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青阳……”

    圆月如盆,缓缓的荡着水光,微风拂湖,搅碎一池镜澜。青阳躺在湖怪阿璃的背上,眉头微皱,双目紧闭。在那泛着涟漪的湖面下,隐隐约约的显着一张脸,它轻声的唤着青阳的名字。

    青阳从梦中醒来,下意识的便向身旁看去,唯见冷月印湖,四下里一派凄迷,而特兰阿尼已不知去向。

    “你在寻谁?”那脸蛋紧贴着水面,半个鼻子冒在上面。

    青阳道:“阿尼呢?”

    “你记得什么?”那脸蛋保持着与水面的距离,张嘴问道。

    “我记得方才阿尼在这里。”

    “还有呢?”

    “还有……”

    青阳开始回想,却只记得自己带着阿尼飞到了此地,本想与她一道,听上一夜那湖怪阿璃所奏的曲子。待得来日,送走了大小姐与小青侯,便与那金花婆婆一决生死。

    “看来你不记得了。方才,你睡着了,一只大黑鸟来将阿尼叫走了。你睡得太沉,她不便叫醒你,便请我看着你。我一直看着你呢,青阳,你知道么,你睡觉尚且梦语呢。”脸蛋眨着眼睛。

    “我说何来?”

    青阳脑袋晕沉沉的,举起酒葫芦,饮了一气,目光渐渐明亮。

    脸蛋道:“你说,大小姐,青阳并非那等人,你将青阳瞧得恁也小了。你还说,你还说,阿尼,你待我好,我自是知晓,其实,我心里也着实喜欢你。”

    青阳举着酒葫芦的手一顿,奇道:“我真有这么说?”

    “那是当然,不然,我如何得知,你有个大小姐呢?”一阵风吹来,那脸蛋觉得鼻子凉凉的,便往下缩了缩,吐了个泡泡,又道:“你说是也不是?”

    青阳道:“是。”

    脸蛋道:“那便好了,你还说,有朝一日,你救你了你的大小姐,便要与阿尼成亲,一生一世待她好。阿尼是个小姑娘,哪里听得你这孟浪的话来,恰好那大黑鸟又来寻她,便一道去了。不过,她还是着紧你的,不然,岂会让我看着你,怕你摔入湖中淹死。你说,是也不是?”

    青阳道:“果真如此?”

    “那是当然了。”

    脸蛋往上冒了冒,又将鼻子露在了水面上,眨着眼睛,说道:“梦中呓语,那可都是直指内心的,隐藏在神海最深处,平日里,便是连自个也是不知的。这便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青阳道:“你说错了,这并非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是身在此山中,缘深不知处!”

    “当真么?我怎么记得,应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呢?”

    脸蛋在水面下浮来浮去,目光迷离,显然,她已让这两句话给兜晕了。

    青阳站起身来,恰好湖怪阿璃也奏完了一支曲子,正将头埋入水中,准备吸水再喷,青阳拍了拍它那坑洼不平的背,说道:“阿璃,若是有朝一日,你能化身为人,定是这天下间,了不得的乐师!”

    “做人有什么好呢?阿璃在这湖里奏曲,是奏给日月星辰听的,这多好啊。干嘛要去那人世间,做什么大乐师!”

    脸蛋嘟嚷着,自从她开口说话以来,便觉得自己很聪明,方才,她让青阳一句话给绕迷糊了,便想与青阳一较高低。

    殊不知,这一句话却让青阳愣得一阵,暗觉她说得极有道理,这湖怪阿璃所奏的虽是人间凡曲,但意境却极其空灵,使人心不系物,稍一聆听,即会入神忘返。若是到那人世间,沾得烟尘,举许反而不美。

    脸蛋见青阳发呆,她虽无心,却心中一乐,又道:“我说的没错吧?我说的都对,你梦里还说呢,在这天下间,最最聪明的人,便是那湖底的绛珠仙子了。所以呢,少年郎,快快去寻你的阿尼妹子吧,记得要待她好,不过,你也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哦。”

    一听这话,青阳嘴角一翘,顿时便知她在撒谎。

    当下,青阳也不拆穿她,又见时已中夜,便欲腾身向湖岸飞去,迎风之时,蓦觉胸口一凉,低头一看,胸膛半敞,显露着古铜色的肌肤,而在那心口位置上已然没了那束曼陀罗花,心中一奇,摸了两下,也无任何异样,仿佛他这心口从来便未生过那束花一样。

    “你在干什么,摸来摸去的,好没羞!”脸蛋嗔道。

    青阳这才想起,虽然她只有一张脸,但明显是个女子,且有女子那般古怪的心,自己这般敞胸露腹的摸来摸去,确是不雅。拢了拢胸口,朝着水下抱了一拳:“多谢看护,你且宽心,若是青阳不死,自会禀言而行。”说着,展身而飞,却又扔下一句话:“你的鼻子浮在水上,算不算食言呢?”

    “呀!”

    脸蛋尖叫了一声,骤然下沉,再次浮上来时,但见它整个红透了,眼睛眨来眨去。

    青阳飞身上岸,本欲步入《听水阁》,可转念一想,便向特兰阿尼所居的竹舍行去,失去了胸口这束花,浑身虽是一松,但却又有一种茫然的情绪浮上心头,总觉今夜之事颇为蹊跷,绝对不是那张脸蛋说得那么简单。

    走了没几步,突见远远的竹林中有道紫、黄、蓝,三色相间的身影一闪而过。青阳心头一奇,当即顿住脚步,稍一寻思,追了上去。

    那人影闪得极快。

    因谷中正逢斗蛊大会,是以便有不少的年轻苗女提着灯笼,成群结队的在谷中巡示,那人影仿佛不欲为人觉察,一路前行,一路躲避着那些巡逻的苗女。时而,借着树木的遮掩,俄而,又猫身于篱笆墙下。而青阳也与那人影一道,一路前行,一路躲藏。

    行得一阵,已来到万毒谷的腹心,青阳打眼一瞅,此地正是那玉葫芦生长的地方,那只庞大无比的穿山甲正静静的卧在月光下,打盹的声音震天响。

    那人影并未停住脚步,理了理嘴角发丝,仿佛想了一想,又好像在辩着方位一般,随后,绕过穿山甲,向一片树林奔去。

    青阳只得跟随。

    穿出树林,已至谷尾,那人影顿了一顿,抬头看着远处的巍峨青山,稍后,身形一展,振起一道蓝虹,向山颠飞去。

    青阳紧随其后,心中怦怦乱跳。

    山路崎岖,那人影不时会歇上一歇,青阳跟在身后,心头越来越奇。

    小半个时辰后,那人影终于攀至山颠,立身在一方凸石上,凝望远处的一所山亭。而在那山亭之中,有一点耀眼的金光闪烁不休!

    “金花婆婆,她来寻金花婆婆做什么?”

    青阳藏身在一块凹石下,看着那人影孑立于月下,俏影婀娜,乌发飞扬,他心中直期盼着,她只是闲来无事,夜游月下,到了这里,也该顿住脚步往回走了,切莫上去,切莫上去。

    这时,那山亭中的金光蓦然骤亮,直若金日耀临。

    那人影终是向山亭飞去。

    青阳手足颤抖,一颗心直沉没底,空空落落的,仿佛天地尽失,竟与不知不觉间把嘴唇也咬破了,阵阵甜腥味灌入喉咙,心神稍稍回复一些,暗道:“或许,或许她是来与金花婆婆了断的,定是如此,定是如此。”

    心里虽这样想,但他却自知,绝非如此。强忍着心中痛楚,闪得更近一些,不知为何,以他那无所畏惧的性子,如今,竟不敢露身于月下,仿若一只仓皇的老鼠悄悄的窜行在山石中,借着石块的遮掩,步步向山亭靠近,待至五十丈外,顿住了脚步。

    “嗵嗵嗵……”心跳如鼓擂,脸上却没有半点人色,也听不见除心跳声之外的任何声音。

    “呼,呼……”

    青阳喘着粗气,蹲下身来,解下腕上铁爪,扯开衣衫,照着自己的胸口猛地一扎,谁知,尖锐的爪锋却未能深入肌肤,只是在胸口留下几个浅浅小洞,不过,却有血液渗出来,璇即,刺痛传来,令他心神为之一静。

    按着膝盖,缓缓支起身来,从巨石的缺口处向山亭看去。

    如水月光静洒,将山亭泼得一片银白,那金色的人影与蓝紫黄三色人影格外醒目,她们背对而立,离得极近,肩并着肩,似乎正在欣赏着月印明湖,以及那灯火星点的万毒谷。

    仍是隔得太远,听不见声音。

    莫若,再近十丈?

    青阳自问。

    十丈外恰好有一株巨树可以遮掩,谅她们发现不了!既已打定了主意,青阳便欲纵身窜出巨石,谁知,脚下却沉如泰山,根本迈不动脚,一个念涌上心间:‘若是,若是真如我所想,该如何是好?’

    此念一出,青阳面若死灰,心里疼痛难耐,既想靠得近些,以好听个明白,又想纵身一跃,就此与那金花婆婆战个你死我活,转念却是怕意层层袭来,唯恐果真如已所想。

    霎那间,诸般念头齐齐涌将上来,便似中了那水火蛊毒一般,直把青阳挣腾得水生火热,心中七上八下,愈发难决。

    不想,这时她们却从山亭中走了出来,一步步向青阳所处的巨石行来。愈行愈近,那金色人影的笑声也传了过来,颇是欢欣。

    青阳凝目一看,一眼便见金花婆婆正搂着那人的腰,对那人低低耳语。而那人微垂着头,仿佛正自不胜娇羞。

    瞬间,苍天已死。

    “兀那老鸠婆!!”

    青阳心头大吼,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嘴里却失声。当即便以铁爪刺胸,痛得片刻清醒,二话不说,抓起酒葫芦便要飞身扑出。

    此时,莫论她是什么地劫高人,或是什么天上仙神,在青阳的心头,她已经是个死人,今夜不把她弄死,便是他粉身碎骨!

    “青阳。”

    谁知,手上却猛地传来一股巨力,将他斜斜一扯,这力量极大,顿时便将心神尽失的青阳扯落。

    巨石后面即是悬崖。

    来者抱着青阳向崖下坠去,冽冽冷风直贯,经风一吹,青阳稍微清醒,扭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夏侯云衣。

    二人方一落地,青阳便怒道:“夏侯贼厮,你为何拦我,莫非你与那老鸠婆是一伙的,要害我家大小姐?”

    崖底极黯,伸手不见五指,夏侯云衣的眼晴却雪亮无比,便听他冷声道:“我若不拦着你,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我死与你何干?”青阳大怒。

    夏侯云衣冷冷地道:“贼厮,你若死了,自是与我无干,但我却为阿尼不值。”说着,抬头看向天上,声音更冷:“我早与你说过,非是月光不照你,而是你的眼睛已经瞎了。你且睁大你的瞎眼,抬头看看,那崖顶之上,是何等的光景?你若真为她拼个你死我活,我唯有送你二字: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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