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洞口探头一看,血影已无踪。

    青阳返身跳入潭中石台,入目惊心,只见那血蛤蟆的脑袋缺了半块,其间的白嫩脑水正微微蠕动,眼见是活不成了。

    显然,方才那血影是在吸它的脑髓。

    青阳经得方才那一战,闷堵的心胸竟舒展不少,腹中也就不那么饿了,此时再看着血蛤蟆这般恶心模样,倒是又引起一阵反胃。

    一时忍不住,便在趴石台上呕将起来。吐得一阵,迷失的神智也渐渐回复,一屁股坐在石台上,背靠着那血蛤蟆,望着洞顶发呆。

    也不知过得多久,鼻子里传来奇异的香气,在胸中环环一荡,竟使得人通体舒泰。扭头一看,香气来自那血蛤蟆的脑髓,而那血蛤蟆已经闭上了眼睛,就此一命呜呼。与此同时,腰间的酒葫芦青光微微一荡。

    见状,青阳提起酒葫芦细细一阵看,鬼使神差之下,竟将葫芦口对准了那血蛤蟆的脑袋,即见青光爆吐成束。一丝丝、一缕缕的香气,绵而不绝的钻入酒葫芦中,那血蛤蟆却愈来愈小,到最后化作巴掌大小。

    这时,那潭中的癞蛤蟆纷纷爬上石台,将那巴掌大小的血蛤蟆团团围住,朝着青阳不住悲鸣。

    “罢了!”

    得了异香,青阳心头却一阵索然,并无半分喜意,当下便朝着那几只癞蛤蟆挥了挥手,说道:“老子吃了你们的兄弟或是姐妹,又得了你们祖宗的魂髓,又岂会再觊觎它的尸体?若是有一天,你们要报仇,自来寻我!”说完,纵身跳到方才那血影消失的洞口,顿了一顿,大踏步走去。

    洞道弯弯曲曲,行得一阵,又听水响。

    青阳冒出洞来,向上浮去。

    片刻后,纵身出水,发现身周之地,乃是长宽各有数十丈的池子,四周垒以坚石。

    抬头一看,皓月当空,凄凄迷迷。

    一见这迷离月光,他又想起李锦苏来,心头凉如冰、痛如针,咬着牙,强行忍住,寻思:“夏侯贼厮说得没错,已所不欲毋施于人,她不是我,我怎可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她?罢了,罢了,若她真有异心,那便由她去吧。我只消护着小青侯,莫使她受半点委屈便成!”

    一想到小青侯,心中伤痛去得不少,当下便欲飞出石墙。

    谁知,夜空中却飞来两道莹光。

    青阳心头一震,藏身在一块石头后面,敛住了呼吸。

    顷刻间,莹光幽幽坠落,却是两名万毒谷女子弟,她们手中提着灯笼。青阳识得其中一人,正是曾为他所救的芸姜。两名女子小心翼翼的来到池子边,朝着池子里看了看。

    青阳不识得的那女子轻声道:“师姐,这寒血池里养着赤血迷香蛊,且不说那血蛊自身的能耐,便是这池子里的水,经得它千年浸泡,那也是剧毒无比,沾人即化。为何师尊却特意叫我们来巡示一番,莫非还怕有人打它的主意么?”

    “谁说又不是呢?休说那赤血迷香蛊,便是那七只碧眼血蟾也极为了得,等闲之人尚未靠近它们,便被毒液给融了。不过,这赤血迷香蛊是师尊的心头之物,师尊的迷叠血蛊若欲成九九之数,倒是缺不得它。师尊养了它百年,眼见可用,是以心上着紧些,也不为怪!”

    名唤芸姜的苗女轻声说着,仿佛也怕惊了池中的血蛊,又见四周并无异样,便从锦囊里掏出诸般物事,一一投入那池子里。

    青阳瞅得分明,这些物事正是那绛珠花、寒冰草、玉葫芦、火云角。

    ‘原来,采集它们并不是为大小姐除蛊,而是为了养那池中的血蛤蟆。血花婆婆为什么要这样?唉,她废尽心血养的这赤血迷香蛊,如今却是让我给毁了。’

    青阳下意识的摸了摸酒葫芦,只觉它那身子更为圆润了,手指摸上去,如同触人肌肤一般光滑。他虽不知自己倒底得了什么好处,心中却升起一阵歉意,暗悔不该取了那血蛤蟆的异香。

    心想:“莫论何如,血花婆婆与阿尼是真心待我们的,青阳啊青阳,你怎可恩将仇报?如此,却非大丈夫所为,且待明日事了,我便去向婆婆负荆请罪,不论是杀是刮,我也绝不皱眉!只是那两道血影又是何人?嗯,想来也是掂记这血蛊异香的歹人了,多半,便是那金花婆婆……”

    他心中实恨金花婆,也不想想,金花婆婆一身金光闪闪,岂会是那浓腻血影?

    这时,两名苗女已将物事尽数投入潭中,便听那芸姜说道:“快走吧,它的脾气不好,切莫惊了它,我可不想被它一口给吞了。往日,都是大师姐来喂它,谁知,今夜大师姐却突地卧床不起。”

    “是啊,也是奇怪了,大师姐浑身百毒不侵,怎会轻易生病呢?”

    两名苗女嘀嘀咕咕的,提着灯笼,飞出了石墙。

    特兰阿尼病了?

    青阳听得一愣,隐隐觉得她的病定与自己有关,要不然,前半夜尚好好的,后半夜便卧床不起,天下间哪有这样的事情?

    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青阳向石墙外飞去。

    方一出来,蓦然发现,此地竟是万毒殿后院,幸好,他如今已悟得飞身之术,而此时又是下半夜,四处巡逻的女弟子也较为松懈,一路行来,倒是未被人撞破。

    将将出殿,走在林间小道中,前方窜起一道紫影,遥遥的向《听水阁》掠去。

    “唉,你终是回来了!”

    青阳看着那人影飞走,心中却一阵暗伤,本欲步入白玉大道,又生一阵犹豫,暗想:‘我若现下回去,指不定与她撞个正着。她若问我,我也说不来谎话,必定如实相告。但她若知,她的事我已尽知,怕是脸上无光,而我也自讨没趣。莫若便作不知,由得她去。’

    如此一想,脚下便似生了根,再也迈不动分毫,呆了一阵,转身向特兰阿尼的竹舍走去。

    出得小树林,迎面飞来一道人影。

    一见这人,青阳心头怒气升腾,立马飞身迎上,举起酒葫芦,罩着那人面门,猛地砸下。

    “碰”的一声闷响。

    那人飞得颇是仓皇,根本未想到竟会有人半途拦截,是以未作防备,当场便被青阳一酒葫芦给轰晕了。

    落下地来,青阳提起那人的衣领,拽起拳头便欲取他性命,将及那人头颅时,却又蓦地一顿,心想:‘我与你师尊有仇,当寻她去,现下若是取你这小喽罗的性命,也非大丈夫所为!不过,若非你这厮一再送东西,她也未必会被人,被人诓骗!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青阳怒意难平,挥起大手,“噼里啪啦”一阵乱抽,直将那人抽得死去又活来,待得怒意稍歇,单手举着那人的脖子,喝道:“金魑子,你这贼厮,鬼鬼祟祟的在做甚?莫不是又在行那见不得人的,伤天害理之事?”

    方才,他那一顿狠抽,掌掌到肉,金魑子给抽得鼻血乱溅,三魂去了两魂,如今更是眼冒金星,惊魂未定,便连青阳是谁都还没看清楚,于是,金魑子一时没有回答。

    “贼厮!”

    青阳大怒,又是一顿抽。

    晃来晃去之时,金魑子总算将青阳看清,可怜的金魑子,他心中在想:‘你这贼厮,躲在这林子里,比我还要鬼鬼祟祟。如今竟说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自从十年前,我便已改邪归正,向来不做伤天害理之事!’

    青阳见他直直的看着自己,尚以为他心中不服,索性将他往地上一掼,喝道:“你这厮鸟,若是不服,那便再来战过。方才老子可怜你,不忍你做个稀里糊涂的鬼,是以便没取你性命,如今定将你的脑袋轰进肚子里!”

    经他这一掼,金魑子只觉五脏齐搅,‘哇’地喷出一口血,心中则惊:‘这厮恁地蛮横,却也恁地了得,先前阴我一记,现下却要光明正大的战过,如今我已受伤,如何战得过他?唉,真他大爷的倒霉!’当下,抹了一嘴血,冷声道:“你若要取我性命,来取便是。但你若说我做了甚见不得人的事,我却承受不得。老子金魑子一生杀人无数,但却光明磊落,岂会如你一般,背后阴人!”

    “哦!”

    青阳眉头一挑,心中却暗赞,走上前去将他拉起来,抱了一拳,说道:“你倒是条汉子,不过,青阳今日阴你,那也是你罪有应得。你若是心存怨恨,他日,自可一报还一报,青阳绝无怨言。你且说来,到底在做甚?”

    青阳言语虽冷,神情也凛然,却自有一股豪迈风范,恰恰投了金魑子的性子。金魑子一身修为不弱,但却向来胆小如鼠,不想这么一个人物,平生却最是喜慕豪爽之人。

    此刻,见青阳眼神真诚,他心中竟蓦然一暖,当即抱了下拳,正色道:“好教道友得知,方才,我途经前方竹舍,突见万毒谷特兰道友正躺于椅中观月。道友需知,于蛊术一道,特兰道友名传苗疆已有数载,乃年青一辈中的翘楚人物。我一时心起,便欲邀其印证蛊术,殊不知……”

    “殊不知怎地?”青阳心头一紧,追问。

    金魑子脸上一红,吱唔道:“殊不知,特兰道友却不理会于我,那时,我便以为她瞧不起我,心中一怒,即发一蛊试她,谁知,竟,竟就此伤了她。原来,是她身染有恙,便不与我斗蛊,却并非是小瞧于我。她受伤在地,我欲将她扶起,却蓦地想起,男女授受不亲!道友需知,想我金魑子一生光明磊落,岂肯趁人之危,做那伤天害理之事?我左思右想,好生犯难,又不见人来,只得……”

    “愚蠢!!”

    金魑子眉正色危的喋喋不休,他还没把话说完,青阳便已腾身而起,直直向特兰阿尼所居的竹舍飞去,尚且骂了他一句。

    “唉,这厮为什么骂我?难道是我金魑子行事,尚不够光明磊落么?”看着青阳急急飞走,金魑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喃喃自语。

    青阳去得极快,只得几个呼吸便已至特兰阿尼的竹篱小院上方。人尚未落地,已放眼看去,果见小院角落处摆着一张青竹藤椅,但却并未见得特兰阿尼的身影。

    扎入院中,纵目四扫,屋中未起灯光,院中植着不知名的瓜果,碧油油的一片,其中尚有一方花圃,内中盛开着娇艳的曼陀罗花。

    “阿尼……”

    青阳唤了一声,无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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