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搴再次睁开眼珠时,眼前是个全然白色的世界。他大吃一惊,头一个袭上心中的念头是:「我死了。我上了天堂,到了另一个世界。」
    继之浮上心头的是沮丧、是挫折、是不平、是懊恼、当然也有愤怒,也有自责…
    「没想到这黑衣女…这么黑心肝、黑屁股,心狠手辣…居然出手结果了我!」
    深受打击的张搴幽幽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向来自信满满,料事如神,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的他,这回犯了个天大的错误。先前黑衣女在走道上放他一马,只是一时的妇人之仁。更没想到这次错误解读误判的代价,竟叫自己赔上了性命。
    但最最最…令他感到意外的事,倒不是他已经离世这档子事。既然事已如此,再多的懊悔也无济于事,徒唤奈何也改变不了现状和事实。叫他惊讶的是…传说中天堂,果然一如传说。如同大部分的宗教、神话、民俗传说所描述的景象:是个洁净纯白一尘不染“单调无趣”的地方。这是张搴接受事实及命运后,睁开眼对天堂的第一印象!
    随着眼皮拉大撑开些,视野逐渐扩大,张搴槁木死灰的心情,很快又枯木逢春。
    他大叫:「我没死!我还活着。我的判断没错。我的判错没错。」
    张搴一个兴奋起身,接着一旁便传来连声金属碰撞的巨响。他粗鲁的动作,把床头旁吊掛着点滴瓶的金属架子整个给扯倒了下来。上头的玻璃点滴瓶和金属支架一块摔落在地板上,清脆响亮的破裂声在这空间不大的病房里简直叫人震耳欲聋。
    不一会,两位护士闻声衝进了病房。见在张搴坐在病床上,一脸困窘尷尬兼疑惑的表情。
    「我为什么在这里?!黑衣女呢?那个女…“贼”呢?」张搴努力试着控制自己,免得脱口而出的“女妖”,叫人以为他是个疯子、或是受了重大打击精神失常。
    「先生。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想呕吐的感觉?」其中一位看来较资深,身子有些福态、圆脸长相有点年纪的护士盯着他,以职业性不带太多感情的口吻问道。另一位年轻、个头矫小,脸上佈着不少雀斑和稚气的金发护士则在一旁忙着清理张搴所造成的混乱后果。
    张搴睁大眼珠再瞧,这才发现自己头上裹着团像印度鍚克教徒的大白包。他无意识地出手探了探顶上的白大包,一阵肿胀昏沉的感觉从顶上传来。所幸,意识还算清醒,也没有呕吐感觉。于是,张搴对着护士又无意识地摇了摇头。
    「我。还好。还好…没事!」
    「好什么?!不好。」
    满怀着愧疚责备和不捨的嗓音从门口传来,赖德曼这时现身跨步进了病房。
    「瞧你搞的…差点没把命给搭上…唉。真不该找你干这档子事…」
    张搴寻声一瞧,见到一张憔悴几乎全失了光彩和活力的熟悉皱眉脸孔。心中突然涌起的愧疚怕是比对方还多上好几倍。
    「没事。我没事。我不…好好的吗?!」
    张搴极力摆出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免得给赖德曼更多的自责。其实这会,他甚至有些庆幸,幸好老馆长当时不在现场,要不,真碰上昨晚那身手非凡的女贼;这时恐怕该愧疚可能是自己。
    赖德曼来到床边,坐了下来。任务没达成,反而自己给送进了医院,还叫恩师担心又自责,这叫张搴剎时觉得愧疚非常。为了移转焦点,但更想知道的是答案—他如何从博物馆来到了这医院?张搴摸着头上的白大包开口,疑惑问道:「我…我是…怎么给送到这里的?」
    「是马克。一早在后侧门旁发现倒地的你。便赶紧叫救护车,把你送来这。接着又通知我。瞧我坏事的。事没办好。还差点搭上你的小命。真是…」
    老馆长顿了会。懊悔的表情更浓更密,又再开口:
    「champ,究竟…」赖德曼迟疑了会,止住了最后的问话。当然,张搴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师徒二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识趣地闭上了口,免得引来两位外人的好奇和走漏风声。
    资深护士对张搴做了些简单的检查后,然后带着职业笑容开口:「张搴先生。你应该没事了。所以,点滴大概也用不着。等一下,医师会过来再做检查…」
    两位护士很快离开了病房。赖德曼随后起身跟上去,赶紧关上了房门。还不及回到椅子上,师徒二人便迫不及待开口对话。
    「champ。」
    「老师。说出来…你不会相信的。」犹半躺靠卧在病床上的张搴抢先一步开口。
    「博物馆…真的有鬼!古物有灵。」儘管老馆长脸色严肃,语气带着些颤抖,听不出是兴奋还是震惊。
    张搴皱眉挣扎犹豫了半响,却依然找不出个合理的解释和说法。他一脸困窘地支吾开口:「老实说,我到现在还不确定…对方到底是人,是鬼,是灵,还是…」
    难得见到向来机灵果断的徒儿,道不清,说不白一件简单事情。这可叫赖德曼的更加好奇。眨眼功夫,忧虑和愧疚从脸上和眼神中迅速褪去了大半,继之的是追根究底燃起的熊熊火焰。
    「老师。很抱歉,我把差事给搞砸了。」
    「没。没的事。是我贪睡。是我把事情搞砸的。幸好,你还没出什么事。」
    儘管赖德曼出言安慰着张搴,但他脸上犹残存的懊恼表情告诉张搴,对任务失败还是在意得佷。张搴很明白,失去了一回在科学及传说间探清真相的机会,才是老馆长所真正在意和懊恼的事。
    「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赖德曼也思索了半响,才又从口中嚼出些字来。
    「一个身着全身黑衣的东方女子,和一隻全白的小免子。」
    「啊。」张搴话方落下,接着一声大叫,急忙问道:「昨晚…馆里可曾掉了东西?」
    老馆长脸色一沉,点了点头。
    「那头中国商朝的玉牛…不见了。」
    张搴只觉得眼前忽然一黑,脑中是一阵晕眩,一阵如巨浪狂涛般的翻搅。他双手摀着头上白包挣扎着。这景象可是把赖德曼给吓坏了。他赶紧起身,出手,打算按下紧急按钮,召唤医护人员。但这时候张搴抢先一步,开了口。
    「不。那不是头…玉牛,那是隻…玉兔。」
    「兔子!?」赖德曼以为自己耳背,又重复开口问了一次。
    「是的。是隻兔子。」
    「兔子!」赖德曼眼珠子瞪得斗大,强抑着高胀的情绪,满脸全是无法置信的表情。
    张搴闭上眼睛,微点了点头。
    「那…」
    张搴正要开口再做解释,门上传出了敲门声。二人赶紧止住了口。
    原先那位脸上佈着雀斑负责清理张搴所造成混乱的年轻护士,开门,走进了病房。手中拿着个典雅的青花小碟子,碟里有两个圆形可爱的糕饼。小护士带着稚嫩笑容开口:「这是院长请你们品嚐的他在中国城里买来的中国点心。听说叫做什么来着的…我一时给忘了,有个…很美的名字。」
    「是月饼。」张搴毫不迟疑地接口,替困窘的小护士解了围。
    在护士尷尬的笑容中,张搴和赖德曼彼此互望一眼,没有再多言。接下了月饼。望着碟中的圆滚滚如昨夜满月的月饼。张搴啃了一口,缺了角的饼儿,露出了内馅。这乌黑浓密看不透,瞧不清,带着甜蜜滋味的内馅,瞬间塞满了张搴他整个困惑的心房。
    小护士很快又离开了病房。
    「味道不错!是吧?」
    「嗯。比我想像的好。对了,这东西叫什么来这?champ。」赖德曼啃着饼,表情看来颇是愉悦。
    「月饼。」张搴回答。
    「噢。是的。叫月饼。很美的名字。果然很像个满月。」
    「满月!昨晚是今秋的第一个满月。」张搴顿时大叫,眼睛如阳光般闪烁。
    「怎么,那里不对吗?」赖德曼瞪着眼珠不解问道。
    「嗯。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吃月饼。」张搴兴奋应道,依然注视着手中残存半啃的月饼。
    「昨夜是中国人的中秋节。秋天的头一个满月。」
    「这个…我知道。」赖德曼回道,但目光不曾从张搴身上挪开。
    「满月。中秋。您听过那个关于中国…中秋的神话故事吗?」张搴望着赖德曼问道。
    「“飞天…嫦娥奔月?!」赖德满眼迷惑问道。身为国际大博物馆馆长的他当然听过这故事。嫦娥偷了她那曾经射下九个太阳、拯救世人的大英雄,尔后却变成奴役百姓的暴君夫婿-后羿的灵丹。一吞而下,飞向月球并成为月神的故事。
    「是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赖德曼继续瞪着张搴,问道。
    当下,张搴迟疑了。他挣扎着,困惑着,不知该不该告诉赖德曼他的想法。当然他明白这想法实在太疯狂、太梦幻、太不科学,但脑子里却止不住一直把昨晚的黑衣女和他所知道的神话中奔月女神串在一块。
    最后,他还是决定止口。吞下手中剩馀的月饼,把方到嘴边的话语全给吞了下去。
    他带着一丝傻楞的苦笑,过了半响终于开了口:「没事。我想我是太累了。脑子糊涂了。所以,一时也讲不清楚昨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等我想清楚…整理好了…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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