年后就极少佩戴了,你在我这里应该是第一次见。怎么,你有印象?”重曜的眼神里藏着探究,还有难以言说的期待。

    “我好像觉得以前常常见它,我常见的还配剑的只有我大哥一人,似乎我大哥也有这么一把剑?可是我看这把剑花纹奇巧精致,应当很少同款才是。”素池有点疑惑,是不是素岑的剑呢,素池记不大清楚。大师铸剑常常有自己常用的特殊标记,但是这把剑上面什么都没有,但是也不像凡品。

    重曜看着素池仔细端详,告诉她:“这把剑名叫鹤唳,用料刚硬,出鞘有声,因而得此名。你猜猜它是从何而来?”

    素池惊讶抬头,不明白重曜话中的意思。

    重曜正要解释,却见素池摸着剑鞘的手一顿,惊奇地“咦”了一声,素池的手停在剑鞘里,“这是素家的东西?”素池在剑鞘里摸到了素家的标志,隐隐约约一个凸起的梨花,要不是素池常见这个标志,还真是摸不出来,又是在这么一个隐秘的地方。不过重曜的佩剑竟然是素家的东西?

    重曜一惊,“何以见得?”

    素池得意笑笑,“你能这么说,可见我是猜对了?”

    重曜站起身,负手站在窗前“当年你父亲送我的生辰礼物,那时你还不会走路,自然是不记得了。”

    素池“哦”了一声,淡淡道:“原来如此!”

    重曜本来想好了要是她问她便如实说,但是没想到对于自己和素家的从前过往,她竟然这样不在意,重曜一时拿不准她是心知肚明还是当真不在乎:“你不好奇,你父亲竟然会送我礼物?”

    素池自然无法告诉重曜自己有早期素家和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交好的记忆,不过就算没有这段记忆,素池也不难解释,“家父和你舅舅是同窗,送你把剑不奇怪吧?”

    重曜这才被惊呆,“同窗,舅舅和素······靖国公?”重曜习惯性“素渊”两个字都要出口,临时注意到素池不善的目光改成了“靖国公”。

    素池也站起身走到窗边,“我听爹爹讲的,他说他们少年时同在讲武堂念书,不打不相识,几番下来竟然结成了少年之交。也厮混过,玩笑过,后来两家长辈双双去世各自继承了家业,经常不得不为了立场站在了对立的两面,旁人才觉得他们像是宿敌。其实事实远非如此。”

    重曜仔细看着素池说话的面容,好像在推敲一番,“我竟然从不知道有此事。”

    “他二人都身居高位,事关过去种种,有几个人知道过往呢?自我记事以来,常听人说起素家和舒家两家的不和,就连我的老师谢彧,都说爹爹圆滑,而舒家是素家为数不多的几个政敌之一。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二人之间自有旁人看不懂之事。世间之事,众说纷纭。”你我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相。

    重曜知道素池想说什么了,但他并不会因此被说服,“今日你我不谈这个。”重曜相信的自然是自己查到的,在他看来,素渊是素池的父亲,他在她眼里自然是说什么都对,哪有什么事实可言?但是大好的时光与素池相争这个又确实不明智,于是他紧急拉住了话头:“这把剑本来是一对,你方才说你见过,兴许另一个是在世子手里。”

    “这把叫鹤唳,另一把叫什么?”

    “凤鸣。”

    素池皱皱眉,重曜不甚理解,疑惑的目光瞥过来,素池摇摇头,示意没什么。不过爹爹给当时的太子之子送的剑叫鹤唳,给自己儿子送的竟然是凤鸣。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被窗前的雪景冲淡了。

    素池隔着窗户看见雪花簌簌落下来,惊喜道:“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见她高兴,重曜也展开了眉头:“瑞雪兆丰年,这个年看来是不难过了。你喜欢下雪?”

    “不出门的时候就喜欢,看看雪地、看看银装素裹的屋顶树梢。若是碰上了出门,却是十万个不乐意的,不喜欢湿了鞋袜。这会儿看着高兴,等会回去的时候希望马车不要打滑。”素池看着雪天一边出神,又问道:“你是马车过来的还是骑马过来的?”

    重曜缓缓地笑了,这也算是一句关怀吧,素池这人对着他的时候面冷心热,难得有这么一句问候。重曜心里一软,想起素池方才一进来就问严知晓的伤,“你身边要是缺人,不如把严知晓放在你那里?”

    素池还真是动了心思,重曜这个人下手没个轻重的,看着他身边的天映溪鲁也能知道他绝不是什么慈悲的主子。严知晓又是个活泼性子,在重曜身边确实是不妥当,“我倒是想要他过来,但是你身边的人突然到了我这里,严进那边要怎么解释?”

    “这你放心,严知晓在严进那里说了你不少好话,严进只怕是最不想把儿子搁在我这里的。这事就当是你看上严知晓了,跟我要个侍卫罢了,他原本也是东宫的人,不难办。你要是怕落人口舌,我就遣了他回去,你再让你哥出面。”

    素池还是觉得不妥,“他好歹是严家的公子,在你们身边尚算的是为将来某个前程,在我这里算什么?”当初严进想方设法把儿子往东宫送,不就是为了让严知晓在未来的天子面前混个脸熟,凭着宁璃臻的宽厚,将来也能有个荫蔽,谁想到恪王横插一脚。

    “在我这里,又能谋什么前程?没事,这事交给我,你不用操心了。”

    素池相信他的能耐,知道他做事稳妥也不再问细节了,她走到窗前想撑开窗户,手都碰上了窗户才想起来自己如今和重曜站在一起,这不是应该活在世人眼睛里的模样。她是深闺淑女,不该整日出入这等鱼龙混杂之地。尤其是不该与宁琼臻这个王朝如今炙手可热的皇子站在一起。

    重曜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看着她想推窗又关上,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想推就推开吧!你不是最恨躲躲藏藏的么?”

    素池只见一凉,她的指缝已经可以感受到冬雪的寒意,瞬间把手指缩回来,把开了一丝缝的窗户再关的严丝合缝。“一旦推开了,只怕再也关不上了,如今的你,如今的我,都承担不起这个结果。”

    “结果,你觉得是什么结果?”重曜的声音冷冷的,他们二人总是这样,一言不合就翻脸,彼此小心翼翼维持着难以继续的和平。

    “你贪恋权位,而我不愿意让父兄难做,我们站在一起注定不能站在阳光下。你一天不是素家决心要辅佐的继承人,我就一天不能跟你站在一起。”素池在雪天总是头脑分外清晰,寒冷,会让人保持清醒。

    “直到今天,我一直不明白除了宁璃臻,难道素家就看不上别人了?二哥也离开金陵了,他不可能和素家联手,不是我,难道是恪王?”这事重曜一直想说的话,素家想要把王朝的下一任继承人和素池绑在一起,但是自从宁璃臻就藩之后,素家对于素池的婚事一直讳莫如深。宁璃臻是有多好,让素渊除了他都看不上别人,重曜心里不屑。

    素池摇头,“绝不可能。”她都看不上的人,以爹爹的眼光怎么可能屈就?

    “莫非宁璃臻的身子还有救?”重曜本来是小心谨慎的性子,但是在素池身边总是习惯性放松,不成想这句话竟然说出了口。

    果然素池火气一下子窜上来,“放心,他的身子好不了了,要不然你还得再找人杀一次?”说完这话素池也觉得自己小心眼了,但是宁璃臻的事情对于素池来讲几乎是个心结。这样年轻美好的生命就这么枯萎,他的性命变得脆弱,不能动肝火,不能有大喜大悲,他还这么年轻,何其残忍!

    “这种事情本不该让你知道的,以后不会了。”重曜也不喜素池提起宁璃臻,素池介意宁璃臻的身子,但是在重曜看来:宁璃臻不过失去了并不适合自己的储君位,而在锦州宁安把命留在了那里。重曜心里不是半点不介意,但是他不提及这件事,心里却装着事。

    还是说以后发生此类事件不会再让她知道了,但她隐隐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素池看着眼前的重曜,豫王离开金陵,他即将踏上储君之位,即将一步步离自己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近,即将权柄在手,光芒万丈。还是说以后发生此类事件不会再让她知道,但她隐隐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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