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尽桃花 完结 作者:肉书屋

    歌尽桃花 完结第27部分阅读

    还未干一样。

    谢怀珉打了一个饱嗝,把吃剩的饭菜倒进老黑的盆子里,然后朝屋里喊:“连城,出来洗碗!”

    连城正趴在床上,每一块肌肉都在疼,整个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姓温的师傅不温柔,把他每天当狗一样训练。回到家里,本该体贴贤惠的姐姐也根本不会照顾人,把他当下人使唤。这日子可怎么过?

    “怎么了?”谢怀珉终于探了半个脑袋进来,“这么一下就蔫了?”

    “被训练的又不是你!”连城少爷正在闹脾气,闷闷地把脸转向朝里,“没吃过苦不知道难受。”

    谢怀珉笑嘻嘻地走过去,推了推他,“这么大的人了,还使什么性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对了,我看到你和柳儿在说话,她怎么不理你?”

    连城的脸一下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

    谢怀珉乐,“得啦!谁不知道呢!你也别泄气,你才多大啊?学人家闹失恋!那小丫头和她娘一样,势力得很,等将来你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的时候,给她们瞧瞧。”

    连城闷在被子里说:“你别说好听的安慰我。”

    谢怀珉拍拍鼓起来的被子,“专心学习吧,小子!还没发育呢就知道谈恋爱了!”

    连城一听,猛地从被子里跳了出来,“谁说我没发育了!你看看我胳膊!”说着把鼓着小肌肉的胳膊亮给谢怀珉看。

    谢家姐姐噗地一声哈哈大笑,差点掉下床去。

    “小东西,懂个屁!”她掀起被子捂住连城,在上面狠狠捶了,“不干活就去看书写字!”

    连城闷声嗷嗷叫。

    谢怀珉丢下他,卷起袖子出去洗碗。

    雨季已经来了,天气闷热而潮湿,城里的花都谢了大半,植被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的新绿色。空气里浓郁的花香淡了许多,混杂着饭菜的香,左邻右舍隐隐穿来别家的说话声。夜晚降临的城市平和安详。

    谢怀珉轻轻哼着歌,动作麻利地洗好碗,一个个擦干,放在自制的碗架上。烧的洗澡水已经开了,她朝对面的房间喊:“连城,来洗澡!”

    大门上突然响起呯呯敲门声。

    “小谢姐?你在吗?快开门!”

    她听出那是医局里小林的声音。这姑娘平时说话声音不比蚊子大,今天跑来拍门大叫,一定出了大事了。

    打开门,林秀差点跌起来。

    谢怀珉立刻关好门,扶着她问:“出什么事了?”

    林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是……是京城医局来人了!封了咱们的药库,扣起了张大人和好几个医官,又说要提你去问话。药库的王师父要我先来告诉你一声,让你有个准备。”

    谢怀珉心里却有数,“是不是为着如意膏的事?”

    “你知道?”林秀惊讶,“上面还带了好多兵,一下就把药库里的如意膏都给搜了出来,堆在院子里……”话还没说完,巷子里就响起了零碎的脚步声,门上又传来敲门声。

    谢怀珉握了握林秀的手,要她不要惊慌。

    打开门,四个陌生的兵差站在门口,穿着朱红色的兵服,虽然神色严肃,但是并不凶恶。领头的那个很有礼地对谢怀珉行礼道:“可是谢大夫?请随我们回医局一趟!”

    “怎么了?”连城披着一件衣服走出房,惊愕地看着院子里的人。

    “没事,医局里的人找我。”谢怀珉轻松地说着,一把拉住林秀,“小林,麻烦你就先留在我这里,帮我看着我弟弟。我去去就回来。”

    小林虽然吓得哆嗦,可还是点了点头。

    “不!我也要去!”连城敏锐的直觉让他不安,“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你一个孩子凑什么热闹!”谢怀珉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她麻利地脱下围裙,整了整头发,对兵差说,“我们这就走吧!”

    “姐!”连城惊慌地大叫着冲过来。一个兵差立刻拦住。连城下意识地就要抬手去打。

    “连城!”谢怀珉喝了一声。那孩子收起了手,茫然地望着她。

    谢怀珉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是叫我去问个事,你别想多了。我很快回来!”

    连城只得担忧地看着她被人带走。

    谢怀珉赶到医局时,那里已经乱作一团。门大开着,灯笼和火把将整个前院照得通亮。局里的同僚大半都在,个个都惊慌疑惑地坐在一旁,院子中央堆着高高一堆东西,正是十天前进的一大批如意膏。一个兵差正在往上面淋着油。谢怀珉只看一眼,就知道他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一个模样斯文的中年文士走到面前,“这位可是谢大夫?”

    谢怀珉忙行礼,“正是民女,大人是……”

    那大叔笑道:“在下不是大人,大人在堂里等着谢大夫呢!”

    谢怀珉整了整衣服,随他往里走。

    里面大堂灯火通明,兵甲在侧。谢怀珉惊讶地看到太守和好几个州府高官都在座,人人心神不宁,脸色苍白浑身哆嗦,活像见了鬼。他们身后各站着一个兵差,不像保护,倒像是看守着他们。

    大堂上座,光线反而十分幽暗,一个男子正坐在阴影里,低头看着公文。绛紫色儒袍,暗银云龙纹,头带紫乌发扣,插着一只白玉簪。从这身打扮上,倒看不出他是多大的官。

    他们一步步走近,男子听到了他们的声音,抬起头,放下手里的案卷。

    闪动的烛光下,谢怀珉看清了他的模样。三十不到的年纪,挺直的鼻子,眉如刀裁,光线加深了他本就分明的轮廓。是个极之英俊的男人。

    那人眉眼如画,眼角微微上挑,眸子漆黑如渊,看来似乎平和定泊,可是抬眼轻扫时,目光却是清冽犀利锐气逼人,教人心里一阵发慌。谢怀珉就在他的注视下立刻垂下视线,欠身行礼。

    “谢怀珉?”那个男子的声音低沉醇厚,宛如一杯美酒。

    谢怀珉的耳朵一阵麻,脑袋依旧低着,“正是民女。”

    没想帅哥挑刺道:“你是我大离医局在编从事,有公职在身,怎么还以民女自称?”

    他声音不大,语气也说不上多严厉,可是听在耳里,就是让人背上一凉。

    谢怀珉机灵地立刻改口,“是下官疏忽了。”

    男子站了起来,“抬起头来吧,我有话问你。”

    是不是离国的京官都有这么大的架子,仿佛一方为王似的气势,可是在齐国没体会过的。

    谢怀珉抬起头来。

    男子已经走下上座。他身材修长挺拔,肩膀宽阔,动作沉稳不失轻盈,蕴含着力量。谢怀珉看得出来,这人虽然是文官,但也是个练家子。

    男子经过她,一直走到门口,负手望着院子里堆成小山的如意膏。夜风把这药特有的气息吹进人们的鼻子里,谢怀珉不适应地打了个喷嚏。

    大不敬?

    男子置若罔闻,说:“听说是你先发现这膏药有毒的?”

    谢怀珉恭敬地站在他身后,答道:“回大人的话。下官以前游历秦国时就见过这药膏的原材料。也研究过,有一定的了解。”

    男子点了点头,俊美的脸上一片高深莫测的冷漠。

    “你做得很好。”

    明明是在夸奖,可是被夸奖的谢怀珉却并不觉得很高兴。

    男子继续说:“堂堂大离的官员,竟由一种小小膏药,从中腐蚀,溃败不堪,后果严峻。你发现和汇报得很及时,阻止了灾难的扩大。”

    谢怀珉头埋得更低,谦虚的答道:“大人过奖了,这都是下官的职责,是理所当然的事。”

    坐在一旁的官员们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俩。谢怀珉心里暗叹,这下可得罪了不少人了。

    歌尽桃花 第四卷 离国篇 第62章

    兵差小跑到那个男子跟前,恭恭敬敬道:“大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男子抬起了手,做了一个向下压的手势。

    几名兵差将手里的火把丢到已经淋满油的毒品上,火轰地一声燃烧了起来。

    谢怀珉却是大惊失色,条件反射地伸手拉住男子的手臂往后拖。

    “大人,小心——”话音未落,那只手一阵剧痛。她哀叫一声连退数步,抱住受伤的胳膊。

    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身边几道风过,有人重重抓过自己的手,扣住了肩膀。肩关节又是一阵剧痛,几乎要脱臼似的。

    “慢!”男子声音抬高了点,扣住谢怀珉的力量松了几分。

    “你刚才要做什么?”男子沉声问。

    谢怀珉心里早将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表面上还得打着官腔耐心说:“大人,这膏药燃烧起来有毒。还请您和各位兵差大人回避远点的好。”

    男子挥了挥手,施加在谢怀珉身上的力量突然撤离而去。小谢大夫忍着疼揉着胳膊直起身来,大厅里原来多少人,现在还是多少。仿佛刚才抓住她的那几双手,都是鬼变出来似的。

    差役正忙着关上门窗阻挡毒烟。男子转过身去,漫不经心地扫了在坐的几个官员一眼。所有人都像被电了打哆嗦。

    文士大叔笑呵呵地说:“大人,毒药也烧了,接下来的事,就该是挨个审问了。这是下官们的活,您一路劳累,还是早日歇息了吧。”

    “高大人这几日也辛苦了。”男子弯了弯嘴角,对一个兵差头领道,“那这几位大人都请下去。明日我亲自提审。”

    愁眉苦脸的州官们被赶小鸡一样的赶了出去,那位高大人也行礼告退。谢怀珉没接到指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在原地干站着。

    男子仿佛完全遗忘了她,走回座上,又埋头看起卷宗来。

    谢怀珉暗暗翻了一个白眼,悄悄地一点一点地往后退,打算退到阴影里去找个地方歇歇脚。

    “你过来。”

    谢怀珉抬头望。

    其实根本用不着寻找,这屋子里就她和那位目前还不知名的帅哥上司大人。人家自然是叫她过去。

    于是小谢大夫听话地又走了过去,卑躬屈膝听候差遣。

    男子看也没看她,指了指一旁成堆的卷宗,“你从中把和如意膏相关的卷宗挑出来给我。”

    就知道没好事。

    谢怀珉拣了一张软垫子,在角落里寻了个光线好的地方,开始干活。

    这等文秘工作,倒早已经是熟手的话。以前跟在萧暄身边,每天都要帮他筛选整理文件,轻重缓急分门别类,代笔批文也不是一次两次。

    想到这里,手停了停。

    如今深夜阅奏折时,不知道是谁在他身旁红袖添香了。

    想这些做什么?谢怀珉摇了摇头。

    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身上,谢怀珉小心翼翼地抬头看。

    男子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探索。

    谢怀珉缩了缩身子,把手里的卷宗递过去,“大人,这里有记载,那花名叫火龙花,不过当地人管它的果子叫麻子果。”

    男子接过卷宗仔细看,“七年前?那药这么早就流入我国境内?”

    谢怀珉提出自己的看法,“大人,那果实如果使用得当,可以做麻醉剂用。各国医书里对此用途都有记载。不过我们通常使用的都是别种材料,很多人便不知道火龙花的果实还有这种用途罢了。大人您手上卷宗里的记载,火龙花的果实应该是当作麻醉用药而收购来的。离如意膏这种成品还很远。您看,收购分量才十斤,十分少。”

    男子点了点头。

    谢怀珉又说,“大人,您来之前,我去城里走访过,看到许多吸食过如意膏的人。从他们的症状上来看,吸食历史该不长过两年。也就是说,秦国太子监国后,那些药膏才流传到境内……”

    赶紧咬住嘴巴,可是似乎还是慢了一步。

    谢怀珉心虚冒冷汗。给萧暄写信时畅所欲言成了习惯,见了谁都关不住嘴巴,又不长心眼,真是迟早要坏事的。

    男子脸上没有表情,好像没有听到刚才最后那句话一样。

    差不多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才问:“有什么办法戒了那瘾?”

    谢怀珉解释说:“这主要靠本身意志力,再辅以一些药来缓和痛苦。只是,身体上的瘾好戒,心理上的瘾却难戒。许多人明明身体已经恢复,可是挨不住心理的渴望,才复去吸食的。

    男子终于转过头来,看向她。那双漆黑如深潭的眸子看着似乎有点眼熟。

    谢怀珉下意识地又摇了摇头。

    男子忽然不着边际地问:“谢大夫是哪里人?”

    谢怀珉觉得莫名其妙,嘴巴已经主动答道:“是齐国人。”

    “哦?”男子轻扬了一下眉,“怎么想到不远万里来离国谋生?”

    谢怀珉早就为此准备了一套说词,“受师父影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多见一下世面。”

    男子扫了一眼谢怀珉的手。那双手虽然能做家务切草药,可是保留着白皙和修长,是一双灵活的劳动人民的手,也是一双千金小姐的手。

    “谢大夫不想家吗?”

    上司下属的深夜谈心节目?

    谢怀珉虚伪地笑着说:“想啊,不过父母有大哥照料,不用我担心。”

    男子露出一个几乎算不上是笑的笑来。

    “很少有女子能做到像你这样。”

    谢怀珉厚着脸皮说:“谢大人夸奖。”

    男子喉咙深处终于传出两声笑来。

    谢怀珉窘迫地埋下头。

    男子语气温和了一些,“你下去吧,今晚好好休息。”

    谢怀珉不太明白他的语意,但还是立刻站起来行礼道别。这种怪异的地方,还是少呆的好。

    从侧门出去,外面依旧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士兵,鸦片燃烧后的怪味道还没怎么消散。谢怀珉不舒服地皱着鼻子。

    身后大门关上,她仓促回望,只看到那个男子低头看卷宗的身影。

    那个身影同记忆里另外一个遥远时空里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同样的在坚韧上带着孤独和疲倦,同样的专注地沐浴在烛火之中,同样的总是锁着的眉头,同样的总是埋得很深的忧愁。

    她仰头看着星光疏落的天,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阳光灿烂,东风二级。谢怀珉上午没有排班,于是有时间使唤着连城把家里的褥子被子枕头大棉衣全部抱了出来,摊在院子里晒晒。

    她坐在躺椅里,嗑着瓜子,悠闲地哼着小曲。这次事情闹这么大,听说整个东南地区三省都轰动了,皇帝在朝堂上震怒,边防军官立刻换了一轮,和海关有关的所有部门都要来个大清检。

    门上传来敲门声,连城放下手里的活去开门。

    谢怀珉咔嚓咬了一颗瓜子,看到走进门的那个人,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里跳了起来。

    “高大人!”

    高大人一脸友善慈爱地看着她,“恭喜啊,谢大夫!”

    谢怀珉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何喜之有啊?”

    “大人已经下了调令。小谢你这次揭发毒药有功,升到京城内医监从事,着青衣。这能不恭喜你吗?快快准备吧,我们下午就动身回京城。”

    连城张大嘴巴,谢怀珉更是懵了。她当然想到自己会升,可是想不到自己会升得这么快,坐着直升飞机往上窜。一步登天不为过吧?

    谢怀珉感激的泣不成声之时,心里自己在对自己说,这就是官运来了也挡不住的表现吗?

    陆颖之停在湫泓殿的台阶下,扶了扶发上的绢花,这才拾步往上走。

    湫泓殿里灯火通明,一阵阵女子衣角发鬓上的清香随着夜风吹散到外面来。夜宴还没开始,只有一点平和的丝竹声在殿里回响。

    宫中女子的私语轻笑声在一声“陆贵妃到!”中骤然停了下来,像是被一刀切断似的。

    陆颖之脸上挂着笑,从容地走了进去,后妃们齐齐向她行礼。她如往常一样,温和客套地回应着,一番寒暄,然后走到御座左下的位子坐好。她今天穿着紫红色苏纱宫裙,衬托着她肌肤雪白如脂,头发上每个发钗簪花也是精心挑选过的,既精致又不过分照耀。同阶下其他妃子比起来,的确非常醒目出众,独冠群芳。

    宫里的老规矩,每逢初一十五,是皇帝和后宫众妃及子嗣团聚用餐的日子。齐帝新登基,国事繁忙,本来就不怎么亲近后宫。每月这两天,倒被后妃们当成了得见圣颜的节日一般。

    萧暄登基三年多,除了皇后外,总共纳了五个妃子。皇后进宫前就在生病,这些年天天养病,都没有在外人面前露过脸,其他妃子也一直没有生育。大长公主和嵩亲王等长辈早都耐不住了,一直想法子地主张着选新良媛,又催太医给皇上调养。皇上倒干脆,一律用先帝驾崩,国之大丧,三年不嫁不娶做借口,送到手边的人都给退了回去。

    大长公主会使心眼,又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个模样清秀动人少女送进来。皇上看到她,脸色大变,愣了良久,就在大长公主暗喜之际,皇上突然愤怒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出去。

    想到这里,陆颖之拿起一个李子送到嘴边,来掩饰她又讥讽又苦涩的冷笑。

    三年了,她进宫已经有三年了,怎么感觉像三个月一样短呢?

    萧暄今天迟到,这是常有的事。皇上好静,不喜欢这种闹哄哄的场面,有时间还不如去中宫陪皇后坐一坐。

    想到这里,陆颖之又忍不住冷笑。

    什么皇后?什么身体不适终年不见人?真是一个假透了的幌子。

    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连大长公主都想到去找个模样相似的替身来,期望皇帝转了念头。

    不过是个庶出,模样也不千娇百媚,性格也不柔顺。不过是跟了他沙场两年,可是她自己也为他出生入死啊。到底好在哪里呢?

    “姐姐什么事那么开心?”许嫔凑过来讨好地问。

    许嫔是去年入的宫,四妃里进宫最晚的一个。之前的几个妃子,张嫔是南方附庸国张家小朝廷的公主,却是个闷葫芦,胆小怕事,平淡无聊,一直融合不到人群里。杨妃天真活泼、机灵调皮,萧暄喜欢她倔强的性子,十分宠她,她也高傲得意,有些骄横。罗嫔整天只知道吟诗作画,对月叹息对花落泪,萧暄对她几乎是避之不及。这许嫔为人老实中透着一点精明,很知道投机取巧,一直跟在陆颖之身边奉承有道。

    陆颖之是去年末进的贵妃。无子却能进到这个品级,已是极大的恩宠了,可是她却并不怎么高兴。再多的恩宠,也不过是做给陆家和天下人看的样子。宫里其他女人本来都比她差得很远,她升得再高,那人对她依旧是老样子,有什么意思?

    许嫔见她一直不答话,也没打搅她,倒是杨妃,正和罗嫔猜字赢了一回,高兴地过来凑话。

    “娘娘一定是想到陛下快来了吧?”杨妃声音清脆,话又多,像一只小鸟,“我都好几天没有见着陛下了。听说陛下正在为漕运的事忙着呢!”

    许嫔自进宫后就没有被招幸过,这么一听,嫉妒得眼睛发热,急忙低下头去。

    陆颖之抬起眼帘,冷冷扫了杨妃一眼,“国家大事,怎么容得你我后妃多嘴的?”

    她话语轻轻,语气却十分森严,杨妃再是娇纵傲慢,也胆怯地缩回了身子。

    气氛有点僵,笨拙如张嫔都有点发觉陆贵妃今天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这时荣坤那一声:“皇上到!”打破了僵局。女人们纷纷整衣起身,朝着那个尊贵的男人行礼。

    年轻的帝王迈着大步意气风发地走进殿中,俊美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已出落成少年模样的康亲王萧肃紧跟在他的身后。

    皇帝没有子嗣,却一直把前元敬太子的儿子带在身边抚养,这也是让皇族长辈们十分头疼的事。康亲王今年十二岁了,聪颖好学,谦和有礼,性格淳厚,唯一可惜他不是萧暄亲生的。

    流言很多,从皇帝其实不能人道,到皇帝生不出儿子,到康亲王其实是皇帝的私生子,五花八门,应有尽有。皇帝当然听说过,也只是付之一笑,压根没往心上去。

    今天这顿饭,和以往家宴没有什么差别。皇帝心情不错,时不时同贵妃和康亲王交谈几句,问了萧肃的功课和陆公的身体情况。

    陆颖之终于愁上眉头,“家父几天前又闹了胸闷病,一直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朕不是差了太医过去了?”萧暄一脸关切。

    陆颖之道:“太医是看过了,可是说辞还是老样子,要家父忌口,多休息。可是家父就是不听劝,还是喜欢吃那些又甜又腻又肥的东西,酒也不戒。妾身真是……真是不知道怎么办的好了!”

    萧暄便安慰道:“贵妃也不用太担心了。国公他早年沙场艰苦,如今难得悠闲享福也是应该的。不过是好吃,又不是什么大病。”

    陆颖之脸上的担忧十分真切,“可是家父这变化也太大了。他就是因为一向艰苦,过去作风简朴,从不好美食名酒的。如今怎么会……”

    没心眼的杨妃脆生生道:“也许就是以前憋久了,现在才会大吃大喝的嘛!”

    陆颖之的脸色一时变得十分难看。许嫔吓了一跳,使劲扯杨妃的袖子。杨妃这才反应过来,白了脸。

    萧暄叹了口气,语气轻缓地责备道:“可儿,这里怎么容你胡言乱语,还不道歉?”

    杨妃拣了台阶,急忙给陆贵妃赔罪,只是陆颖之的脸色始终没再缓和回来。

    许嫔左右看了看。皇帝维护杨妃之意再明显不过。她心里衡量的,没去宽慰陆贵妃,倒赶紧冲杨妃露出一个体贴的笑来。

    陆颖之没看到这个笑,即使看到了,怕是也上不了心里去。

    家父陆公的身体,是两年前开始坏起来的。原先只是留在京城后,各方应酬,大吃大喝,身体开始发福。他这年纪的人,身上长点肉,倒也是正常事,谁都没在意。后来变本加厉,突然喜欢吃甜食和大鱼大肉,越是肥腻越是爱吃,毫不忌口。可是一位堂堂国公,吃点肉也无可厚非。她也想着父亲辛苦大半辈子,现在享点福是应该的。

    就这么吃着,什么毛病都吃了出来。胸闷气短,肝衰脾弱,堂堂一个戎马倥偬的老将军,成了一个酒肉大胖子。入宫后她每次见他,他都比前胖几分,她的忧愁也多几分。

    虽然家里两个堂兄一个执掌东军,一个把持当地漕运,可是她很清楚这两个堂兄资质如何。皇帝从来没有一天断过动陆家的念头,以前陆公还可以出面应付,如今他病得起不了床,而偌大的一个陆家,只能靠她这个不得宠的女人来给他们遮风挡雨吗?

    想到这里,看到正饶有兴趣地听着杨妃说话的萧暄,陆颖之只觉得嘴里的苦意有增无减。

    一顿家宴吃到近尾声,一直只见杨妃在说话。她不知从哪里听来哪些民间故事,又讲得绘声绘色,逗得大家都哈哈笑。萧暄近来重用她父亲,又晋了她的级,她现在宫里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不知道多少人就等着她能生个一儿半女,来打破陆家半边天下的局面。

    吃得差不多,时间也不早了,萧暄放下筷子。

    杨可儿娇媚地依偎在他手边,萧暄果真顺着她的意,说:“今晚你来陪陪朕吧。”

    杨可儿喜上眉梢,连声谢恩。陆贵妃一脸无动于衷,罗嫔哀怨地低下头,张嫔依旧缩头缩手地吃着东西,只有许嫔赶紧附过去给杨妃道喜。

    看着杨妃欢喜地跟随着萧暄而去,陆颖之不再掩饰,精致的面容上浮现一抹讥讽的笑来。

    歌尽桃花 第四卷 离国篇 第63章

    杨妃住的飞羽宫并不大,但是杨妃喜欢讲排场,把不大的地方布置得富丽堂皇,到处可见精美的珠宝古玩。

    萧暄走了进去,对那些亮得晃眼的摆设看也不看,径直走到窗前的书桌后坐下。桌上已经堆放好了奏折谍报,都是荣坤在他还没到时先送过来的。他大致看了看,先挑出几份下午没解决完的那几份重新开始看。

    杨可儿抱起小猫,在旁边拣了一张软凳,坐了下来。她十六岁入的宫,两年时间已足够让她明白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安静了。皇帝宠她,给她地位和荣耀,那她就该尽她的本分配合皇帝的一切。

    她一边顺着小猫的毛,一边注视着皇帝。专心办公的萧暄浑身散发着稳重平和的儒雅之气,硬朗的五官被明亮的灯火柔化了,看上去十分俊美。

    杨可儿着迷地凝视着,甜蜜地笑,可是依旧不敢出声打搅他半分。

    萧暄一直忙到深夜才停下来休息片刻。抬起头,就看到靠在屏风边呵欠连连的杨可儿,不由笑了。

    “可儿?”他过去抱起她,“累了就睡吧。”

    杨可儿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说:“陛下也休息吧。”

    萧暄嘴里应了一声,将她放在床上。宫女立刻过来为她宽衣盖被。杨可儿舒服地又打了一个呵欠,翻了个身,安稳地睡了过去。

    萧暄在她床边坐了片刻,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笑着摇了摇头,还是站起来走回书桌边,继续刚才未完的工作。

    后半夜下起了雨,春雨,淅淅沥沥地打着芭蕉叶,滋润着大地。

    清凉的风人窗缝里刮进来,萧暄放下笔,疲惫地眨了眨眼。守在一旁的荣坤立刻递过一杯浓茶,他却摇了摇头,走出屋去。

    雨不算大,淋在脸上,一阵清凉,连带着人也清醒了一点。天空黑得如同化不开的墨,人间的灯火总也不能将它照亮。

    春雨一下,江湖水涨,万物复苏,多少蛰伏了一个冬天的故事又要重新开始了。

    萧暄自言自语道:“还有……七天吧……”

    荣坤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皇上是指,皇后的信,还有七天就要来了。

    每个月的念想啊。

    早春天亮得比较晚,可是陆颖之打小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到了时辰就自动醒过来,怎么也睡不着。

    明明这三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今天却觉得特别低落。

    深蓝色的黎明里,早起的宫人小心翼翼的脚步声细得就像是雨打树叶的沙沙声。宫里长廊下一盏盏萤火般的宫灯隔着雨帘看来,分外的模糊。

    陆颖之今天没打算出门,也懒得打扮,只穿了家常的衣服,随意挽了头发,在窗下闲坐着。她这样看上去,显得十分年轻,还有一种人前决不会显示出来的柔弱和倦怠。

    贴身宫女宝莲一边布早饭一边说:“陛下昨天宿在杨妃那儿了。不过听徐公公说,西厢的灯火一晚上都没熄,怕陛下又是忙着国事没歇息。”

    陆颖之喝了口奶子,冷淡的说:“哪次不是这样?等哪天有了例外,你再来和我说吧。”

    宝莲落个没趣,又换了个话题,说:“今天不是国公夫人进宫看您的日子吗?娘娘想好午膳吃什么?”

    陆颖之依旧兴趣缺缺,“翻来覆去都那么几样,山珍海味吃了三年,也和青菜萝卜没什么区别了。”

    宝莲到底伺候了她三年,最明白主子的心思,“娘娘,婢子斗胆说一句。您老这么消沉也不是办法。您看这宫里,也只有您和杨妃入得陛下的眼。杨妃那还是个没长成的小丫头,陛下宠她也是图个新鲜,最终心思还是会回到您身上的。”她压低了声音,“上次国公夫人来时就说了,她会在外头搜寻民间生子秘方,娘娘早日生下皇子。到时候,取低皇后都不是问题。”

    陆颖之呵地一声笑了,无比的刺耳。

    她没有告诉继母的是,如果没有宠幸,她又怎么去怀上孩子呢?

    她是堂堂定国公陆怀民的独女,是大齐的皇贵妃,是整个后宫最为权威的女人。这要她怎么去和别人说,那个男人,从来都没有碰过她?以她的骄傲自负,以她的高贵尊严,要她怎么说得出口?

    入宫三年,萧暄从来没有给过她脸色,更没有刻薄过她。不论人前还是人后,他对她总是文雅有礼,温和体贴。该说的话,该关心的地方,该赏赐的东西,他从来没有吝啬过。这个样子,谁看了都相信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连陆国公都宽慰她嫁对了人。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种公式化的客套和刻意疏离的背后,是无数次赏赐和晋级都掩饰不去的提防戒备。

    记得新婚之夜,萧暄似笑非笑地问她:“你如愿了吗?”

    简单五个字,如同雷一样打在她耳边,把她震懵了。所有对生活的美好计划通通都在这句话里震得粉碎。

    她的确是费尽了心思才挤了进来,她的确是排挤走了谢昭华。可是她不是都已经甘愿为妾了吗?以她的身份,这该是多大的退让牺牲。

    可是,他一点都不稀罕。

    满意了吗?

    怎么会满意?

    他们俩就这么在婚床上凑合了一宿,两人都一夜未眠。天亮时,萧暄割了手,将沾了血的白绢丢在床上,然后慢条斯理地整理衣冠,走了出去。她僵在床上,只听到他声音温柔地吩咐宫人不要来打搅她。那种刻意的恶毒的温柔,就像一条蛇一样缠绕住了她的心。

    年轻帝王的反击比陆家想象得要早许多。父亲身体开始变坏,皇帝的人手开始插进东军里,整顿科举大量新血涌入朝廷。谢家迅速的崛起,谢昭华的长兄谢昭瑜年纪轻轻就做了礼部尚书。甚至,谢昭华明明不在宫中,却可以遥控一切事情。以她的名义,齐国官府办了女子学堂,孤独有特指的寺庙收容,皇帝听取她的意见,在灾荒地区慷慨雇佣当地劳力来大修水利……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察觉到了危机。

    她也有比谢皇后好的,她在皇帝身边。

    后宫女人邀宠的那几套,没人教自己也知道。所以国公夫人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药瓶子的时候,她心照不宣地将那东西揣进了袖子里。

    那天夜里,当萧暄端起那杯酒时,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结果萧暄放下了杯子,语气平淡到近乎冷漠地说:“你就这么想我碰你?”

    陆颖之永远不会忘记那种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的滋味。她这个沙场里来去的天之娇女,也终于知道了恐慌和害怕的滋味。

    就是那种不喜不怒的平淡眼神,就是那种无所谓的生疏语气,让人觉得轻微渺小到尘埃一般无足轻重。

    萧暄轻笑着说:“我不会让其他女人为我生孩子的。你大可放心,你永远都是宫里地位最高的妃子。”

    其他女人?这个其他,是之于她陆颖之,还是之于谢昭华?

    想到这里,陆颖之重重叹了一口气。

    当年还太年轻,沉不住气,想来真傻。他不碰她,也不碰其他妃子。她不能生育,别的女人也不能,皇后又只是一个空位子摆设,她又紧张什么?大不了真的让康亲王即位。那孩子善良敦厚,大臣们喜欢他,就是因为觉得他好控制。可是萧暄会这么做吗?

    陆颖之甩甩头,不打算再在这问题上花心思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她叫宝莲布置纸墨,打算趁国公夫人还没来之前,给东边两个堂兄写封信去。家里在外支撑的只有这两个堂兄,无奈两人不但资质平凡,而且娇纵狂妄不爱听她的劝告,真是十分麻烦。

    外头阴翳的天空里滚过一个闷雷,雨渐渐下大了。

    陆颖之顿了顿笔,心想,中宫承天宫后那一院子由皇上亲手种下的桃树,想必正花开热闹吧?

    谢怀珉一路小跑着冲到屋檐下。

    这离国的春雨怎么这么大,一颗颗打到人身上还怪疼的。她甩着衣服上的水珠,一肚子牢马蚤。大前天洗的衣服,今天还没干,还真不如拿去烘药房借个方便烘干了的好。

    现在已经四月中了。离京城在北方,青阳城可以穿单衣的季节,这里还得穿三件。谢怀珉来到京都的时候,城里的树木都发芽了,看上去满城一片繁荣春意。配上到处高大华丽的建筑,和路上衣衫整洁的百姓,她对离京都的印象非常好。虽然因为一时不适应闹了感冒,可是还是在给萧暄的信里将这个地方狠狠夸奖了一番。

    她现在是内医监青衣。内医监的青衣大夫可比地方的医正还多值几个钱,谢大夫现在住职工宿舍,两房一厅,每月除了生活补助外,还有十两银子。谢怀珉算过,折合成|人民币,也有七、八千,她现在也是年收入十万族了。

    连城随着她来的京城。那位神秘的温师父也跟了过来。但显然温大侠是不情愿的,脸色很臭,每次看到吴十三,都像对方于他有灭门大仇似的。

    内医监就在皇宫后围墙外,靠着冷宫,邻居就是太监和宫女的集体宿舍。虽然有点偏僻,可是皇宫里谁出了毛病,大夫们都可以及时赶过去。

    谢怀珉虽然是越级提拔上来的,可是因为是妇女同志,模样又好,并没有受到同事的排挤和嫉妒。她一来就自请去书库整理案卷,说是先学习后实践,态度十分谦卑,长辈还将她好好夸奖了一番,觉得这姑娘做人很踏实。

    其实谢怀珉也没那么伟大,她的副业就是写作,去书库正是方便了她编撰自己伟大的医学著作,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嘛。老爷子张秋阳写了一本《秋阳笔录》,轰动整个江湖和医学界。她将来出版一套《怀玉宝典》,不但要震撼朝野,以后考医务的公务员,还都得拿她的著作做复习参考书。

    书库的地理位置,应该属于皇宫前庭范畴。皇家图书馆,建筑高大庄重,收藏丰富。天文地理人文艺术科学非科学,应有尽有,光医学类书籍就占据了一整层楼。

    为了方便公事繁忙的政府官员,外庭门禁比较晚,所以谢怀珉总在图书馆泡到快半夜了才回家。

    夜来极静,只听得到雨打树叶声和远处荷塘里的蛙鸣声。油灯到底不比电灯,不亮,久了眼睛也很累。谢怀珉终于定下了毒经篇的大纲,丢下笔,伸手按着太阳|岤。

    潮湿的夜风吹到面上,居然带出了一点尿意。四下无人,谢怀珉很没形象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抽着鼻子下楼去解手。

    结果等到她哼着小曲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挺拔匀称的背影,冰冷如霜的气质。不正是那位不知名的帅哥上司?

    男子正低着头,手里捧着的是谢怀珉才理好的卷宗。谢怀珉进退两难,他却忽然抬头回望过来。

    “谢大夫,”男子还记得谢怀珉,“原来是你啊。”

    “正是下官。”谢怀珉赶紧躬身行礼。虽然不知道他官有多高,礼多人不怪,小心驶得万年船才是真理。

    男子的语气比上一次要柔和了一些,“这么晚了还没休息?你这是在写什么?”

    谢怀珉老实交代:“下官打算将各国从古至今的草药学编撰成一部医学书籍。”

    “哦?”男子感兴趣地翻了翻案上的卷宗,“想不到你挺博学多识的。”

    谢怀珉红了脸,诚实地解释到:“大人过奖,下官的学识也都是来自各方前辈的教导,凝结的都是人民的智慧。那些看似简洁的话语,其实都是前辈们探索实践数十年才得出的经验。下官只是将这些知识整理融合在一起,附上一点自己的见解而已。”

    男子弯了弯嘴角,放下书,问谢怀珉:“内医监怎么样?可还习惯?”

    谢怀珉愣了愣,赶忙说:“谢大人关心。内医监里无数学识渊博的前辈,下官需要学的东西十分多。而前辈对下官也是非常照顾,生活上也很好。”

    男子仔细看她快要缩到阴影里的谨慎模样,笑容不自觉加深了些,语气轻缓道:“你不用那么拘束。这不是办公时间,只当我们在闲聊好了。”

    谢怀珉听了这话,也不得不往前走一步,抬起头来,表示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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