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有个疯老婆子,因为其行为疯疯癫癫,所以大家都对她都敬而远之。并且,这老婆子每天将自己画成个大花脸,甚至都看不清楚原来的样子。更重要的是,谁也不会在意这个疯婆子。如果让溪月娘娘来个调包计,或许能瞒过所有人的视线,等以后风声过了再作打算。
    想好了计策后,在一个深夜杨振翼偷偷将疯婆子送到了乡下,并且给足了银子,嘱咐他的一位远房亲戚好好照顾,以后给她养老送终,绝对不能亏待了。然后又安排溪月娘娘换上了疯婆子的衣服,画成她的模样每日待在府中。因为两人的身形差不多,又无人关注,所以大家都未在意这偷梁换柱的事情。
    知道自己的女儿死在了杨杰和他母亲的手中,溪月娘娘每日以泪洗面,心想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所以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会换回自己的衣服,故意到大夫人和杨杰的住处去徘徊。因为她们是母女,长相本就十分神似,杨杰竟误以为鬼魂复活,吓得胆战心惊,最后精神失常,慢慢疯癫起来。
    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杨杰试图要杀死杨振翼的时候,疯婆子及时闯入了屋中,并且发出了巨大的笑声,这其实是溪月娘娘故意给大家报信,这才阻止了当时的事情。
    随后,大家听到溪月娘娘一声叹息,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声音哽咽:“云轩为了我的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才盗取了龙砚,可谁曾想到这是个凶器,是它害死了所有人,害死了李元、云轩、杨振翼……这是一块嗜血的砚台啊!所以,当得知云轩因它而死后,我也如一具人世间的行尸走肉,仅剩下了一具躯壳而已。”
    韩方点点头,语气沉重:“贪婪和欲望往往是杀人的利器,而一方砚台又有何错?对了,如果我没记错,在鑫源拍卖行的时候,是您用一千块大洋买走了风砚吧?”
    听了此话,溪月点点头:“是,云轩将凤砚送给了杨振翼作为答谢,可他却是个大丈夫,并没有贪恋小财,而是转手将凤砚回送给我,当时被我放在了九龙山宅院中的抽屉暗匣里,没想到却被杨杰母子在逼死女儿后搜了去。这是云轩的东西,杨振翼已死,我自然要拿回来,为了云轩也是为了自己,”
    “怪不得,那晚玉成说在崖下看到一个提着白色灯笼的女鬼,应该也是您了。”
    溪月娘娘点头:“没错,我是去祭奠自己冤死的女儿。”
    “那究竟是谁挖开了杨振翼的坟墓?他的尸体又是去了哪里?”这是徘徊在韩方心头的一件大事,直到现在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溪月转头,满脸的凄凉和无奈:“也是我,是我请人将杨振翼的坟墓挖开,并带走了他的尸体,又将他葬在了别处。”
    此言听过,大家均感到有些吃惊,韩方也颇感困惑,随即问道:“这又是为何?”
    溪月娘娘的眼睛眯缝起来,声音沉重而缓慢:“就在杨老爷子临死的前几天,他曾经偷偷告诉过我,那些寻找龙砚的日本人是不会放过他的。即使死了也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请我帮个忙,等他死后葬了,找人再将他的尸体挖出埋到别处,他不希望自己死了还不得安宁。”
    事情竟然是这个样子,情理之中又有些意外,韩方的头微微抬起,他想起了九龙山的空棺,想起了那平平整整的墓穴。原来杨振翼在死前早就做好了安排和打算。似乎,该到最终结束的时候了,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寻找的答案,似乎已经是近在咫尺了。
    “龙砚……”溪月娘娘回头,她和韩方同时说出了这两个字。
    韩方截住了话头,溪月看着远处的乌云,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解脱:“龙砚,我知道在哪儿,我带你们去……”话说完,溪月娘娘心头似卸下了一块千斤巨石,随即轻移莲步,率先走了出去,身姿摇曳,仿佛又恢复了原有的华贵。
    太阳早已被逐渐堆积起来的灰黑色云片埋葬了。光线不停地淡下去,好像谁用墨汁在天幕上涂了一层黑色。不,不仅一层,在这淡淡的墨色上面又抹上了较浓的黑色。墨汁一定抹得太多了,似乎一滴一滴的水要从天幕上落下来一样。虽然天气愈加低沉,但每个人脸上却多了一抹喜色和期待。是的,苦苦搜寻的龙砚终于有了结果,大家内心竟有种尘埃落定的快感。
    大家正欲出门,却听到外边一阵阵的嘈杂声。韩方大惊,赵存最先反应过来,他慌忙去关上了大门。
    “不好,要坏事了。”韩方突然回过味来了,林筝生死不明,龙砚直到现在还没有交到袁大公子手上,而他们又得罪了日本人,祸事果然要来了。
    听到外边“咚咚咚”的敲门声,杨杰朝大家使个眼色,拉着众人到了大夫人曾经住过的房间。房门推开,将床上的被子拿到一旁,杨杰站到上边揭开了一块木板,细看之下,底下竟有个幽深的洞口。
    大家愣神,杨杰催促众人快点下去。人陆陆续续都下去了,当杨杰轻轻盖好顶板的时候,大门被轰然打开了。
    能听到院里嘈杂的脚步声,甚至还有秋坤元的大叫声:“得袁大总统的命令,韩方等人勾结外人盗走国宝,立即缉拿归案,他的党羽一个也不能放走!”
    韩方一行人进入了秘道,杨杰在前,借着手电筒的微弱光芒大家缓缓前行。隧道狭长,并且很窄,大家都有些喘不过气来。约摸着走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见到一丝光芒。来到了另外一个出口,杨杰轻轻推开上方的盖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了出去,大家鱼贯而出。
    再看时,已经不知身在何处,天上也挂起了一轮皎洁的月亮。
    “韩爷爷,我饿……”奔波了整整一天,阿宇感觉肚子里咕咕直叫,他抓着韩方的手,声音低低地说道。
    韩方有些心疼,他抚摸下阿宇的头,慈爱地说道:“好孩子,再忍耐会儿,等会儿爷爷给你找吃的。”
    “给,先吃个烧饼垫垫。”赵管家从怀里掏出一个烧饼递给阿宇,这是他早上出去的时候买回的,刚刚要不是这孩子提饿了,还差点就给忘记了。
    “杨杰,这是什么地方啊?”四处瞅瞅,这里非常陌生,韩方忍不住问道。
    杨杰先将暗道封好,站起身体,四处打量一番:“这里是郊外,秘道是父亲当年挖好专为逃命用的,没想到今个救了大伙的性命。喏,从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是去九龙山的道了,约摸着得赶一夜的路程。”
    这里实在不是久留之地,为了安全起见,韩方招呼大家先赶往九龙山,然后再做打算。
    阿宇吃了烧饼就睡着了,没有办法,玉成只好背着他前行,此时累得满头大汗,偷偷小声问韩方:“师傅,我们辛辛苦苦替袁世凯寻找龙砚,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可他却让秋坤元抓捕我们,这是为了什么啊?”
    韩方看看熟睡的阿宇,声音里透着淡然:“徒弟,这你还不懂吗?虽然我们让山崎和赵木得到了应有的惩戒,可他们上边还有大人物啊,就是他们嘴中的那个末次政太郎,说不定他向政府施加了什么压力,这次的损兵折将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或许为了息事宁人,袁世凯这才派发了通缉令吧。”
    “他们是杀人凶手,罪有应得!再说了,他们残害了那么多中国人,这就是现世报!”
    韩方从鼻翼里哼出一声:“这就是政治,我们或许就是政治的牺牲品。我早就说过,这是个玩命的活计……”
    玉成一愣:“师傅,我们现在快找到龙砚了,您还打算交给袁大公子吗?”
    韩方抬头望去,前方的路还很长很长,一个人在人生的岔路口,或许任何一个错误的选择都会使人误入歧途。但是,他坚定自己的信念,当曙光来临之时,一定会有火热的太阳普照大地。想到这里,韩方竟然微微一笑,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要给他了?”
    “啊,师傅您,您这是何意?”玉成大惊。韩方没有回答徒弟的问题,而是大踏步继续向前走去,脚下的土地非常坚实,他的内心也安定了许多。
    当第一抹晨曦照耀大地的时候,众人又来到了九龙山。苍茫的白雪愈加耀眼,远处的山,近处的树,这里的雄伟和宽广令人心旷神怡。溪月娘娘将大家带到了一座坟墓前,那是杨振翼新的安息之所,坟头放着一束嫩黄的雏菊,一炷香已经燃尽。
    谁来过这里?看着新踏出的脚印,韩方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跟我来吧。”溪月娘娘在前,众人在后,大家朝前继续走去。
    远远看到一处宅院,院子里挂满了蛇皮,它们在迎风飘舞,这里既熟悉又陌生,玉成惊呼而出:“这里是养蛇人李一环的住处。”
    宅院的门“吱呀呀”打开了,看到前头带路的溪月娘娘,又看到身后的韩方等人,他立时明白了一切,再无遮拦,而是走到溪月娘娘面前施了一礼,轻声道:“娘娘。”在大家错愕的眼神中,一切已然明了。
    三年前,晚清覆灭,当时宫内太监和宫女们被驱逐出宫,溪月娘娘的贴身宫女李美珍也跟着出来了。她和溪月娘娘一起出了皇宫,却未曾想到得了风寒病,最后不治身亡。在她弥留的那段日子里她回到了九龙山,找到哥哥李一环,并把溪月娘娘郑重托付给他,临死的时候含泪说道:“哥哥,主子待我恩重如山,如果宫中没有娘娘庇护,我早就是死过三回的人了。现在我要先走一步,再也无法照顾娘娘的饮食起居,希望哥哥不要让娘娘受一点儿委屈,我们李家要至死报答她的恩情。”
    面前浮现出一张笑盈盈的脸庞,大大的眼睛透着一份纯真,回忆起了美珍的模样,溪月娘娘轻轻叹了口气。呆立片刻,她走到地窖前掀开了井盖,韩方知道里边饲养了一群红尾蛇。
    只见李一环用竹竿赶散掉里边盘卧的红尾蛇,在一阵阵眼花缭乱之后,他的竹竿碰到了一个硬物,轻轻挑开群蛇,竹竿缓缓将硬物拨到一旁,细看之下,竟然是个红色的包裹。
    红色油纸包混杂在红尾蛇中根本就无从分辨,何况还被群蛇压在了最底下。任凭谁想破了脑袋也无法猜到,这么贵重的物件竟藏在了养蛇的地窖里。惊叹之余,李一环已经将油纸包拿了上来,层层剥开之后,真正的龙砚终于闪耀在了阳光之下……
    砚台颜色暗绿,阳光下很透、很润,似刚从水中捞出一样。上有黑色条纹直线分割,自然流畅,线感清晰,手感甚佳,上方精心雕刻六条栩栩如生的云龙,龙头向心共戏一珠,宝珠形的盖钮上阴刻一“君”字。
    第二天是1916年3月22日,袁世凯取消帝制,恢复“中华民国”年号。
    韩方等人一直待在九龙山废弃的宅院里,当听到袁世凯取消帝制时,韩方终于长长舒了口气。袁大公子自身难保,自然无暇顾及韩方等人。
    又经过多方打探得知,林筝中弹后被送往了洋人医院,又正好巧遇了柏塔,在他的交涉下,医院里最好的医生为林筝做了手术,现在已脱离生命危险。
    掐指一算,从接到密旨到今天,总共过去83天,不知道这是天意还是巧合……韩方站在窗前向远方眺望着,侧耳倾听着冬日里风的吟唱,那景色,那声韵,谁说冬天是苍凉的季节?其实,冬天正在寒冷的风霜中积蓄着力量,在萧萧的北风里吟唱着洁白的靓丽和冬天的坚毅。
    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已经不远了。韩方微微一笑,正想转身出门的时候,却听到卧室里传来一声惨叫,他顿时大惊,直奔屋中,却发现熟睡中的阿宇咬住了玉成的手指,此时玉成痛得龇牙咧嘴,正在大喊:“救命,救命啊!我改邪归正了还不行啊!”
    韩方微微一笑,摇头,转身而去。
    户外,一股清新扑鼻而来,只见溪月娘娘手捧菊花进了院子,她脚上的那双红布鞋,显得格外耀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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