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淮安的兵力不是都已经登陆了吗?”楚修泽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旋即便想通了原因,到底是他失算了!宇文彻根本没有完全调动淮安水师营的所有兵力!

    川军已经破合肥,不消半日便能攻到金陵,这场战争的形势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苏琬清见他脸色憋红,苦笑道,“泽哥,时至今日,你又何必执迷不悟?”

    楚修泽暴跳如雷,嘶吼道,“我执迷不悟?你知不知道我用了十年才重建故国!你到底是不是先皇的女儿,在此时,竟然为灭国仇人说话!”

    苏琬清颓然地变了脸色,是啊,她本为楚氏后裔,现在却倒向宇文彻,父皇母后在天之灵也不得慰籍,她是十足的不孝女啊!

    “传令!竭力围攻夏军,砍下夏皇头颅的,世封公爵!”

    听到他的话,苏琬清只觉心在狠狠抽动,今日,你死我活是不可避免了。

    残阳血红,却比不及长江水红。金陵城外的尸首已堆积的如山一般高,散发着刺鼻的恶臭味。尽管苏琬清被人看管在城楼的阁室内,单听刀剑相撞的声音,便让她战栗不停。

    这一战,万骨枯。

    未酉相交,川军破金陵西城,支援了苦战近六个时辰的夏军。直到多年以后,苏琬清仍不能忘记这一天的场景。

    宇文彻身着的金色铠甲上,飞溅星点的血。大夏将士开辟出一条道路,他骑在汗血宝马之上,缓缓走到前面,如天神之降。

    夏军没有反绑楚修泽,只是押着他缓缓从城门中走出来。他那双眼睛中,再没了任何光彩,没有飘逸似仙的出尘,也没有猜忌划谋的狡诈,是死一般的沉寂,仿佛已经与这个世界隔绝。

    押着他的兵士在他小腿肚上踢了好几脚,但他始终没有向宇文彻屈膝。宇文彻扬手道,“罢了!此战已定,你已是阶下囚,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苏琬清看到他张狂地仰天大笑,满含身败之后的凄楚。他一字一字道,“此刻,我与那周郎又有何区别?既生瑜,何生亮?老天既给了我复国兴楚的机会,又为何要让你有一统天下之命呢!”

    宇文彻沉默不语,开战前,他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倒是楚修泽的诡谲,让他为之惊艳。只可惜,他处事为人太过凌厉刻薄,又偏执自负,即便是文武全才,也注定为时势所弃。

    “楚修泽,你若早些缴械投降,朕兴许还能考量,饶你一命。可你瞧瞧,多少青壮男儿因你的野心而死?你是十恶不赦的罪人,该死!”

    被押在不远处的苏琬清看到他从背后抽出了箭,搭在了满力拉开的弓上,便知宇文彻意欲射死楚修泽。纵然之前她被楚修泽钳制受了很多委屈,但到底是没有恨他到入骨的地步,她想也不想冲了出去,“不!不要!”

    幸而箭未离弦,宇文彻看到她时,亦是说不上来心中的滋味。思之欲狂的女子就在眼前,他恨不得现在冲过去将她抱在怀中,可现在,她却是在维护败于自己手上的人。

    她就那样跪在自己面前,不停叩首,“求你,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楚修泽一把拉起了苏琬清,双手捏住她的肩膀道,“不许你求他!江南楚氏都是有血性的人,我楚修泽堂堂八尺男儿,还畏死不成?”

    “泽哥!”这一声用尽了她毕生的力气。

    楚修泽苦涩地浅笑,“清儿,我不怕死。真的,我不怕死。时势如此,我到底是无能,不能给你家国温暖。”

    苏琬清看着他脸色一点一点变差下去,他忍不住耸起了眉,似是有割腹般的疼痛缠绕着他。

    直到他嘴角流出那一丝暗红,苏琬清恍然大悟,他是那样圣洁似仙又自尊傲世的人,即便兵败,也不容许别人侮辱于他,所以,他选择了自吞毒药,结束此生。

    苏琬清像疯了一般拍打着他,“我不要什么复兴南楚...我只要你们都活着…父皇,母后,皇兄,还有你。你们为何如此狠心,定要离我而去,将我一人撇在这凄苦寒冷的世间!”

    “你错了…清儿…你还有那个孩子…还有他…”楚修泽侧首望了一眼慢慢朝她走进,神色却寡淡的夏朝帝王,又转过脸来对她讲了最后一句话,“清儿…好好活下去吧…”

    “不!”

    斯人已乘仙鹤去,梦中唯见飘渺影。

    在他吐血而亡的那一刻,她的心神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直直地倒了下去。只不过,她没有摔在血流满布的地面上,而是...落入了一个久违的怀抱里。

    十年一梦到潇湘。苏琬清梦到了从前,一切都那样不可置信。

    她坐在太阿湖旁的石头上,扑腾着小腿唱歌,一个高瘦的身影就那样闯入了她的世界。他面孔微显青涩,俗不可耐地披散着头发,穿着淡灰的锦袍踱步而来。

    她跑过去,张开双臂坏坏地道,“哥哥抱!”

    未等到青稚少年将她抱起,画面一转,又是一堆孩子撑船在太阿湖里采莲子。孩子王当数当朝六皇子,但六皇子是十足的妹控,时时刻刻护着她。只可惜,她乌溜的眼珠总盯着坐在船尾的那个小男孩瞧。

    她剥开莲子,从人堆里爬过去,仰头望着他道,“你吃不吃莲子?”

    一切都看不到结尾,可她心中却明朗。

    苏琬清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正躺在揽云阁的寝房中,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侍周。

    侍周将她扶起,堆砌好秋香枕,慢慢让她靠了上去,而后从袖口中拿出一封信,“公主,这是先皇陛下留给您的。”

    苏琬清没有急切地去拆信,“他…”

    侍周知道她想问什么,“夏皇有令,于紫金山帝寝厚葬先皇陛下,一切规制按南楚宗法来。公主当知,从紫金山上,可观整个金陵城乃至江南一隅。”

    “他终于永远守在了金陵。”苏琬清攥着手中的信淡淡道。

    侍周拿眼角余光瞥见了进来的人,趁着苏琬清怔忡,她悄悄退了出去,只是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她听到那个男子出声问道,“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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