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州城中,与李承鼎、柴克宏他们想的不一样,此时梁军主力依旧驻守在各地,并没有出兵前去拦截朱友能的归路。

    驻守在南线的梁军,其主要防御对象就是吴国的徐州、宿州两地驻军,所以梁军的主要驻守之地就分布在宋州、亳州、辉州各县,以及设立在朱温老家砀山的崇德军。

    虽然在朱友能刚刚起兵的时候,朱友贞就下达过诏令,让霍彦威出兵拦截叛军,断其后路,然而一直到现在,霍彦威都在拖延着,并没有按照诏令来行事。

    此时,看着从开封传来的捷报,霍彦威心中非但没有感到兴奋,脸上反而流露出担忧之色。

    然而对于他的担忧,部将们纷纷感到不解。

    “将军,陛下的诏令已经下达好几天了,如今叛军都被击败了,若是我军还不出兵,只怕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谁都担不起责任啊!”

    “霍将军,此时再不出兵,功劳都被其他将军们给抢去了。”

    “都这种时候了,将军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众将纷纷询问,若不是霍彦威平时深得军心,只怕这些将领们都要起来造反了;即便是如此,依旧有不少人心中觉得霍彦威是不是畏敌怯战,或者心中图谋不轨。

    在这些将领们看来,他们常年驻守南线,对面的吴军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所以他们只能眼看着黄河沿线的梁军将领们一个个立下军功。

    而这一次惠王造反,对于那些乌合之众,他们这些正规军将领们自然是瞧不上眼的,所以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一次绝佳的立功机会。

    可惜他们的统帅霍彦威在得到圣旨以后这么多天都没有发兵的打算。

    如今张汉杰、王彦章二人都已经率军击败了叛军主力,若是他们再不出动,到时候别说是立功了,朝廷不降罪下来就算不错了。

    “你们是不是都在想,本将到底在犹豫什么?是啊,本将到底在犹豫什么呢?”霍彦威这时终于开口了:“本将所犹豫的就是,这开封的胜利来得太容易了!”

    “将军,惠王的叛军原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咱们轻松取得胜利,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部将王兴不以为然的道。

    “,你说的很对,惠王的军队的确是一群乌合之众,咱们击败他们是很容易;不过惠王此人虽然昏聩无智,但也应该不至于这么蠢才是。若说他没有别的准备就匆忙造反,以陈州一州之地想要攻取开封,这你觉得可能吗?”霍彦威肃然反问道。

    “那将军的意思是?”另一位部将全彦问道。

    “本将担心,惠王暗中可能与吴国勾结!”

    “什么?惠王与吴国勾结?”众将震惊不已。

    若是单独一个惠王,谁都不会将其放在心上;以梁国的实力,就算被晋军拖住了大部分军力,但要对付一个惠王还是很轻松的事情。

    但若是涉及到吴国的话,那么事情就不简单了。

    不管吴国是打算直接出兵干涉,还是打算趁机捞取好处,这对梁国来说都是一次考验,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轻松取得胜利。

    霍彦威的话显然将众将吓了一跳,不过随即就有人出言质疑道:“将军,不是末将不相信将军的判断,但一直到现在为止,咱们都没有收到任何吴军调动的消息;若是吴军有意趁火打劫的话,他们会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吗?”

    全彦站起来抱拳道:“是啊将军,这些天吴军一点异常都没有,金陵那边也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不管他们想要出兵干涉,还是想要趁火打劫,都不应该一点反应都没有吧?不会是将军多疑了。”

    “你觉得是本将多疑了?本将也希望是我多疑了。”霍彦威冷声道:“不过若是吴军故作镇定,暗中却筹备进攻我军呢?要知道吴国人最是奸诈,这种突袭的手段早就不是使用一次两次了,咱们不得不防一手啊。”

    “这……”众将哑然。

    的确,吴军喜欢突袭,这一点不是什么秘密;当初在与梁军交战的过程中就多次以突袭的手段取得胜利。

    当然,梁军和晋军同样喜欢突袭,毕竟能够以突然袭击的方式来轻松取得胜利,谁不喜欢那么做呢?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是吴军有机会突袭梁军,而梁军即便有机会也不敢轻易对吴国动手而已。

    听了霍彦威的担忧,众将这才明白过来这么多天他一直以各种理由拖延不愿出兵的原因。

    不过虽然明白了原因,但依然有不少将领觉得霍彦威有些小题大做了,只不过霍彦威深得军心,所以没人直接站出来指责罢了。

    全彦皱眉问道:“霍将军,虽然你说的有些道理,咱们是要堤防一下吴军;不过一来吴军目前一点动静都没有,咱们有可能警惕过度了;二来陛下的圣旨咱们不能不遵从,否则就是抗旨。”

    “是啊,将军。”王兴之一旁附和道:“前些年将军领兵与晋军交战,战事不顺利,受到张汉杰、赵岩等人排挤;这一次平定叛乱正好是张汉杰领兵,若是将军按兵不动,到时候此人必然在陛下面前进谗言。”

    “张汉杰?”一听到这个名字,霍彦威心中就有些反感。

    当初胡柳坡之战后,霍彦威曾经出任过一段时间的北面招讨使,负责统领黄河防线全部梁军;不过那段时间与晋军交战时,梁军接连失利,再加上张汉杰等人在朱友贞身前进谗言,使得他被贬为陕县留守。

    去年刘鄩统领梁军在河中讨伐再次叛乱的冀王朱友谦,霍彦威率军助战,立下功劳,所以被重新提拔为南面招讨使,统领宋州附近全部梁军。

    可以说他现在在朱友贞面前的印象并不怎么好,尤其是他与张汉杰、赵岩二人的关系不睦,若是这次平定惠王之乱,张汉杰和王彦章都立下大功,唯独他一人按兵不动的话,将来朱友贞肯定不会有他好果子吃。

    想到这,霍彦威也有些无奈,朝中奸人当道,有能力的将领得不到重用,反而是段凝、戴思远、张汉杰这种将领不断获得升迁,这的确是梁国之不幸。

    这时王兴见他沉吟不语,神色依旧很犹豫,当即又小声提醒道:“将军可别忘了刘鄩的下场。”

    “刘鄩?”霍彦威心中凛然。

    刘鄩这位梁军名将,要说他的统兵能力自然是不错的,不过这些年统领梁军征战却始终没有取得什么战绩,反而接连兵败,折损了不少将士。

    尤其是当初魏州之战,刘鄩统领的六万梁军,虽然一度使出突袭晋阳的计策,将晋军搞得有些被动,但以晋军骑兵强大的机动能力,最终他的计策还是失败了;不仅如此,刘鄩的六万大军最终还是在魏州城下被全歼,这直接导致了整个河北失陷于敌手。

    而去年他领兵征讨冀王朱友谦,一开始梁军还占据上风,但因为冀王的军队坚守城池,梁军一时间难以将其攻下,所以刘鄩打算派人劝降朱友谦。

    谁想到朱友谦使出了诈降之计,他一面派人与刘鄩接触,商讨投降的事宜,以拖延时间;一面又派人去向晋军求援。

    结果刘鄩中计,最终晋军赶到,与朱友谦的军队内外夹攻,大败梁军。

    原本这件事刘鄩虽然有过错,但在如今梁军缺少优秀将领的情况下,刘鄩应该罪不至死。

    但问题就在于,刘鄩和冀王朱友谦原本就是姻亲的关系,两人乃是儿女亲家。

    这种关系若在平时倒还正常,但在如今兵败之后,张汉杰、赵岩二人趁机攻讦刘鄩,说他故意以议降为名拖延时间,暗中却与朱友谦勾结。

    最终在今年五月,朱友贞下令将刘鄩召至洛阳,不久后将其赐死。

    霍彦威与张汉杰二人的关系同样不好,而且他如今身为南面招讨使,统领着南线的梁军主力,这原本就是一个深受朱友贞忌惮的职位,若是现在不服从圣旨,到时候再被张汉杰、赵岩二人趁机进谗言,只怕他离死就不远了。

    想到这,霍彦威终于下定决心:“罢了,防备吴军也不是本将一人之事。如今本将奉圣旨行事,就算出了什么差错也怪不到本将头上来。”

    “传本将之令,王兴,命你为统领三千军队为前锋,即刻做好出兵准备,半个时辰后出征拦截惠王叛军;本将会亲自统领大军为后应。务必要一举建全功,不能放惠王逃回陈州继续为祸!”

    “末将遵命!”王兴连忙起身抱拳答道。

    他的部众早就做好了出兵的准备,只是一直得不到霍彦威的军令罢了;如今既然军令已经下达,他没有任何迟疑便回自身营地去准备出兵之事。

    仅仅一刻钟之后,王兴统领的三千前锋就出城离去;而其他各部将领和王兴差不多,也是之前就做好了出兵准备,如今霍彦威军令一下,宋州城中的大军很快就动员起来。

    除了全彦统领的三千人被霍彦威下令留下来守宋州,以及指挥使王德功统领一千军队守卫下邑外,其余驻守在宋州各地的近两万大军都被霍彦威调动前往拦截惠王叛军。

    至于亳州那边的军队,霍彦威同样派人去传令,让他们调动五千人加入平叛;而辉州那边的驻军和砀山的崇德军共一万余人被留了下来。

    至此,局势终于按照李承鼎他们所预想的那样变动起来。

    而此时,柴克宏统领的骑兵前锋距离亳州已经只有三十里的距离了。

    张家集,这是亳州城东南面的一个小镇。

    镇子里人口不多,主要是一些中老年人,而年轻人数量并不多;他们以务农为主,如今虽然已经是八月份,但依然有不少农事没有忙完。

    这天黄昏时分,小镇的平静被轰鸣的马蹄声打破,不少刚刚忙完农事,回到家中准备稍事休息的百姓顿时预感到不妙。

    “这架势,莫不是有土匪杀过来了?”有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子疑惑问道。

    一旁,另一个瘸了一条腿的中年人却是脸色苍白的道:“什么土匪?这是骑兵冲锋的架势!大家快逃,一定是吴国人打过来了!”

    “什么?吴国人打过来了?咱们不是都有很多年没有和吴国人打过仗了吗?他们怎么会突然打过来?七哥不会是搞错了吧?”有人疑惑。

    “搞错?老子怎么会搞错?看到我这条腿了吗?”那中年人气得不行,指着自己的腿道:“老子这条腿就是在战场上被沙陀蛮子的骑兵给戳了一枪。这地面震动的架势,只有大量骑兵冲锋时才有可能造成。而这附近咱们的军队并没有骑兵,只有吴军才有。所以一定是吴军打过来了!”

    这中年人显然是一个上过战场的老兵,和晋军在河北打过仗,见识过骑兵冲锋时的场景,那种震撼的场面让他至今都记忆犹新。

    若不是因为受了伤不适合打仗的话,只怕他现在已经在梁军之中担任一个低层军官了。

    被中年人这么一说,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鸡飞狗跳一般忙着收拾东西准备逃离兵灾。

    “完了完了,来不及了!”中年人的脸色却是愈发苍白,额头上不少汗水留下,嘴上却是直哆嗦。

    从地面上震动的情况来看,敌军已经距离这里很近了,以骑兵的速度只怕转瞬间就会抵达,他们根本逃不远。

    再说,即便他们逃得远也没用,这附近的地势极为平坦,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躲藏。

    “传闻听说吴军的军纪一向不错,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不会乱杀人,最多也就是劫掠一番。希望这些传闻不是错的。”

    中年人一边在心中想着,一边大声喝道:“大家都别乱动,各自返回家去;就算听到了什么响声也不要随便出来。九叔,你快让人准备些食物,咱们一起去迎接吴军。”

    “什么?迎接吴军?”那头发花白的老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好,好,老夫这就去。”说完匆匆回去准备。

    而这个时候,借助夕阳最后的一点余辉,众人能够望到,前方一大股骑兵已经出现,正在呼啸着向他们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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