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把事情交给了重曜和素岑,素池就乐得做个甩手掌柜。她照常操持中馈和外间的商业铺子、庄子,管理入账,只是素家的大门依旧不开。因为是先代不知哪个皇帝赐的,连那门上的靖国javascript:公府的门牌都没摘。

    素池替父兄会客,一应周全,金陵人人称赞。其实这本是她从小做惯的,素家没有大妇,她便是正经的女主子。有时候素渊不想见的人,因为素岑常年在外,也都是素池出面或婉拒或直言。待人接物,这一向是她的长处。

    直到今日素岑拿了名单来找她的时候,素池脸上才有淡淡笑意,素岑一改这些天的沉郁,终于也露出些轻松模样。

    素岑急匆匆赶过来,脸上还有薄汗,接到重曜送来的东西的时候他还在外间,一看见东西赶紧打马回来迫不及待让素池放下心。

    素岑将纸笺扔在素池桌案,正在看账本的素池吓得一惊。素岑急急灌一口茶,素池收都来不及,一边拿着帕子给素岑擦汗,一边唤东榆换热差:“这是凉的!快擦擦汗,东榆,换壶茶来!”

    “看你把人惯的,这茶至少一个时辰没换过了。”

    素池浑不在意,“看账本的时候最是要图个安安静静,我不让他们进来的。”

    “倒是我打扰你了?”javascript:

    素池懒得答,拿起素岑放在扔在桌上的纸笺细细读起来。纸笺一向是谢家做派,后来金陵贵族纷纷效仿,就连素池在谢彧的影响下也特制了属于自己的花笺。

    素池一行一行往下,因是蝇头小楷,虽然纸笺不大,但是内容可真不少。素池粗粗读了几句,就看出来这里面一定有谢彧的手法,不过她的关注点如今不在这里:“秦恕?”

    素岑微微一笑,“记得么?”

    素池心里思索着,自然是记得的,当初在锦州城的时候,景阳伯一家还亲自去见过她。虽然他们的目的是向太子告素岑的状,对自己也出言不逊。“事情有几分真实性可查?”

    素岑看着几案上烛火,不答反问:“这重要么?”

    素池见素岑这番作态不由心疼,素岑从前最嫉恶如仇,自己做事尚留三分余地,素岑却是哪怕违背爹爹意思也要辨忠奸。

    如今爹爹入狱,似乎在无形中很多事情都变了,素岑开始一步步地妥协。他向陛下陈情,与曾经敌对的重曜联手,又推翻了之前在锦州的见闻。然而这样的妥协并没有让他变得世故圆滑,反而更有责任担当。如若爹爹在狱中知悉这般情景,也一定是欣慰的吧!他的儿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迅速成长,成长为一个更加合格的公府继承人。

    素岑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你也不用有心理负担,景阳伯一家都不干净,在当地搜刮民脂民膏,这些年往豫王府里送过钱财珠宝、美女宝马,就算是查到陛下那里去他也无话可说。”

    “既然如此,当初在锦州哥哥怎么就放他一马了?这一点又向陛下如何解释?”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景阳伯府虽然几代下来荣宠不再,但是景阳伯手中有一支近万人的军队,其中更有骑兵三千。你也知道,我朝重武轻文,伯府既然掌管有军队,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素岑侧目,“哥哥你是在说笑么?需要我提醒你,你在锦州查办了多少武将么?你那时何曾在意他们手中的兵权。”

    “这又不可同日而语。景阳伯重病多年,这支军队的掌控权被争夺不休,长子秦恕虽然甚有才干,却不抵次子秦恣有个独宠小二的双亲。景阳候几次召集家臣,说要把爵位给长子,但是军队的令箭留给次子。父亲的意思是,若是毅然将景阳伯府下狱,以景阳伯府的身体怕是要死在牢里,这于陛下的名声也不好。换言之,若是景阳伯府若是还在,任他们兄弟相争,到时候军权旁落,自然由陛下做主收归囊中。”

    任是素池平日里见多了素渊拨弄风云的手段,听到这里也不免赞叹:“爹爹真是好算计!不过眼下这么做,会不会扰了爹爹布置的大局?”

    “自古有两种罪是不能轻赦的,一则是谋逆,二则是军队。景阳伯手上有军队,又涉及与豫王结党营私,陛下知道这些又岂能饶他?何况对于父亲的做法我本不赞同。将景阳伯的两个儿子分而化之看起来是好事,实则不然,军队长久无主必生其乱,战斗力更是不必提。到时候陛下虽然拿到了兵权,但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到手的这支军队又岂能同日而语?”

    素池对于军事是最外行的,昔日在讲武堂,作为人人眼中的未来太子妃,她几乎涉猎百家,而且都还不错。唯独军事是碰也不碰的,她学旁的东西可以理解为将来当太子的贤内助,唯独一个痴迷兵事的女子是不能为世道所容的。素池一向看的清楚,这会儿在素岑面前听到这些倒觉得新奇又钦佩!

    “现在明白为什么哥哥一心要弃文从武了,若是爹爹听到哥哥这一番言论或许会改变初衷。”素岑从小兵发弓箭娴熟,一心要投身战场报效家国,却被素渊几番申斥。

    “不,从此我再不会有这样的糊涂想法了,父亲是对的。”素岑站起身,走到窗边:“如景阳伯这般,手握万军又能怎样呢?在金陵的权贵眼中,想让他下马何其容易?他握着杀人的剑,岂不知别人的剑就架在他脖子上?想当年景阳伯也是上过战场的,一身功勋又能怎么样?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享太平。”素岑的语气沉郁,当初舒云净大将军也是这般,如今的景阳伯也是如此!

    素池心中也伤感,但是这个时候不是该泄气的时候,“不论怎么说,既然事情可查,这景阳伯府也不算冤枉。只不过当初大哥你抓了景阳伯的亲家,那个教县丞粱游的,如今你再这么大张旗鼓把景阳伯顶上去,会不会有公报私仇之嫌?谢先生这里可不周全。”

    素岑苦笑,“反正都得罪这么多了,还差坊间的闲言碎语?”

    在这唾沫星能淹死人的时代,素岑确实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了,素池也觉得这事有些奇怪。陛下突然让没有半点从政经验的素岑远赴锦州,协助宁璃臻赈灾肃清锦州内政,而后素岑又突然在锦州大刀阔斧,把该抓的抓的抓了一大半。陛下竟然也没有申斥,陛下除了对于兵权忌惮,这几年也不曾有过这样大的干戈,素池突然灵光一现:“哥,陛下是想你做亲信?”

    素岑一愣,没想到素池突然得出个这样的结论,思索:“陛下似乎是有过这个意思,当初我去锦州陛下私下曾以金牌令箭相委托。”

    素池知道陛下怕的是宁璃臻借机在锦州大肆安插亲信,不让素岑经手,所以才给了他金牌令箭。不过陛下显然对自己的儿子不甚了解,宁璃臻与素岑在大事上很合拍。

    素池想到这一点,后面的就顺理成章了:“所以大哥在锦州大动干戈也算是陛下御令了,陛下是想将大哥作为孤臣?”这样,对于爹爹是好是坏呢?靖国公府知交天下,那么陛下安得是什么心?

    素岑不言语,显然他也不是没想到。

    “这东西打算什么时候呈上去呢?”

    “明日早朝以我个人名义述职呈上去,如果以朝廷的官署那边呈递,少不得要被摘录一遍,这样豫王就有了准备。兵贵神速,打他个措手不及。”

    “哥,豫王殿下几乎拿到了陛下以外的一半兵权,他还素有军功,又有一众武将的支持,陛下真的会因为这个办了他么?”

    “你当知道,一旦他与锦州各官员私相授受招兵买马的消息传到陛下耳朵里,这个时候他手里的东西都是催命符。他握在手里的东西越多,陛下的手段只会越狠。”

    “可我总觉得陛下会放他一马。长信王刚刚遭贬谪,豫王若是短期被废,那么朝中只剩下清河王和恪王两位皇子。恪王贪虐不得人心,清河王又喜怒无常,陛下到时候如何挑选皇嗣?宫中如今也没有小皇子,陛下的身体······大不如前,陛下对于豫王会打压会申斥,绝不会做到极致。”说到最后一句话,素池在脖子上比了个“杀”的动作。

    “陛下的身体,这事可靠么?”

    “我近日往姑母那里走得多,也见了几回陛下,神色面容已经大不如前,姑母也隐隐提过几句。”素池心里也纳罕,陛下从前身子不错的,怎么近日竟然憔悴那么多?不过这种话有谁敢提,是以还没人注意。只是素池少时和师傅学过针灸,对于养生颇有心得,又一向比旁人细心些。

    “你的意思是我们会得罪豫王?得罪并不会因此彻底失势的豫王,日后可能会引来他的报复?”这件事之后,靖国公府和豫王府就是仇家了。素岑心里游移,靖国公府如今还真是仇家不少。

    素池点点头,“只怕是就算长姐在豫王府,靖国公府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不表javascript:态了。只是爹爹究竟是怎么想的?除了恪王,我想不到还有哪个皇子与我素家无仇无怨?”

    “真要扶了恪王上位,只怕是陛下百年之后连个皇嗣都不会有。”金陵盛传恪王喜好玩弄女童,雌伏于男人身下,沉迷龙阳之好。

    “这恪王既然不喜欢女子,为何对南乔纠缠不清呢?一个正当年的皇子怎么会不喜欢女子?”

    素岑见素池越想越偏,敲敲她的脑袋:“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要和清河王商量什么我去,或者你遣人去。你离他远一点,不要让我再说了。”

    “倘使我们真的顺利救出爹爹,又得罪了豫王这尊大佛,也不知爹爹知道了作何感想?”

    “要是父亲知道了她的宝贝女儿和清河王联手,也不知是何感想?”对于素渊让人煮了素池和清河王通信的鸽子,素岑也早有耳闻,不过他明白其中因有只觉得父亲还是太仁慈了。清河王那边他不可能这么拦着,所以要断了这个关系源头还是在素池身上。

    “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不都是大哥想的,大哥做得,爹爹面前我可不居功。”废话,以素渊对于清河王和自己关系的不喜,要是知道自己竟然和他联手,只怕就不是煮个鸽子那么简单了!

    “哼!你在爹爹面前装乖巧,在我面前就是撒泼无赖,做完还不认账。”

    知道素岑玩笑,素池不做理会,“哥,你说陛下的心思在不在豫王身上?万一陛下指定主意要立豫王,咱们给陛下心中的储君身上盖上这么一打污点,想想都觉得后背发凉。”

    “现在发凉也晚了,当初清河王跟我说的时候我也觉得发凉,但是兵行险招,巨大的风险背后往往都藏着巨大的利益。不过呢,清河王能提出这个方案可见此人城府深沉手段狠厉,对待兄弟如此绝情,绝非善类。”

    素池听着素岑这番话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要是他知道这是自己的主意,那么“城府深成手段狠厉”这八个字是贬是褒?不过素池一向很会抓重点,“我明白大哥的意思,日后我们少来往便是。”

    “还要来往?”

    素池无辜摆摆手,“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情咱们也算是承了情,总不好过河拆桥吧。再说了,如果事情能够按着咱们的推演一步步走下去,清河王往后就是朝廷宗室第一人了。你觉得如果咱们誓死不往来,落在别人眼中会是什么情景?”

    “就算他日后飞黄腾达,也不许你眼巴巴凑上去。再说这人这些年先是在清河那个穷乡僻壤里养精蓄锐,而后回来了又都是跟着豫王殿下人云亦云,这样隐忍不发却又果断出击,就算他这次成功了,也不会如同得志的豫王一般刚愎自用自恃功高。还有一点,这次的事是咱们通力合作,算不上谁承谁的情,这一点咱们心里都要有数。这样的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可以了,要是在父亲面前还是要谨言。”素岑到底是长兄,端着兄长架子的时候半点不违和。

    “大哥说的话我明白,但是经此一事,只怕我们与清河王之间再清白,在世人眼中,靖国公府至少在诸皇子中有所偏向。”

    “世人怎么说我无暇顾及,但是事实是怎么样你我心里清楚。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是清河王殿下我也不认为他能担得起储君之责。少年得志却被贬千里则亦心生怨怼黯然,青年时族人俱灭则仇怨凶狠更甚,而如今你看他处事。豫王待他不可谓不宽厚,他在背后这么一道冷箭过去,人心之险恶,可见一斑。现在别说这些了,整装待发,就等明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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