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之鹤的府邸一片冷冷清清,前来祝寿的宾客早已散去,酒桌也被尽数撤下,连同那具漆黑的棺材也不知是被抬到了哪里扔了。

    密室中,吴之鹤怒目瞪着吴宇,反手打了一巴掌:“废物,好好地一个大寿都被你搞砸了,你是想气死为父吗!”

    “父亲,孩儿就是不明白,您到底为何如此惧怕那莫名!”吴宇捂着通红的脸颊,大叫了起来:“是,他手底下是有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可那又如何,您——”

    吴之鹤闭上双目,淡淡说道:“说下去。”

    吴宇沉吟片刻,忽然跪了下去,对着遥远的京都方向,磕了一个头说道:“这头是为当今太后磕的!现在世间,人人都说朝中有两圣,其实这些年来,朝中事哪一件不是陛下先朝堂议过后,再回去询问太后的意思!天下大事的最终决策者还是太后,而不是那个整日流连于梨园中,沉醉于歌舞靡乐,软弱昏庸的皇帝陛下。”

    吴之鹤又说了一句:“继续!”

    吴宇郑重道:“父亲,我们姓吴,当今太后老人家姓吴!您是太后的远房侄儿,我是远房侄孙!!如今庙堂之上,姑祖母重用外戚,我们老吴家的人许多都身居要职,那些王子皇孙宰相大臣哪个敢对我们吴氏族人无礼?我就不信他莫名真敢拿咱父子俩怎么着……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莫名真敢乱来,对我们这些皇亲国戚不利,那就是打姑祖母的脸,和造反也没什么区别,太后姑祖母绝不会继续隐忍!”

    “唉,宇儿,你的心思若是多用于这些大事方面,父亲哪里还会责怪你半分。”吴之鹤缓缓睁开眼,盯着自己的儿子,终于露出一丝喜悦:“只是你还是错怪了父亲,父亲选择隐忍,并不是真的怕了他莫名,而是另有原因……不过,父亲现在有些乏了,想要休息一下,你要想知道其中缘由,就去问一问县丞张顾吧。”说完,摆了摆手,示意吴宇离开。

    吴宇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拜了一拜便轻轻退了出去,吩咐下人牵来一匹马,自己马不停蹄的朝着县衙急行。

    青城县衙中,县丞张顾正伏案书写着什么,此人约莫五十岁,头上青丝斑斑,他抬头看见吴宇进来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张叔千万别客气,您请做!”吴宇的语气中,出奇的带着敬重。

    “贤侄,你的来意我似乎已经猜出来了……无外乎就是关于你父亲一再忍让莫名的事情。”张顾捋须笑道。

    吴宇暗叹一声,肃然起敬:“张叔不愧是有智囊的称号,果然名不虚传,一猜就中。”

    “这算不了什么!”张顾笑着摇头:“贤侄近日受了不少气,你父亲却坐视不管,贤侄心里终究是有些疑惑以及愤愤不平。”

    吴宇道:“就是这个意思!只是家父今日乏了,让我过来问您。”

    张顾点了点头,忖思片刻道:“那莫名虽然手握三四万的勇猛士卒,连西胡铁骑都要忌惮,但是你父亲隐忍不发,却也不是因为惧怕他,而是因为其中的利益关系。”

    吴宇哦了一声,疑惑道:“什么利益?还请张叔明细!”

    “贤侄,下面这番话只出自我口,入了你耳,千万慎之!”张顾说着,见吴宇重重的点了点头后,才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沈青荷被抄没的资产中有一处上等的铁矿,表面上这处铁矿也充公国有,但实际情况却是被咱们暗中把持着,产出的铁除了少量被登记后送入府库,等待朝廷接收,其余大部分的精铁都被用来与西胡东王庭——也就是西乌煞汗国,做起了生意。”

    吴宇闻言一怔,接着骇然道:“张叔,您是开玩笑的吧!先不说别的,那么庞大的铁矿,至少也需要十几辆大车运送,首先就不可能逃得过青龙关守卫的检查。再者就算侥幸出了青龙关,则要一路向北到达边境,不是要穿越沙漠,就是要经过唯一的一条青龙山西侧山脚下的小道,又如何能避过山脉上林立的烽火台?”

    张顾笑道:“理论上按你所说,估计想不被发现都难!但是……如果青龙关中有人暗中帮助呢?”

    吴宇断然道:“这不可能!莫名一直跟咱们明里暗里的作对,那青龙关的人誓死效忠莫名,怎么可能相助呢!”

    “万事无绝对……贤侄,你要明白一点,这个世界上无所谓什么忠诚,仅仅只是背叛的筹码还不够高而已,若是面对庞大到不可抵抗的诱惑,还是可以利益熏心的。”张顾神秘一笑后,也不卖关子,再次开口说道:“当然了,那莫名确实是一位刚毅之人,可惜的是,他的麾下将领却不是个个如此了……莫名麾下六大将军,其中就有两位经受不住咱们提供的利益,暗中选择了与咱们合作。”

    吴宇皱眉思索,须臾一抬头道:“难道是外出巡边的钱不易和赵多行?!”

    “贤侄聪慧也……一匹精铁可赚的利润十分巨大,钱赵二人最终也没能抵住这份诱惑,大致算一下,就算咱们与他们五五分账后所得的钱财,也远远高出这些年辛辛苦苦所敛的财了。”张顾称赞了吴宇一番,又解释了起来:“精铁出关当日,钱赵两位将军便提前更换了青龙关的守卫,换了他们自己的心腹,这自然就轻松避过了检查。然后,那些运货的马车再混入他们的巡边队伍中,山上的烽火台又哪里会有疑问……”

    吴宇听后茅塞顿开,却又皱了皱眉道:“按大赢律规定,精铁是不准出境的,尤其是不能入了东西乌煞汗国以及叛将万俟鹰建立的大齐政权手中。不用想都知道,他们会用精铁锻造出锋利的兵器,用来对付我们大赢,而且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管辖的青城,这是既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又是通敌卖国抄家灭族的大罪,来世也会被世人唾骂!”

    “唾骂?呵呵…”张顾目光深邃的望向虚无,喃喃道:“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吴宇不言,只是沉默聆听。

    张顾回过身来,目光犀利的望着吴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非也,非也。胡人杀过来,自然是由莫名率领青龙甲去抵抗,关咱们什么事?”

    “这……”

    “贤侄,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你父亲的意思吗?”张顾拍了拍吴宇的肩膀:“你父亲若是彻底的与莫名作对,两边的关系一定势如水火,那钱赵两位将军终归还是莫名的部下,便会仔细的掂量掂量,是不是要继续与我们合作了,这钱就没法赚了,这是其一。

    青龙关士卒是震慑东乌煞的首要力量,莫名镇守此地以来,与东乌煞大大小小打了近百仗,可东乌煞的铁骑始终没有越过青龙关一步,青城自然安全得很。只是…既然打仗,就要死人,青龙甲早晚会慢慢耗尽,直到其虚弱不堪时,你父亲再率领大军直接灭了莫名的残部,为朝廷平叛,这又是大功一件,这是其二。”

    吴宇骑道:“父亲只是县令,哪里有军权?”

    张顾笑道:“你父亲的杀手锏——便是一道太后密旨,必要时候可以节制凉州大军……”

    此时此刻,吴宇终于恍然大悟,却也是惊得一身冷汗,他慢慢吞吞道:“真是毒……妙计!”

    “贤侄想说的是——毒计吧!”张顾不以为意道:“人来这世上走一遭,也只活一辈子,自然就要舒舒服服痛痛快快的享受一番,怎么才能舒服?自然就是钱!贤侄啊,你现在是衣食无忧、潇洒快活,但离真正的富贵之家还差得远了。

    比如说,合伙建立江南钱庄的淮扬四大豪商巨贾,哪一家不是富可敌国,只说那夏家光奴仆就有千人,就是这些奴仆的待遇,也都是鲜衣美食。你想想,奴仆下人尚且穿着绮罗,戴着珠翠,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怕是也比不上。还有夏家的那位千金小姐,据说过年压岁钱都收了十万两银子,啧啧…..

    再比如,真正富甲天下的首富王元宝,不说他的京都府邸有多金碧辉煌,就是他散布大赢各地的元宝钱庄分号,都是用上等的紫檀木或者金丝楠木建造。传闻,他曾在当今陛下面前炫富时说‘臣请以一匹绢系陛下南山一树,南山树尽,臣绢未穷也。’陛下事后叹息——朕闻至富可敌贵,朕天下之贵,元宝天下之富,故见耳。”

    张顾一席话,吴宇听得是热血沸腾,目光中显露无限的憧憬,嘴角泛起带着冷意的笑容,叫道:“不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世道就是如此现实!只要当下快活就行,管它什么身后的骂名,那时候我们人都死了,世人骂我们也是不痛不痒的。”

    张顾捋须不语,只是与吴宇对视了一眼后,两人各自露出丑陋阴暗的笑容。

    ……

    青龙山上,莫名的书房中。

    莫非将上将军令牌,递到了正在轻轻皱着眉阅读着一份文件的父亲面前,小声道:“父亲,出了什么事情吗?”

    “烽子来报,东王庭的部队,最近一直在漠北徘徊!”莫名说完,抬头看了一眼莫非,面带笑容的又加了一句:“这次是真的!”

    其实,莫非刚进门看到父亲的神情后,心中已经确定了有事,他想了想回道:“自从上次打败了他们的进犯,双方已经许久相安无事了,现在他们又突然活动,却又一直徘徊不进攻,是有些奇怪……或许东乌煞也是如同我们一样,只是派兵巡视边境?又或者是引诱我们进攻?”

    莫名道:“两者都有可能,但是——他们往往都是挑选这个秋高马肥的时节,突然进攻,我们大赢的土地上又刚刚收割了秋粮……无论如何,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否则百姓们就遭殃了。”

    莫非倏忽想到了某件事情,惊道:“钱、赵两位叔叔率兵在外巡边,会不会有危险?”

    莫名摇头:“这倒不会,他们现在应该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这几日应该可以回到关隘。”莫名说完,顿了一下,又拿起面前的上将军令牌,笑道:“你真抬了一具棺材去吴之鹤的府邸?”

    莫非点了点头:“若不是父亲交代过,我当场就暴揍吴宇那厮了。”

    莫名苦笑道:“非儿,这可不行,吴之鹤的背景说出来吓你一小跳。”

    莫非拍了拍胸脯:“父亲,孩儿已经准备好了,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当今太后姓吴!”

    “我去…”

    “吴之鹤是太后的远方侄儿!”

    “我勒个去…”

    莫名望着莫非,语重心长道:“非儿,当今朝堂之上,吴氏外戚可是威风八面,人人望而生畏!你可以肆意的羞辱吴之鹤父子,乃是由于父亲现在的特殊情况,换做他处他人,胆敢对吴氏族人无礼,九条命都不够玩。”

    莫非小声道:“那孩儿之前的行事…是不是让父亲有些难做啊?”

    莫名豪气道:“那倒也不至于,只要不对那父子俩喊打喊杀的,其余的你看心就好!”

    莫非沉默片刻,脱口而出:“既然父亲说了,赶明儿我再抬一具棺材去县衙!”

    莫名惊得差点下巴磕到桌面上:“呃……太坑爹了吧!”

    莫非微微一笑:“放心吧,父亲!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日后孩儿会把心思放在生意上,只要他们不来招惹孩儿,孩儿自然也不会去招惹他们!”

    莫名如释重负,随后又不暇思索道:“生意要做,但是学习和修炼同样也不能耽搁,记住!”

    莫非点了点头,又与父亲聊了一会儿后,这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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