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越千秋忍不住伸手搭在脑门上,只觉得头昏昏沉沉,整个人也异常疲倦无力。对于每天就算忙也绝对不会荒废武艺的他来说,这种乏力感非常少见,以至于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生了一场大病。但很快,他就回忆起之前那刻骨铭心的一幕。

    越小四这个混蛋,竟然偷袭他!

    他几乎下意识地一推床板就想坐起来,可一用力就觉得浑身酸软,根本动弹不得。这下子,他顿时吓了一跳,慌忙奋起力气叫道:“萧长珙,你到底想怎样?有种就出来说话,别躲在暗处鬼鬼祟祟的!”

    “看来你还真是不论何时何地都这么精神。”

    随着这个熟悉声音,越千秋就只听到一阵车轱辘转动似的声音,紧跟着,一个人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然而,即便躺着不能动,他却仍旧竭力转动脑袋,看清楚了那辆轮椅,随即才把头挪回原位,看向了那个床边上的中年男子。

    只瞧了两眼,他就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没想到昔日气吞山河如虎的皇帝陛下也有今天?呵呵,我还以为是栽在兰陵郡王萧长珙手上,没想到是您原来逃过了一劫,然后设套把自投罗网的我给装了进去。好了,我自认倒霉,接下来您爱怎么这就怎么着吧!”

    见越千秋双目紧闭,一副光棍到任人宰割的模样,北燕皇帝不禁嗤笑道:“朕要是真的准备拿你怎么样,你还会好端端睡在这里?早就被吊到地牢里去严刑拷打了!你小子不就是自以为朕不会对你怎么样,这才在嘴上占便宜吗?”

    越千秋当然不会真的那样大义凛然,可小心思全都被人戳破,他还是有些恼羞成怒。然而,如今自己确实是落入了魔爪,再占嘴上便宜也没什么意思,因此他干脆闭目咬牙就不做声。可紧跟着北燕皇帝说出来的话,就让他无法保持淡定了。

    “你不说话不要紧,朕本来就没指望撬开你这张死硬的嘴。只要放出风声,说是你落在了兰陵郡王萧长珙的手里,想来萧敬先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当初萧长珙就是他推荐给朕的,两个人还曾经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但后来却分道扬镳,萧敬先自然应当知道萧长珙的个性。”

    这个消息放出去,大吴那边无所谓,先不说严诩和二戒都知道越小四就是兰陵郡王萧长珙,就说霸州那边,至少还有越大老爷和周霁月是知情者,怎么也能把可能暴跳如雷的小胖子给摁住。可萧敬先那边会是什么态度却真的说不好!

    那个疯子有可能会不理会他落在别人手里……才怪!萧敬先很可能会主动送上门来!

    越千秋终于有些急了,然而,他想要挣扎起身,却发现周身依旧无力,只能气咻咻叫道:“你要拿我当诱饵钓萧敬先上钩我不管,可你到底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下了什么药?”

    北燕皇帝不禁莞尔:“不过是让你这天天上窜下跳的小子安分一点,让你几天内筋骨软麻,没法用力而已,对你的身体没什么坏处。放心,就凭你当初曾经替朕杀了那些逆贼,朕也不会对你如何。再说……”

    他的话戛然而止,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越千秋一眼。不论那封丁安的信是真是假,眼前这个机灵百变,同时却又倔强执拗的小子,很可能是他的儿子,不是吗?既然南吴皇帝已经下定决心立了太子,那么他又何妨也赌一把?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那一丝笑意便更深了一些:“你就好好在这休息休息吧,如果觉得无聊,阿容尝够了这次教训之后,日后朕自然会把你交给他看管。”

    越千秋从北燕皇帝的语气中听出了某种不那么好的兆头,然而,当对方用那种亲近随便的语气提到甄容的时候,他却不由精神一振,随即立刻大声问道:“萧长珙不就是仗着抓到我和甄师兄见面,所以才借题发挥的吗?你还敢把我交给甄师兄,不怕我们密谋什么花招?”

    “呵!”北燕皇帝不禁笑了一声,随即就若无其事地说,“萧长珙出手确实快,只不过那是因为他这个义父确实很称职,察觉到有人跟踪阿容就追了出来。至于他打昏你,也是为了避免有人抓着你和阿容见面的事借题发挥而已。他唯一没想到的,那就是主使者是朕。”

    从刚刚见到北燕皇帝的那一刻,越千秋就已经明白越小四当初动手的初衷了。可明白归明白,不爽归不爽,可这一丝郁闷很快就被北燕皇帝的下一番话完全压了下去。

    “朕忘了告诉你,阿容是朕的侄儿,他的亲生父亲,谥号厉太子的那位,便是朕和乐乐杀的,所以,萧长珙自然生怕朕因为阿容的身世心怀芥蒂。”

    这简直太狗血了!

    越千秋简直瞠目结舌,直到北燕皇帝操控自如地转动轮椅离开,他这才反应过来。知道甄容多半没有大问题,他就心直口快地问道:“萧敬先已经是一条命去了半条,皇帝陛下你也已经不得不坐轮椅了,你们郎舅俩全都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有必要吗?”

    北燕皇帝双手一僵,突然停了下来。他默然坐在那儿足足好一会儿,这才头也不回地说:“朕还不像他这么疯,没事就去拿自己的命赌。朕固然算到有人会在立太子大典上闹事,却没想到风波竟然会这样大,以至于中人暗算。而康乐送去霸州的天子六玺……”

    他稍稍顿了一顿,背对越千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惘然,随即淡淡地说道:“朕提早就把天子六玺交给了她,只不过朕并没有想到会遇到那样的事变,而后竟然有人假传朕的旨意,让她把玺印送去了霸州。从这一点来说,萧敬先杀了齐宣,也许是替朕除掉了一个内奸。”

    越千秋只是问北燕皇帝和萧敬先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试图打消对方利用自己钓萧敬先出来的意图,没想到北燕皇帝竟然连天子六玺这一茬的过节给揭了出来。措手不及的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中再一次掠过了萧卿卿那张祸国殃民的脸。

    “至于萧敬先……朕未必会对他怎么样,只要他敢为了你出现在朕的面前,朕可以既往不咎。但一切的前提在于他自己的决断,当初要和朕恩断义绝的不是朕,而是他!”

    直到北燕皇帝那轮椅最终离开屋子,越千秋这才放松了浑身僵硬的肌肉,一下子瘫倒在了床上。他没有再试图挣扎,更没有费神去做运气逼毒之类的无用功,只是盯着头顶的帐子,飞快地思量着最近这一连串事件,结果越想脑子里越是一团乱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听到外间传来了一阵极其细微的动静。心烦意乱的他随口叫道:“喂,我饿了!你既然给我下了药怕我跑了又或者捣乱,总不能连一口吃的也不给我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要吃烤牛肉,酱肋排,再马马虎虎给我炖个冬瓜!”

    然而,他这找茬似的点菜,迎来的却是一声嗤笑:“有的吃就不错了,居然还这么挑剔,你以为是在家吗?”

    如果是北燕皇帝去而复返,越千秋也许就忍了,可如今听出是越小四的声音,本来就满心恼火的他顿时一下子炸了。他张口就骂道:“萧长珙,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呵,还真会倒打一耙!要不是你,阿容怎么会险些要背上一个里通外国的罪名?”

    随着这个声音,越小四已经是黑着一张脸出现在越千秋面前,手上一个条盘硬梆梆地往旁边一张高几上一放,也不管上头碗碗盘盘一阵晃动,就居高临下冲着越千秋开喷了起来,“你也不想想自己和阿容是什么身份,随随便便见面,不被人说你们是有图谋才怪!”

    越千秋顿时有些词穷,但很快就赌气说道:“我只不过是想问问甄师兄过得好不好!”

    “好不好关你什么事?留都把他留下了,现在却还假惺惺地来问他,也就是阿容那种直心眼的小子才会上你这种当!”越小四在床前一坐,随即阴恻恻地冷笑道,“你当初害我被那越老头狠狠削了一顿,这笔帐我很早就想和你算了。越千秋,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那一天!”

    越千秋似笑非笑地盯着越小四,很想讥讽对方这登峰造极的演技,可是看到对方没好气地怒瞪过来,仿佛在说你小子赶紧给我好好演,他只能没好气地撇撇嘴:“你有什么手段就尽管用出来好了!只要你觉得回头你那皇帝陛下还有义子不会找你算账!”

    即便越小四想占一下嘴上便宜,可越千秋这最后一句话却是点中了他的死穴。他恼羞成怒地一拳捶在床板上,见越千秋明显吓了一跳,他这才觉得心气稍微平了一点,无声无息地用口型骂了一句:“死小子,一点亏都不肯吃!”

    越千秋好歹也是在武英馆跟某些方面的能手学过对口型的,当即毫不示弱地用口型怼了回去:“谁让你死性不改,看我回去不告诉爷爷!”

    “你小子除了告状还会什么!”越小四简直气炸了肺,尤其是看到越千秋冷哼一声,扭转头去对着里头,看也不看他一眼,他对比一下甄容,只觉越老太爷把这么个小子记在自己名下实在是太坑人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即伸出手去,二话不说把越千秋给揪了起来。

    越千秋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浑身一紧,可等看到越小四虎着脸端了一个碗过来,竟是要喂饭的架势,他才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哎哟,这里没别的伺候人了不成,竟然要劳烦兰陵郡王你来服侍我吃饭?”

    “少说废话!天知道派了一般人来,你这油嘴滑舌的小子会不会蛊惑了人做蠢事!我可警告你,我平生就没干过这种事,你要是给我耍花招,小心我把饭直接喂到你鼻孔里去!”

    听到这一系列幼稚的对话,去而复返的北燕皇帝简直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就吩咐一旁的人推了轮椅离开,等到了最外头之后,他就淡淡地吩咐道:“萧长珙和那小子就是冤家对头,回头换了阿容来吧。不要怕他们两个少年勾结,朕还不在乎这个!”

    尽管越小四严正警告,但一顿饭功夫,越千秋还是给便宜老爹出了各种各样的难题。然而,他确实是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越小四气归气,吼归吼,却还只能硬生生忍着。

    当最后好容易喂完这一顿饭,他随手丢过去一块手绢,粗暴地给人擦过脸之后,这才借着手势遮掩了嘴唇的蠕动:“我只是生怕有人跟踪甄容,所以追了去,没想到遇上了你。我和阿容天天去探望北燕皇帝,事先丝毫没发现他好转,所以他这突然出现,实在意图不明。”

    越千秋听到这言简意赅的说明,当即呵呵一声。越小四刚刚是用口型说话,如今却随随便便就传音,足可见刚刚根本就是给他机会骂两句。因此,他心气稍平,轻描淡写地直接开口说:“我之前还以为你们那位皇帝陛下本事多大呢,没想到他也会被人骗。”

    他三言两语把北燕皇帝之前提到天子六玺那一茬的前因后果说了,见越小四那张脸黑得什么似的,他就笑眯眯地说:“所以,我个人觉得,相较于萧敬先,你们还不如先想一想,占了南京之后,周围各城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是保皇除逆呢,还是纷纷揭竿而起呢?”

    “你小子话太多了!”越小四硬梆梆地堵了回去,眼神中却流露出了一丝精光,“我就是个光杆郡王,身边除了那些侍卫,更多的是靠阿容带出来的绝命骑。如今进驻南京的这数千兵马是忠于皇上的兵马,可想而知各地勤王的兵马还有更多……”

    没等越小四说完,越千秋就打断道:“可保不齐就有齐宣这样的内奸。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们皇帝陛下自己亲口说的!”

    “闭嘴!”心中一跳的越小四立刻制止了越千秋。刚刚越千秋只说康乐送北燕天子六玺去霸州是被人假传圣旨,如今越千秋又说出了齐宣这个人很可能早就背叛了,他心里便是明白,醒过来后看似自信的北燕皇帝,还远远谈不上掌握大局。

    他得赶紧去做点准备,别再出现之前在上京城里那险险逃生的惊魂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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