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流今亲他一下:“我在秦州等你,你要早点过来哦。”
    “嗯。”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人生苦短,朝朝暮暮尚嫌不足,又怎经得起几度离别!
    凌辄挑起小阮的一缕青丝,放到唇边轻吻。
    是小心翼翼的不舍。
    金谷园的牡丹盛开了一季又一季,白虎门柳絮飞扬,富平津桃花纷纷,歌舞升平的盛世与金戈铁马的乱世间隔出现,其实凌辄从来没有在乎过,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乱世还是盛世有什么关系?此生最恨生于王侯家,这么多的顾忌,这么多的需要在意的其他人的声音。
    他向烈帝告了假,来到城门为阮流今送行。
    后世的诗人可以说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之类的激励自己与朋友的话语,还要再加一句“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呐,不要伤心,天涯海角其实都和在一起差不多的……然而那也只是说朋友而已,并不是情人。
    如果真的有人神奇地知道了后世的人的说法并且告诉了凌辄的话,恐怕他也会将那个人骂回去:“又不是你要异地相思,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送哥们送知己当然和送情人不一样!我只恨不能变成风沙随他而去……”最后一句,如果阮流今在旁边的话,他大概会说不出口。但是此时他站在阮流今旁边的表情也足以让小阮知道他的心情。
    阮流今看着他,竟是为他的不舍的样子有些隐隐的得意了。
    笑起来,点着他的额头说:“好啦~我肯定会没事的,我还等着你去找我呢!”
    凌辄恶狠狠地盯着他,然后说了一句让阮流今恨不得去撞墙的话。
    他说:“你敢死,我就敢奸|尸。”
    于是,一阵风吹过,万籁俱寂了。
    幸好他们俩躲在白虎门外通济渠边树林荫翳的方便干一切事情的角落里,大家也都知道这两个人总是有很多话说,于是也没什么人注意他们两个在说什么。
    阮流今的脸瞬间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变化几次,最终是忍不住一脚朝那个乱说话的家伙踢了过去。
    凌辄蹲下去捂着被提到的小腿,仰头朝阮流今苦笑。
    阮流今说:“我已经手下留情了,不然的话,就应该踢坏你的那玩意儿。”
    凌辄看着他,有些流氓的话儿——比如“踢坏了你以后怎么办”——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世家公子,与市井流氓之间的区别,体现在凌辄身上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么一点了。
    阮流今俯下身去亲吻他的嘴角,“再见了。”
    再见再见,惟愿不久便能再次相见。
    通济渠流水不息,哗啦哗啦——阮流今起身,兄长派过来的小厮已经几次朝这里观望。
    凌辄没有动。
    他的衣袖扫过他的脸颊,阮流今再不回头,走上了阮流柯备好的车架,终究还是不舍,掀起车帘来看他一眼。
    凌辄仍然是蹲在那里,与阮流今对视,视线缠绵仿佛丝线,恨不能将阮流今就绑在这里。
    白虎门旌旗飘扬,猎猎作响——凌辄终于站起来,目送阮家的车队沿着官道看上去越来越小。
    突然间看见了城楼上有一抹亮色,女子粉红的裙裾如此显眼。
    凌辄走上城楼,柳熙年站在秦夕的旁边,看着车架远去,似乎没有与之交谈的意思。
    或许是沉浸的离别的感伤中的女子,并不想要他人无意义的安慰吧。
    离别,却连送别的理由与身份都欠缺,这才是更加令人悲伤的原因。
    秦夕当然也很可怜,但是现在的凌辄完全不想同情她,因为他自己也是那个被别人同情的人。
    秦夕看见了凌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嫉妒。
    凌辄就可以那么光明正大地过来送行,甚至可以将本职的工作丢下来去送他。而自己只能站在这高高的城楼上远远的看着那个人和自己未婚的夫君在树下告别,因为自己不是他的兄弟也不是他的情人,于是没有机会,没有人会理解她。
    凌辄笑了笑,嘴角勾起来,是有些残酷的角度。
    秦夕不说话,转身和凌辄擦肩而过。
    长发与衣角飘起相似的角度,似乎是对身边的人的不屑一顾。
    看见未婚的夫婿也没有行礼,连打招呼都欠奉。
    柳熙年摇摇头,这将会是一对非常痛苦的夫妻。
    柳熙年看着凌辄,说:“你就这样让他走了?”
    凌辄看回去,笑:“这世界并不是我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不是吗?”
    柳熙年道:“但是你的表情和你说的话似乎是相反的意思?”
    “啊,你观察真是细致入微。”凌辄道,“一时别离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总会再相见的。”
    柳熙年道:“世事无常,你现在这样想,难保以后还这样想?如果他死在秦州呢?或者他在雍州的时候就死了呢?你去见他的时候万一他已经变成了白骨呢?”
    凌辄沉下脸来:“你少乌鸦嘴啊!!”
    柳熙年摆手,无奈地笑:“好吧好吧,我刚才说的我都吞回去,全部都不算数的。”
    凌辄翻白眼没理他。
    阮流柯此去,先去长安,再到秦州边界地区,计划应该是一点一点攻回秦州地盘,拿回姑臧。
    恐怕也不会那么顺利。
    毕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你的预想来。
    阮流柯,帝国度支尚书,英雄才俊,如果陨落于战场,必然是帝国的损失,恐怕从此国内真就再无人敢与鲜卑人一战,分疆而治这样的事情以陛下的傲气是绝对不会允许发生的,那时陛下恐怕是要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听起来很霸气,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如果真要出现这样的场面,不是帝国走向更加强盛,便是帝国真正衰落了。御驾亲征如果失败,恐怕我中原疆土,便从此落入蛮夷之手,汉人备受欺压,等待百年后再出一位不世之英豪,救百万汉人于水火……这种情况,无论如何都要尽毕生之力来阻止其出现,哪怕我辈千万人死亡。
    ——————————第四卷、谁劝杯中绿,终——————————
    注:“人生苦短,朝朝暮暮尚嫌不足,又怎经得起几度离别!”by阿堵,《红尘有幸识丹青》
    第五卷 南风知我意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龙朔五年,夏,四月,度支尚书阮流柯至雍州长安,雍州刺史韩田玉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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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叶斋在秦凉二州的据点虽然不是很多,传递消息也往往艰难,当初江风舟与陈寒谷二人在秦州时就已经很少能有消息传至京城。
    一个明智的君主,如果不能看见事实,不能听见真正的声音,又如何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
    一切推理与判断,都是以手中所掌握的资源为基础的。
    阮流柯来到雍州,见了韩田玉,彻夜交谈,从未向他人透露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阮流今到达雍州以后便以天子特使的身份,接管了雍凉地区的红叶斋据点。
    雍州的机构运行基本上是正常的,并没有受到秦凉地区的战争的影响,凉州却是意料之中的没有什么东西传过来,就算是知道红叶斋来了一位天子直属的管理者。阮流今觉得如果就一直这样下去的话自己在雍州对陛下而言没有任何用处。
    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忠君爱国的思想,人们虽然会对名士们进行各种评比,但是忠君这一点也没有占到什么格外大的分量,是否忠于皇家,对于他的名声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只是觉得陛下对自己和凌辄终究是不薄,即使是工具,也要是有用处的才值得被这样对待。当然这个时代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实在太多,花了大把的钱财完全没有实现那些钱财的价值的人也多了去了。
    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要的是他想怎么做。
    吾辈自行其是,何须管他人蜚短流长。
    阮流柯还在雍州和韩田玉商讨雍州的兵力到底要留几成的问题,和秦凉二州的兵力合起来,让鲜卑人听见就腿软的程度是肯定达不到的,汉人大部分没有鲜卑人剽悍勇猛,所以起码要从数量上压倒他们。
    初九日,天龙冲煞,忌出行。
    阮流今准备先其兄一步前往秦州天水郡与凉州边界附近的金城郡,那里设有红叶斋的据点。
    阮流柯听见幺弟的要求以后,沉默良久。
    阮家人虽然都护着阮流今,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但是这并不代表家中人就完全不去管他,安全是一定要考虑的前提。
    阮流今此番先行前往秦州到底会遇到什么谁都不能肯定。
    就算是帝国的前任尚书大人,阮流今的大哥,也不敢这就这样轻率地同意他孤身一人前往战区。
    阮流今看着自家大哥,保证道:“我一定会保护自己的周全,我还要等着凌辄过来找我。”语气坚定,目光如炬,仿佛心也同他的外表看起来一样的坚定不移。
    阮流柯道:“你在这里和我保证有什么用?出了长安会怎样,路上会怎样,到达金城又会怎样,现在的你完全不能预料,如果恰好碰上百年难遇的沙暴呢?如果遇上了马贼呢?或者,直接与鲜卑的兵马正面碰上了呢?你凭什么保证你的安全?你以为你心里想着你要活着等到凌辄来秦州的那一天你就可以等到吗?那世上哪有那么多凄美哀绝的故事,你以为那些就不会发生在你身上吗?你是什么人,上天凭什么这么照顾你?你长到现在,除了和凌辄相恋以外,那一样不是万中无一,这么多年都一帆风顺地过去了,你难道就不会担心你的好运气已经用完了吗?万一你真的死于非命,你让凌辄怎么办?你让父亲和母亲怎么办?并不是你觉得你可以做你就可以的,不是吗?”
    阮流今欲言又止,一时之间他也找不到什么话去反驳。
    阮流柯看着他,“你再好好地想一想?”
    “哦。”阮流今失落地点头。
    阮流柯并不是看见他失落就会心软的人。
    次日,阮流今仍然向兄长提出要先行前往金城郡的要求。
    阮流柯沉下脸来:“如此说来,我昨日和你说的,都是说给木头听的吗?”
    阮流今迎上兄长的目光:“我觉得我先行到达金城郡被红叶斋所控制听风酒庄为将军提供正确的情报对于今年的战局是有利的。”
    阮流柯道:“你来秦州,并不是要打仗。”
    ——哦,对了,他来秦州,就是为了等待帝国最年轻的极有前途的骁卫右骁骑营将军放弃一切来到这里。
    阮流今黯淡地想。
    “但是,”京城第一的美少年抬头看向威严的长兄,“我也希望可以为帝国为陛下为哥哥做一些事情啊!我难道就天生是应该活在你们的保护之中吗?如果不能以吾己之身去感受战场的残酷,不能在你们厮杀的时候为你们提供一点点绵薄的力量,我又凭什么去安心地享受你们的保护呢?我又凭什么去证明我是存在过的呢?”
    阮流柯已经不想理会幺弟强词夺理的说法,他只说了一句“你思故你在”便拂袖而去,留下阮流今一个人在夏日的竹帘后面看着外面的阳光透进来的一条条的细长的光影。
    为什么……就这样完全不信任他呢?
    阮流今抿了抿唇,将那些委屈都压下去。
    我……还是想要去金城郡啊。
    虽然并没有那么想去的理由,但是人一时的欲望与突发奇想,是无论如何也难以阻止的。就算是他本身,也无法克制自己想要去秦州的欲望。
    仿佛自己不去就会错过什么重大的事情一样的恐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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