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公的后门停着一辆青色小轿,已经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路过的人还是忍不住抬头看看,然后佯装什么也不知道。

    靖国公被下狱夺爵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众人都纷纷揣测着帝王天命之年越近,越是手腕狠厉,也不知道这次会是什么下场。金陵的权贵心里也混沌得很,求情吧说不清根源,连解释都无从下手。踩上一脚吧,谁知道素家会不会复兴,素渊可不是吃素的。宫里贵妃也没倒,素岑还时不时能见到陛下。

    于是折子大多请陛下从速处理,结果陛下开始还批复个“阅”字,昨儿个甚至将豫王殿下的奏折都扔了下来。于是旁的人再不敢沾染这事,有心的还上门带点东西问问,但是素家兄妹关了大门一律不见,倒也省心。只让门房记个名字,择日回礼便是。

    这会既然是青色小轿,也不知是不是低阶小官,却不走侧门,来了后门是何道理?莫非是怕招人瞩目。

    过了小半晌,一个穿着体面的丫头出来,跟轿子前面的小厮说了几句话,两人都是面露难色,后来那小厮便将丫头推到了轿门前,“你自己跟我们公子说吧!”

    司扶吞吞吐吐,“兰琦公子还是请回吧,且不说府上近日不见客,就是我们姑娘也确实不在府上。”

    兰琦压低声音,“再去报一遍吧!我知她因着之前的事情怨我,这事原本也是我的过错,我二人以诚相交,是我不坦荡在先。而今素家恐有祸患,我只是见她一面,并无他意。前日不在,今日也不在,到底是她不想见还是你私自糊弄我?”

    出于重曜的原因,司扶确实不想让素池和靳兰琦见面,但是要说违背素池,也是不敢的。何况如今素池已经知道她的作为,司扶只能比以前多一万个小心在服侍。这几日素池确实鲜少在家里,她大多数时间在谢园或者戏社,听着谢彧和易牙的分析素池的心才能安稳一点,在那里比家里能得到更快的消息。

    “兰琦公子,姑娘是真的不在府中,若是您有事不如留个字条,等姑娘回来了,奴婢再呈给姑娘?”

    兰琦嘴角似有似无的苦笑,素池看似长袖善舞,却对于身边的人极其严苛,于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那你们世子总在吧?”

    “巧了,世子比姑娘出门还早呢!”司扶确实没有说谎,昨日清河王就给世子下了帖子,说是饮酒小聚。素岑怒气冲冲赶到素池那,素池却坐在暖阁一问三不知,素岑也觉得自己唐突。悻悻地被素池劝了劝,今日打算去会会清河王,走的时候腰间的佩剑被擦得锃亮。

    听到素岑也不在,兰琦一口气憋回去,他想知道靖国公的事情究竟如何,素家是最好的风向标。可是如今看来,素家兄妹自顾不暇,可见靖国公这次的事情不容乐观。

    既然如此,和素家的联姻究竟还有没有必要?素渊之前开出的价码还能不能兑现?

    兰琦在脑海里快速比对各种情况的收益和风险,是的,他确实不是来关怀旧友的。生存都遇到危急的人,是没有资格谈论友谊交情的。地位的不平等怎会产生真正的友谊?只有相互需要,彼此依靠,才能建立稳固而久长的联系与羁绊。

    既然不能见面,小厮唤了起轿,却见门口有人匆匆打马而来,一来就十分不客气:“去,我要见你们郡主。”

    这声音有些熟悉,兰琦好奇地掀了轿帘。两人对视,伏南乔连马鞭都不收,快速下马走到轿子前惊喜道:“兰琦,你也来见阿池?”

    伏南乔一贯快人快语,声音中的喜悦不加掩饰,却听到门内传来一个娇声:“益阳公主与靳公子来得不巧,阿池今日礼佛去了。”

    “礼佛?”伏南乔与靳兰琦都是惊呼,素池从不信佛,佛教虽然是北宛的国教,但是素池一向避而远之,这是怎么回事?

    “家中遭逢大事,心中郁结,求神拜佛而已,莫非两位都不信?”这句话说完,素婧才迈脚出来,对着伏南乔福身:“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素婧转身看着靳兰琦眼中秋波涌动,盈盈下拜,“靳郎安好!”

    伏南乔见此心中就是一怒,若不是嬷嬷拦着早就扬起马鞭,“原以为你是来迎接我的,原来倒不是。你还未出嫁呢,谁教的规矩?你还知不知羞耻?”伏南乔决定联姻以后,在家里抑郁了一阵子,但是本性难移,遇到素婧故意挑衅便不放过。

    素婧自从确定为联姻人选后,便由经验丰富的女师傅处处教导,无论是诗书、妇工、礼仪各方面都致力于将她培养得像素姜、素姚那样的大家主母,因而见到位分公主的伏南乔,竟然觉得素婧在风姿气质更胜一筹。伏南乔封了公主,虽然物什上更丰富尊贵,但是和年岁更小的素婧一比,却少了一份端庄秀丽。反倒像个闺中大小姐,宠坏的孩子。

    靳兰琦还从未仔细注意过素家的这位五姑娘,素家的女孩子皆有才名。贵妃美貌倾城自不必说,豫王元妃素姚书画双绝,素池虽然自认无才,但是在讲武堂的成绩力压一众青年才俊。

    至于这位五姑娘素婧,旨意下发之前,靳兰琦何曾注意到她,这会儿见她眼中盈盈秋水,一身浅绿罗衫,碧玉簪子横插入鬓,竟然有一种婉约宁静之美。但见她眉眼之间流转光华,又跳脱可爱,不觉竟痴了片刻。果然是那句“宁家的天下沈家的钱,素家的女子谢家的笺。”素家的女子果然名不虚传!

    伏南乔见靳兰琦对着素婧移不开眼嫉妒更甚,嘲讽道:“素家的女子像你这般见到男人就唤郎君的还真不多!”

    靳兰琦这才觉得尴尬,赶紧移开目光,看着伏南乔气得脸都涨红了,然他们的身份又何必牵扯。遂不做声。

    素婧往南乔面前走几步,这下离靳兰琦也更近了,“这些日子皆在学习南齐的民俗风情,女师傅说未婚男女之间是这么唤的,没错吧?”

    靳兰琦立刻神色一变,他知道素婧言下之意,果然听到这里南乔也觉得奇怪:“你又不联姻,好端端地学南齐风俗做什么?”

    素渊给过靳兰琦承诺,婚后送他们去南齐,但是伏南乔不可能知道。在伏南乔眼里,素婧果然是为了讨好男人无所不做,尤其这个男人原本是喜欢她的。天下怎么有这么不知羞耻的女子!

    靳兰琦听出素婧语气中的威胁,于是本来对着伏南乔的三分袒护也缩回去了,只听素婧转身对着伏南乔不怎么客气:“是呢,公主即日就要启程去南齐,山高水长,公主可千万珍重!南齐规矩多,公主要是不懂,可以和臣女一同研讨。这几日绣婚服着实累了,想必公主也不轻松吧?”素婧全然不在意伏南乔铁青的脸,继续抱怨道:“绣娘准备了几十张花色,也不知道靳郎喜欢哪一种?”

    伏南乔心中又是一痛,素婧几句话就能撩拨到她的伤处,婚事、远嫁都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伏南乔转脸不舍地看了靳兰琦一眼,从素婧身边满身怒火走过去,两人还撞了一个侧身,素婧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只是伏南乔满脸狼狈。

    等到伏南乔离去,靳兰琦才皱着眉头不满开口:“她如今不过是帝王一枚棋子,你何必逼她如此?”

    “心疼了?心疼你就娶她呀!谁不是棋子?你,我,不都是?”素婧脸上不屑,恢复从前的尖刻又说道:“像你这种嘴上柔情万千,心里尽是阴谋计算的人,其实才最让人看不起!”

    靳兰琦也不见生气,素婧这话无疑是说他既当biao子又立贞节牌坊,但是靳兰琦浑不在意:“你这句话说的不错,你比你妹妹眼光好一点!”

    “阿池?我哪能跟她比啊!她才是这国公府里正正经经的唯一的女主子,我们都不过是些陪衬罢了。我奉劝你,不管你的心思在伏南乔身上还是素池身上,往后你最好都给我收敛了。”

    靳兰琦不想理她,“五姑娘这人前人后两副嘴脸真让人惊喜!不过你我不过是临时捆在一起罢了,也不必对彼此的私事插手太多。”

    素婧冷笑道,“你以为你拿了素家这么多好处,就不用付出代价?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兰琦公子还是不要太幼稚。还有,你最近最好离我们素家远点,这个时候要是让阿池知道你和叔父的交易,只怕是难以善了。”

    靳兰琦看着素婧一脸的蔑视,幽幽说了句:“若是素家就此没了呢?”

    “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不明确么?靖国公入狱快半个月了,倘若素家从此没了以前的风光,我们这桩交易、婚事又如何算?”

    “你放心,到那时候你还是无所得无所失,至于我们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不过,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你好像出奇地自信。我来这里是为了一探究竟,那你呢?阿池究竟在不在?你在也好,她还是咱们的红娘,该去谢谢的。”靳兰琦今日格外有脾气。

    “你这就不必了,她说她祝我们百年好合。”素婧一字一顿,这倒不是她杜撰的,素池确实这么说了。

    靳兰琦朝着素婧走了几步,仔细看着她的眼睛,,说不清信还是不信,半晌才说道:“你跟郡主有时候很像,说话全不留半分情面,犀利又狠毒。只不过她善于粉饰太平,而你更有性子。既然如此,祝我们百年好合!”他如今还是叫她郡主更合适些。

    靳兰琦说完转身就走,素婧脸上是大写的不甘和落寞,身边的侍女催她上轿,素婧还望着靳兰琦的方向:“我这一生,终归是这样了!他不爱我。”说完泪流满面,她掩着帕子一身哀伤。

    素岑和清河王在陶丘戏社已经足足坐了小半个时辰了,这戏社离城远,因此来的多是周边的百姓。大多数人都是掏上几个铜板在外间坐坐看场戏,来雅间的多是富户,戏社素岑耳闻已久,却只来过两三次。以前都是来接素池,今日听戏倒是头一回。

    此番见这里服侍周到,茶点精致,人来人往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尤其是场上的角身段曼妙唱腔华丽里,果然是阿池的喜好。

    要是平时还能在这攸闲点上两台戏,可是今日对面的人实在让素岑心情好不起来。

    两人年岁相仿,素岑一身白衣,重曜穿着玄色长袍,二人对坐又都是英俊不凡的相貌,连亲自送水的秋娘心跳也不觉快了一些。

    “本王相信,意思世子已经明白了,本王要此次锦州事件的涉案名单和案卷。”重曜饮茶,姿势优雅。

    “这是朝廷机密,不可能。”素岑回绝得干脆果断。

    “天牢里有你我都想要救的人,世子一定要在这时候如此迂腐么?”素池已经提醒过重曜素岑性子说一不二,吃软不吃硬,但是重曜还真是不习惯这么迁就人。

    素岑心思一转,“王爷怎么知道名单还未呈递陛下?”

    重曜笑而不语,答案不言而喻。

    素岑看着对面那张脸恨不得把手里的热茶泼上去,想了想还是叹口气,女大不中留啊!重曜的话说的不错,这事确实可以精诚合作,只是阿池和清河王这关系······算了,眼下也顾不得了。等这件事情过去,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了。

    “早知殿下有不屈于人下之心,却没想到一出手就是这样狠辣干脆!javascript:舒尧将军进去这么久了,殿下什么都不做,一出手直指豫王。殿下志向远大,但是容我提醒一句:真要论起势力来,如今的豫王比起昔日的太子殿下也是只高不低的。殿下若是不能一击必中,只怕是后患无穷。”

    重曜绷着脸心下神游:素岑要是知道这是阿池的主意,又该作何想法?

    其实在素岑心里,他乖巧可人的妹妹时而有几分骄纵任性,诸多挑剔,但是这等狠厉手法绝非她的一贯作风。

    素岑虽然句句切中要害,也多是警告,但重曜知道他是答应了。于是二人不再虚与委蛇,干脆商量起具体的实施步骤来。

    这两人方才还针尖对麦芒,这会儿达成了一定程度的共识竟然好像合作多年的搭档,你来我往毫不含糊。

    一墙之隔,素池、易牙和墨狄在一旁坐着,三人默不作声,连茶水都不碰,聚精会神地听着隔壁的动静。

    等到素岑与重曜双双离开,谢彧才感叹道:“真是聪明人好办事啊!”

    素池看着素岑下楼,沉思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既然大哥答应了,就看重曜的人会不会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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