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爱记 作者:蓝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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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遗爱记47

    【番外部分】

    之前在新加坡,池城就已经见过这孩子,但那时只是在办公大楼外、停车场内的匆匆一面。

    冉洁一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冉冉的存在,尤其是他,所以才破天荒地没有和池城打招呼,直接将冉冉抱上车,急速驶离。

    当时的她脸色如铁,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冉冉因为车速过快,不得不紧搂着安全带,眼里藏着小心翼翼:“妈妈,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去你公司找你了。”

    闻言,冉洁一的心口顿时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撕扯。这个孩子,她也曾试着爱她,可她……做不到。

    她倏地将车停下,挣扎了许久才搂了搂冉冉:“妈妈没怪你。”

    冉冉是早熟的孩子,冉洁一有时甚至觉得,这孩子揣摩得了大人小心翼翼藏好的心思。

    而此时此刻,套房门口,池城的眼神很快恢复正常,甚至俯身搂了搂孩子:“你叫冉冉?”

    池城神色温柔,对这孩子分外客气,连方才问她冉冉是否是“养女”时,声音也低到没有让离房门几步之遥的冉冉听见。

    反观她自己,却马虎到连冉冉真正的年龄都会弄混。

    自责充溢内心,冉洁一不禁死死咬唇。

    冉冉并没回答池城的问题,而是仰头,征询地看向冉洁一。妈妈不高兴——冉冉看出来了,愈发默不作声。

    沉默中,冉洁一看向池城,只一眼而已,就移开目光。因为她发现自己无法忍受这个场景,心中泛起的莫名酸涩,会让她崩溃。

    如果,这真是他们的孩子,那该多好……

    可就算他对孩子的身份起了疑,又能改变什么?只要稍加查证,他很快就能知道真相,自己就算撒了这个谎,也终究会被拆穿。

    冉洁一觉得自己就像站在四周都是悬崖的绝壁上,无论向哪个方向踏出一步,都是绝路。

    太多秘密,太多思虑,搅得她心烦意乱,自此,在瑞士的整个假期她都过得心不在焉。

    甚至有一次管不住口,问冉冉:“还记不记得那天那个叔叔?”

    不知为何,孩子似乎对此十分印象深刻:“他很好。”

    孩子还记得那个叔叔当时抱着光脚丫的自己进屋,这么回想时,历来严肃的小脸,渐渐泛起一丝暖意。

    “他姓池,”冉洁一着孩子柔软的头发,神思有些飘忽道,“其实,你也该姓池。”

    其实,你也该姓池……

    冉洁一知道孩子听不懂,她也没解释太多,可她自己,却仿佛因为说出这句话,自此负了罪——就在那天,她发现照片墙上的照片换了。

    属于她和他的照片消失了,她心里顿时空落落得如同被利刃生生剜去了一部分。

    取而代之的,是她爱的男人搂着另一个女人的照片。那女人睡得安静而倔强,那女人,是她的梦魇。

    冉洁一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口滴血的声音,那样清晰,那样不可忽视、痛彻心扉。

    同样在那天,她滑雪出了事故。

    摔下去的那一刻,昏迷的前一秒,她甚至想:就这样死了吧,就这样死了吧,无论天堂或地狱,都不会有活在这个没有他的世界来得痛,来得苦……

    可当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时,竟又看到了他。

    那一刻,头痛欲裂,冉洁一以为这是幻觉,面前的他,不再冷漠,不再拒人千里之外,不再用坚硬的外壳包裹他对她的关心。

    就算这只是幻觉,她也愿意,长醉不醒。

    脑癌……到底是因为上天对她太不公平,还是因为她做了太多错事,才得到如此惩罚?

    她不能去想,她不能让自己最后的时光都浪费在自我折磨上。她开始积极配合治疗,从没那一刻像现在这样想要活下去。他对她这么好,她怎么舍得死?

    有时候她也宁愿他对自己残忍,如今他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只能让她对他的感情死灰复燃,只会让她再度……沉沦。

    他,她,还有冉冉,真的就像一家三口那样,看家庭电影,吃家庭餐厅,她也终于在她生命的尾端,得到了她28年人生之中唯一一次温暖。

    她的爱情,不疯魔,不成活。

    以自己残存的那一点时光,霸占一个已婚的男人,觊觎他的爱,他的怀抱……冉洁一也鄙夷这样的自己,可若要她放手,她怎么舍得?

    当时颜找到她,将那份dna鉴定书丢到她面前时,她愣了愣。

    这份鉴定书出了问题。冉洁一意识到,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她对这个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她想要的一切的女人说:“你用50多天就毁了我5年的努力,我怎么可能不恨你?”

    她知道自己偏执,更知道这一生,注定得不到那个男人的任何回应,可她就快死了,再没机会爱过一个人……

    然而,她这么珍惜的男人,在时颜口中,却那么不值钱,那么毫不在意:“不就是个男人嘛,我就让他陪你度过余生。”

    池城这么爱她,她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相比之下,她这么多年卑微而又骄傲的等待、非他莫属的执着,以及求而不得的落寞,难道就败在这样一个不懂珍惜的女人手上?

    这种对比,比直接在她心上开一枪还要残忍。

    却原来,残忍的,远远不止这些。

    池城的那句话,才真正要置她于死地。

    他说:“我现在才发现自己其实没有能力保护所有人,既然这样,我也只能选择自私。”

    所以,她是连死,都争不过那个女人……

    池城走后,冉洁一从枕头底下拿出藏好的dna报告。时颜离开时忘了拿走,此刻它在她手里,是她抓住的最后一线希望。

    她把房产证、银行本票等等一切固定资产凭证归拢到一个档案袋里,当然,那份dna报告也夹杂在其中。

    将这些交给冉冉:“这些东西很重要,记得要亲手交给你池叔叔。”

    冉冉对她交代的事情从不违背,可是,自后几天,池城仍旧没有出现。

    她一度以为那是因为他没有拆开档案袋看,直到站上金寰酒店的天台,亲耳听到池城道尽一切,她才明白,原来这也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事实上他看到了那份dna报告,却仍旧没有改变初衷。

    到底怎样的爱,才能让一个男人不顾亲情、不顾一切地坚持下去?

    “冉冉是你女儿。”

    “我知道,可是……对不起……”

    看到他这么回答她时的表情,她才霍然明白,她不是输给了那个女人,而是输给了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将所有的爱统统给了一个女人,不留分毫。

    他为了爱不顾一切,不就如同她为了爱他而不惜生命?

    夜风萧索,吹乱她的头发,似乎在招引她:跳吧,只要再往前一步你就解脱了。下辈子,再也不会认识一个叫池城的男人;下辈子,让你也好好的被爱一次。

    最终却连结束生命的资格都被剥夺——池城救下了她,而她,强撑了那么久,也终于被头疼欲裂的痛苦击溃,昏死过去。

    上天似乎在同她作对,一次又一次把她从死神手中夺回。这一生,她真的活够了,想死不能,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她的生命一直在残喘着,最后一次被抢救回来后,她似乎听见医生对池邵仁说:“真是奇迹。”

    是奇迹,还是又一次周而复始的折磨?

    不久,池城从美国赶回。那女人怀孕了,并且即将临盆,是真正的,属于他的孩子……

    她清醒的时间不多,见到他之后不久再度昏迷。醒来时发现已是夜晚,目光搜寻过去,只见池城睡在角落的长沙发里,倾长的身形,俊美而沉静的侧脸。

    沙发旁就是窗户,窗外的天,太美,安静却具有强大的力量,黑暗却蕴着黎明的曙光——她这28年的人生,怎么从没注意过呢?

    自己为了一个男人,到底错过了多少风景……

    她艰难地抬手,拔掉了氧气罩。

    死亡,对于如今的她来说,是迅速而平静的事。

    死前的一刻,她似乎又听到了那个声音:下辈子,再也不会认识一个叫池城的男人;下辈子,让你也好好的被爱一次。

    让你也好好的,被爱一次……

    【正文】47

    时颜仿佛说话都有些困难,嘴角似乎总扯不到想要的弧度,“……所以,冉冉也不能救我儿子。”

    她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周身被绝望笼罩。

    裴陆臣有些慌,追至沙发旁,自上而下紧迫盯人:“你不是说之前都已经亲子鉴定过了,怎么会有错?你拿什么样本去验的,是不是样本采集的时候没注意,污染到了……”

    裴陆臣有些口不择言,却越说越理不清头绪。她的沉默,只不过更加重对他的煎熬。

    恰逢此时,不远的婴儿床上小魔怪似有醒动,时颜晃神间瞥见,霍得站起就要往那边走。

    却在下一瞬被裴陆臣拉住手腕。

    裴陆臣好似警醒了一般,紧紧攥着她不放,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失常,嘴唇颤了颤,终于成言:“你去哪?”

    “……”

    “是不是去找他?”

    时颜慢慢拨开他的钳制。

    她本无意向他多做解释,却在见到他拧眉直盯自己后改变了主意:“我和他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从来不是因为冉冉。她是不是他女儿,又有什么差别?”

    宝宝果然醒了,正扭着头,透过婴儿床的木栏缝隙看着两个大人。

    时颜过去抱起宝宝,“既然他和冉冉都救不了我儿子,我以后也不想见到他们,裴少,能不能安排kgs转院?费用方面我这里补上。”

    裴陆臣还有点没晃过神来,对于她的果决,他仍有些不置信,思忖半晌,禁不住要试探:“他可是你丈夫。”

    “前夫。”她纠正道。

    “你这婚真离了?”

    “废话。”

    听她斩钉截铁,裴陆臣不觉失笑。是啊,他怎么会轻信那男人说的话?裴陆臣捏了捏眉心,面色终于不再那么紧绷:“那……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他?我是说,他女儿的事。”

    宝宝发出咯咯的声音,小r手抓着时颜的衣领不放,似要替时颜回答问题。

    “告诉他了,他又来跟我抢儿子怎么办?”

    她这么一反问,裴陆臣倒是愣了。

    这女人的冷酷裴陆臣不是第一次见识,却是第一次心有戚戚,难免咋舌:“就让他帮别人养一辈子女儿,绝了点吧……”

    时颜索x忽略他这个问题,搬条凳子去窗边晒太阳。

    1月初,北京,正午阳光将玻璃照得晶亮,小魔怪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在时颜怀里又睡着了。

    时颜揉着儿子的脚丫子,有些心不在焉,孩子再长大些,贫血一严重就要开始输血,加之高级病房的费用和日后移植的钱,不是笔小数目,她估计得开始工作了。

    裴陆臣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小魔怪阖着眼皮,睫毛纤长纤长的,倒影在下眼睑上,扇子一样。

    像她。

    “小心别冻着。”裴陆臣展开毛毯,铺在她肩上,手停在那里,没有拿开。此时若胳膊稍微往里一带,这女人的后脑勺就能枕在他侧腰上。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挣开他:“别动手动脚的。”

    裴陆臣伎俩被识破,却不羞赧,换了副正色道:“问你个问题。”

    他一会儿促狭一会儿严肃,时颜吃不消他变化太快的表情,“说。”

    “如果我没有利用价值了,你会不会像对待他一样,一脚踢开我?”

    “不会。”

    答得这么爽快,倒不像她了,裴陆臣不知是真的吃惊还是做做样子,音调一阵拔高:“哦?!”

    “我不恨你。”

    裴陆臣发现自己总能轻易读出这女人话里的深意:没爱过,所以不会恨,不会埋怨,也就没必要避之唯恐不及……

    他勾勾唇角,勉强算是一笑,x格使然,不太乐意学她拐弯抹角,索x挑明了说:“这么说你还恨他?怕见他才急着转院?”

    时颜哑然,面子上险些挂不住。

    裴陆臣早料到,也不准备和这女人争出个所以然来,转眼换上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如果不是害怕,你就别急着让kgs转院,这里医疗条件最好,外头那些医院,指不定出什么岔子。”

    这裴少变脸的速度一贯的快,时颜火气还没窜上来就被他灭了,便也转向另一边,默不作声。

    裴陆臣侧首看她,神情专注,未曾发觉她其实也正看着他倒映在窗上的脸,他写在脸上的迷恋令时颜不禁神思飘忽——

    或许,她也是在意裴陆臣的,但这种“在意”,比朋友多一点,比恋人少一点。

    冉冉身世带来的震惊与混乱被她强压在心底,这耗去她太多j力,也让她再没工夫应付和裴陆臣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让彼此的处境继续这样尴尬下去,不如保持现状。

    而她和池城,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春末夏初,时颜把“时裕”迁到了北京,上海那边聘人管理,不用为了工作南北两头跑。

    裴陆臣摇身一变,成了帝都小有名气的开发商,但仍改不了一贯的痞气与无所作为的懒散,偶尔借口要去看小魔怪,却尽跑来时颜的工作室吐苦水:

    “除了计划生育局,其他几乎所有的部门都跑来对我指手画脚,旅游局、房改办、建委……这不?昨个儿开盘,我往天上放俩气球,还真怕气象局的人也来找麻烦。”

    时颜很想逐他出去,无奈“时裕”正在这裴二少开发的写字楼内,她给的是最低的租金,占的却是写字楼最好的楼层,拿人手软,此刻便做不得声,只得一边在电脑上改图,一边似是而非地附议两句:“哦。是吗?”

    办公桌一侧摆放着株君子兰,价格不菲,却仿佛也被裴陆臣的苦水摧残,几欲打蔫。

    只要裴陆臣一缄口,办公室里就只剩敲击键盘的声响。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裴陆臣突然冷脸。

    时颜捏了捏酸涩的眉心,这才抬眼看他:“裴总,请说。”

    她取悦人的段数倒是越来越高了,被她这么一口一个敬称,裴陆臣唇角荡漾开浅淡笑容:“中午我要请十字会的徐老吃饭,一起?”

    “不去。”她正忙着笔大单,不太乐意赴这饭局,“动不动请那帮人吃饭,也没见他们送来和我儿子配型成功的人。”

    宝宝会爬了,偶尔还能在大人的扶持下站着走两步,再大一些,更是时常嘟嘟囔囔地说话,定期输血的时候,估计也是习惯了,不再惊天动地的嚎哭,而是扁着嘴巴哼哼唧唧。

    谈及移植,却仍旧没影。

    为了方便照顾,与她办公室相连的小会客室改成了育婴房,时颜带儿子来上班,每日推着婴儿车在电梯里上上下下,渐渐的,整栋写字楼的人对这情况也见怪不怪。

    时颜见时间差不多,保存了修改稿之后就起身去育婴房。

    兑好了牛n,抬眸就见裴陆臣杵在门边看着她。

    裴陆臣对育婴房角落的那处空地觊觎已久,这回也不忘问一句:“要不我在这儿建个迷你高尔夫球道?没事来你这儿打打球也不错。”

    对他这种无理要求,时颜一向沉默对待,这回她却破天荒笑眯眯地回腔:“裴总您最近应该挺忙的吧,还有空来我这儿打球?”

    她笑得越是好,裴陆臣越犯怵,敛了敛眸,等她继续。

    小魔怪正在榻榻米上爬,时颜把他抱正来,他的手还抓来抓去,特别欢,n瓶还没送到他嘴边,立马就被他挥手打翻。

    时颜忙着制住小魔怪,随口提了一句:“你和那个……就是北京台正在播的那什么里面演丫头的,泡夜店的照片都上新浪了。小姑娘挺漂亮的,裴总得多花点时间陪陪她吧。”

    陆臣一愣,下一瞬又是一笑,倚墙而站的动作一如既往地懒散:“时小姐眼力见不错啊,那照片模糊的我爹都认不出来。”

    小魔怪转眼间溜出时颜掌控,又爬出一段距离,偏偏裴陆臣还要在她耳畔y阳怪气,时颜被这一大一小恼得想要骂人,怒气酝在脸上。

    裴陆臣目光一直尾随她,也不上来帮忙,抱着双臂看热闹,学着她,笑嘻嘻地补上一句:“或者我应该说,真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

    俗语有云:伸手不打笑脸人,可时颜现在非常想撕了他这张笑脸——他笑得她发憷,那种被猎人盯着的感觉又回来了,简直糟糕透顶。

    时颜整理好情绪,下巴点一点墙上的卡通时钟:“你不是要请十字会的人吃饭?还不走?”

    逐客令下得这么明确,时间也确实不早,裴陆臣离开前作势要飞吻一个,时颜拽下他的手,推着他的肩“送”他出去:“拜!”

    送走了裴陆臣,她也终于抓住了小魔怪圆滚滚的腰,搂回来喂n、喂米糊。

    裴陆臣取笑过她一回,说她把儿子当小猪在养,她也没法子,都说地贫儿发育会不好,她也只能在医生的允许下尽量让宝宝吃胖些。

    无奈小家伙真的是怎么吃也不胖,除了偏瘦,其他的倒是和同龄孩子一样,甚至这一日下午,时颜一天之内第6次进育婴房,要喂他吃东西,发现他竟然凭一几之力,沿着墙g走了好几步。

    这是不是证明孩子骨骼发育的好?时颜喜滋滋,提早下班,算是慰劳儿子。

    虽提早下班,可还是遇上了堵车。

    为了放下这超大的婴儿车,时颜特地购进这台加宽休旅车,调头、换车道都不方便,遇上塞车,只能停在那儿干等。

    可小魔怪并不领情,不爱婴儿车,总爱坐在副驾驶座,时颜给他系安全带,稍不留神就让他挣脱了安全带,他站起来优哉游哉看窗外风景,时颜却吓得不轻,立马把他塞回婴儿车。

    就这么胆战心惊地回了家,进了停车场,时颜忙着倒车,耳边忽地响起小家伙哼哼唧唧的声音。

    循声看去,小家伙不知何时站在了婴儿车上,扒着窗棱看向外头,嘴里一直念念有声。

    时颜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见对面停车格里那辆白色路虎。

    她的休旅车十分惹眼,路虎上的人一早就注意到,待她倒好车,那人也从路虎上走下来。

    正是她的前夫,现在的邻居——池城。

    “怎么到北京了也不打电话来说一声?”时颜语气不善,自从知道对面住进了他,时颜回家也回得不安生,幸而他也不过来北京公干,总是呆几天就走。

    “如果我打了,你还会这么轻易就回家?”池城一语切中要点。

    的确,他前一次来北京之前有联系她,那些天她索x住酒店,避着不见。

    一人提了一个问题,互相又都不回答,只得双双沉默。小家伙张着双臂似要池城抱,时颜抢先一步把他抱过来。

    池城顿了顿,也没多言,径自去抬婴儿车。

    目前二人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乘电梯上楼,也只有小魔怪在吧唧着嘴巴。时颜只顾盯着电子屏上的数字,他也没看她,直视着前方。

    却在电梯快要抵达时蓦地开口:“最近过得怎么样?”

    时颜一愣,而后开始寻思该不该继续沉默,“你什么时候走?”她自顾自问道,对他的问题不置可否。

    “我刚来而已。”他一如既往的语调浅淡,好似对着陌生人说话,可他的眼神,分明灼热依旧,直盯得时颜方寸大乱。

    彼此的话题永远讲不到一块儿,牛头不对马嘴的,让人烦心,幸而电梯在这时抵达,时颜抱牢儿子回了家,一进屋就“砰”地关上门,婴儿车都不要了。

    池城等了等,不见她开门,只得推着婴儿车进了隔壁门。他正在等候一个契机,一个能够令他重新进入她的世界的契机。

    这一次,他绝不再抛下她,离去……

    时颜把小家伙抱到沙发上:“你啊,真是不乖。”说着不忘捏捏他的鼻子。

    小家伙蛮不以为意,只想着要爬要站,时颜赶忙稳住他。

    她之前嫌保姆照顾的不够周全,辞了几个以后索x不再请,如今的恶果也是她自己尝,总这样忙得团团转也不是办法,时颜估着还是得请个人来帮忙。

    现下她该c心的,是隔壁那男人。

    遇到这种情况,她照旧打电话搬救兵:“能不能来我家一趟?”

    “有事?”这声音,带着其主人一贯的模棱两可与不怀好意。

    时颜顿了顿,没说话。裴陆臣也不打算再逗她,其实他已经猜到:“他来了?”

    “嗯。”

    “求我。”裴陆臣语调傲慢而促狭,时颜几乎想象得出他此刻有多得意。

    真是幼稚,时颜腹诽心谤着,嘴上倒是如他所愿求道:“求你……”

    遗爱记48

    裴陆臣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飞车赶到,时颜听见门铃声响起时还有些不敢置信,透过猫眼见是他,才开了门:“这么快?”

    裴陆臣戏谑地斜撑在门边:“我这样随传随到,有没有很感动?”

    时颜的视线越过他肩头,瞥了对门一眼,二话不说扯他进来,反手关上门。

    裴陆臣返身似要透过猫眼看对门的情况,时颜赶紧拽着他袖子进屋。

    “至于么?他又不是过滤x`病毒。”裴陆臣啧啧叹,面上一派无谓,目光却灼然,洞穿了她的心思似的。

    时颜心里暗忖,谁说他不是过滤x`病毒?无声潜伏,借势蔓延,稍不留神,又要让她病入膏肓。

    灶上还煨着汤,时颜留裴陆臣一人在客厅,自己去厨房关火。裴陆臣把自己丢进沙发,寻个舒服的姿势在沙发上缩着,声音一扬:“告诉你个好消息。”

    时颜怕了他“好消息、坏消息”的这一套,沉默地盛了一碗汤,自顾自坐在餐桌上喝汤,没搭理。

    裴陆臣循着汤头浓郁的香味坐到她对面,双手捧脸做花骨朵状:“不想知道是什么好消息?”

    拐弯抹角的后果是只换来她的漠视,裴陆臣尴尬地咳了一声,直起身体,正色道:“找着和小魔怪匹配的人了。”

    “叮”地一声脆响,时颜手里的汤勺掉回碗里,同一时间,霍然抬眸看他,很快,目光由迷茫转为激动,她倏地站了起来。

    “在哪?快带我去!”

    眼看自己又要被这女人拽着走,裴陆臣赶忙补充道:“等等!”

    时颜眸中有急切的火在窜,听他继续:“是有这么个人,但确切来说,我们目前还没找着他。”

    时颜被他闹得心情大起大落,至今还没完全缓过来,一径攥着裴陆臣的胳膊没放手。

    裴陆臣倒也乐于如此,掌心按在她手背上,他的热,她的凉,裴陆臣觉得十分安心:“我也是中午才知道的,边缘已经在帮忙查了,那人是个混混,局子里有案底,住的地儿随时都在变,找他需要点时间。”

    “会不会拖很久?”她的急躁统统映在眼中,丝毫没意识到彼此距离已过近。

    “这事儿……说麻烦也不麻烦,估计这几天就能有消息。”

    时颜除了点头,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回应。这几天自己估计得在焦急中等候了,正这么寻思着,忽然额角一重——

    原来是裴陆臣吻了吻她。

    他的唇还印在她额角,时颜急退一步。

    裴陆臣眼睁睁看着她退出自己的包围圈,那一刻,时颜也分明瞧见他眼里的挣扎,见他向前一步,试图靠近,时颜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我帮了你这个忙,你拿什么谢我?”裴陆臣依旧是模棱两可的模样,说些平常也会说的打趣话,可时颜隐约觉得,这一次,他动真格了。

    “你不是说要找我们‘时裕’做巴黎公馆么?我们免费给你做。”

    他眯了眯眼,猎人的目光:“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时颜只觉额头木木的,后知后觉地懊恼,怎么会求这种与纯良沾不上边的男人来当救兵?

    怎么也寻思不到自己做了什么撩了这男人,转眼见他来到自己跟前,距离近到这男人的睫毛时颜都数得gg分明。

    她没再后退,而是捏紧了拳头准备——这公子哥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门铃响了。

    时颜还未出手,裴陆臣倒像是自己被门铃声闹得醒过神来,他退后一步。

    彼此都是善于掩饰情绪的人,这样险些撕破脸的状况,还是头一遭,如今彼此的真实情绪却都浮在脸上,她是近似于厌弃的抗拒,而他,只余尴尬。

    时颜去应门,听裴陆臣在身后道:“我刚才有点鬼迷心窍了,抱歉。你放心,我裴陆臣从不逼女人。”

    时颜无声嗤笑,原曾想,他帮了她这么多,自己终究是要偿还的,可经此一役,她霍然明了,这种偿还,不就等同于她拿自己做一次交易?

    拉开门时,她的那抹笑还残存在嘴角,被门外的池城捉个正着。

    池城身旁停着婴儿车,车上还有几袋东西:“这些是给儿子买的。”

    时颜请裴陆臣来,就是为了应付如今这种场面,可此时的车窗,分明看见了裴陆臣,可他对此忽略。

    时颜蓦然发现,自己这么做,终究是错了。连池城都不相信她能和裴陆臣有什么,她又如何能够说服自己?

    见她不搭腔,池城立在原地没动。

    避着不见终究是行不通,时颜侧身让了让:“进来吧。我们需要谈谈。”

    池城被请进了门,裴陆臣,形色难堪。

    裴陆臣还记得来此的任务,上前来,抻臂要揽时颜,却被她躲开。

    “不需要了,谢谢。”听她这么说,裴陆臣脸色一白。

    这糟糕至极的关系,时颜理不清,唯一能做的,只是快刀斩乱麻,狠了狠心,索x转向池城:“我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真的,你如果来看kgs,随时欢迎,可如果……”

    话音未落,耳畔忽的传来“咚”地一声。三个人都是一怔。

    池城最先反应过来,冲进婴儿房里,只见小魔怪摔在地上,额上肿起一大块。

    小家伙怎么爬出床的?!

    时颜慌忙跑过去,池城已抱起了孩子,神色匆忙往外走:“去医院。”

    平常孩子稍微磕绊到哪里,都免不了一顿嚎啕大哭,可此时摔成这样,竟连半声哽咽都没有,直到进了电梯,才蓦地哭出声来。

    时颜脑中仿佛有一g紧绷的弦,在他突然而起的哭声中崩裂。

    坐在赶往医院的车上,时颜仍止不住嘴唇发颤,紧紧抱着宝宝:“他刚才都没哭,会不会……摔到了脑子?”

    池城一手掌握方向盘,一手握着她的:“没事的。”

    时颜乱了方寸,只得逼自己去相信他,相信这个每次撒谎都能害她凄凄惨惨的男人。

    幸而医生检查过后,也说没有大碍。

    见这女士脸色煞白,医生不由得安慰道:“孩子磕磕绊绊是常事,不用这么紧张,以后你们看牢点就是了。”

    时颜提在嗓子眼的心稍有舒缓,这才意识到自己脚上如今只剩下一只拖鞋,更意识到——

    池城仍紧握着她的手。

    儿子虽还在时颜怀里,却抓着池城的领带不撒手。父子二人的手都那样紧,如烙铁,分毫不离的灼人。

    她手心都是汗,他亦如此,可面上不见急色,一点也没有,无论是方才面对她,或是此刻面对医生,都保持有条不紊的语速:“我儿子刚摔到的那会儿哭都没哭,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时颜试着挣了挣,没挣开——他悄无声息地再度握紧几分。

    医生皱眉忖度了片刻后道:“那还是住院观察一晚吧,以防万一。”

    待医生一转身,时颜就使劲将手一甩,终于摆脱了他的钳制。

    儿子也好不容易被劝着松开了池城的领带,由护士抱着去做别的检查。

    时颜随着护士往另一个科室方向去,可没走两步就被池城赶上,时颜未及反应,只觉眼前一晃,下一瞬已被他抱了起来。

    不止时颜,连护士也吃了一惊,池城却只淡淡问了句:“护士小姐,那儿有没有纱布和消毒水?”

    护士有些怯赧而不明所以,看看时颜,又看着他,点了点头。

    池城紧了紧双臂,无论她是何种反应,始终横抱着她,步伐快速而分毫不乱,手臂的力量也不可撼动。

    时颜真想不顾面子不顾形象地挣脱,可医院里人来人往的,多少人看笑话,他全当没瞧见,她却做不到,只好侧过脸去。

    却又不能将脸埋进他肩头,那样悬空地扭着头,脖子都泛酸。变本加厉的是他的呼吸,一丝一缕,呵在时颜的颈上,她那一小块皮肤随之一阵隐秘的细颤。

    终于被放下时,只听他对当班的护士说:“她脚板磨伤了。”

    “先生,得先挂号的。”

    “我现在去挂号,麻烦你先帮她处理下。”

    当班的护士来回拿了几次东西,时颜的脚还没包扎好,小魔怪在另一端做检查,时颜只能坐在这一端干着急。

    小魔怪的伤很快处理好,被抱回给时颜。

    小家伙窝在时颜怀里打哈欠,当班护士却再一次离开,不知又落了什么忘拿。时颜扭头看钟,心里打着鼓,时间全耗在这磨蹭的护士手上,算怎么个事?

    终于再次听见脚步声时,时颜不耐地抬眸看去——

    却见着了池城。

    池城朝她走过来,方才的奔跑令他的气息有些乱,此刻的脚步却掷地有声,不疾不徐,这些声响糅杂在一块,传进时颜耳中,侵扰得她也变得混乱。

    他就这样弯下`身来,将一双新鞋放在她脚边。

    “早就买了,一直放车上没给你。”汗水自他短短的鬓角滴下,气息拂过,是她熟悉又抗拒的男x荷尔蒙味道。

    他就这样,带着浅浅的鼻息,凑近来端详了一会儿安睡中的小魔怪,而后侧仰起头看她,和缓地又道:“还没包扎好?”

    距离近,时颜正对上的,即是他深潭般漆黑的瞳仁。她不信这邪,强自镇定住,跟自己较着劲,直视他:“这鞋多少钱,我过后给你。”

    他一愣,面色瞬时变得有些僵,半晌回到:“不用了。”

    好在护士很快回来,包扎好了,时颜蹬上鞋就走。

    她走得不快,池城也就慢着步子尾随,就这样隔着几步的距离,一前一后。

    儿子的手软软的扣在时颜x前,侧着脸枕在那儿,脑袋小幅度地蹭了蹭,憨憨的模样看得池城微笑,而不自知。

    他的儿子,会和别的孩子一样健康成长的……

    时颜却在这时停下了。

    池城随后顿住脚步,顺着时颜的目光看去,也瞧见了长椅上坐着的裴陆臣。

    裴陆臣的手上拎着双她的鞋,默不作声的,目光在这二人之间逡巡了一轮,最后的目光定格在时颜脚上。

    之前这两人带着小魔怪离家,行色匆匆,而他,想要追上前去,实际上,却只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独自一人,身处偌大的客厅之中,心里凉成一片。

    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一幕又在提醒他:裴陆臣,你永远,永远都只是个外人。

    裴陆臣沉吟一声,搓了把脸,站起来时已恢复常色,看定时颜道:“我在这一区兜一圈了也没看见你和kgs……”

    “带他去做全身检查了。”

    “严不严重?需不需要住院?”

    “留院观察一晚就成。”

    池城听着他们的对话,沉默。

    裴陆臣几乎感觉得到这男人面无表情之下潜藏的洞察一切,而他自己,更像是小丑,眼泪小丑,演一场注定不属于他的、只能以泪水谢幕的戏。

    “要不要我今晚在这儿陪你?或者……帮你带晚餐回来?”

    她没接腔,这对话,裴陆臣再继续不下去,索x也沉默下去。

    时颜留下,两个男人离开。各自出了医院大楼,天刚擦黑,这是个矛盾而复杂的时段——光明未退,黑暗未至。

    池城的心情,也很矛盾。

    他在上车之前被裴陆臣叫住,“去喝一杯?”

    帝都的夜生活还未开始,两个男人就已喝开,低度数的啤酒,一人一支。

    沉默对饮实在无趣,裴陆臣好不容易寻思到了祝酒词,想着想着,自己都笑了,笑声引得池城回望。

    裴陆臣便拿瓶颈碰碰他的:“为了我们都想得到的女人,cheers!”

    池城亦笑了笑,仰头灌下一口,整张脸被吧台的灯光氤氲的一派阑珊:“不过看来我们两个,她哪个都不想要。”

    真是两个可怜男人啊……裴陆臣笑容有点惨淡,扬手打个响指,示意酒保添酒,扭回头来继续:“起码你已经有了一儿一女。那话怎么说来着?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起码你现在还孑然一身,”池城也随即灌下最后一口酒,“再来两瓶。”

    酒气蒸腾出的豪迈暂时掩去了彼此的宿怨,池城少有的相谈甚欢,裴陆臣则是少有的笑容可掬:“有些女人是毒药,有些女人是解药。我呢,是中了她的毒,目前无药可解。孑然一身有什么用?孑然一身的等着中毒而亡?”

    池城抚着额,有些无力,怪只怪这酒醉不倒自己,这一瓶的最后一口,用来敬他:“裴大侠,祝你早日康复。”

    裴陆臣很少大笑,此刻笑得都有些嘴僵,掏出手机来,删了那号码:“哥明个儿给你介绍几个妞,咱们一起开辟新天地得了。”

    “那些妞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没有做楚留香的命。”

    “哟,你不abc么?还知道楚留香?”

    池城没问这人怎知他自小在国外长大,这个夜晚,只把酒言欢:“我看武侠小说学的国字。”

    这话裴陆臣没听清,自顾自乱摁手机按键,再定睛一看,他按下的这串号码,不正是刚才删除的那个?

    不能直视……

    干脆把手机丢吧台上,再不去管。

    还没等他再喝上半口,手机就响了。

    他接起来听,是边缘,声如其人,简洁明了:“找着‘耗子’了。”

    裴陆臣愣了愣,边缘猜他没反应过来,只得补充:“就是那李昊,能救你干儿子的那个。”

    裴陆臣一下就打翻了酒瓶。

    跳下高脚椅就往外跑,忽的又定住:“裴大侠找着能救你儿子的人了,一起?”

    好在没喝多少,裴陆臣车开得又快又稳,就是路不太好认,导航仪开着也没多大用处,急得他口不择言,骂骂咧咧:“果然是只耗子,住这么偏……”

    副驾上的池城在给时颜打电话,一通接一通。裴陆臣直视前方,却是在问池城:“她不接?”

    “关机。”

    “猜到了……”原来她不止拒接他的电话,这位前夫先生的电话她照样不听,裴陆臣心理平衡了些。

    快要抵达目的地时,远远望见边缘的车,裴陆臣将车开到她近旁,这才降下车窗:“边缘!”

    “那小子藏了货,见着我就跑,”边缘正在换轮胎,下巴点一点指指斜前方的岔路,“追他一路结果爆胎了。”

    裴陆臣本就将车蕴着速,此刻看准了前路,深深踩下油门。急速驶离的前一刻听这女人说:“他那是辆破摩托,跑不过你这洋货,帮我逮着他,我替你们申请好市民奖。”

    果然,不出多时就追上了,前方不远就是那辆摩托,车头灯的光线在黑暗的道路上分外打眼,裴陆臣按了喇叭,示意对方停下。

    摩托却越开越快,越开越偏,车头一打,下一刻驶进了小路,前路越来越窄,又没有路灯,耳边除了引擎的声音,就只余下轮胎轧过枯枝与落叶的脆响。

    “做笔交易怎么样?”裴陆臣已将油门踩底,声音都在随着车的底盘而轻震。

    池城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冷而稳:“说。”

    “我把好市民奖让给你,你把时颜让给我。”

    “想得美……”

    裴陆臣是头一次见人一本正经地说傲慢话,讶异之余不由得勾唇一笑,不再多言,敛了敛眸,准备全力追击。

    眼看就差几米就要追上,却在这时,忽的,摩托车前方有道黑影闪过。

    裴陆臣这才看清,那道黑影原来是条野狗,险些被撞,唔鸣着跑开,

    摩托车蓦然刹车,滑行过后横倒在地。

    眼看就要撞上摩托车,裴陆臣想要紧急刹车,已经来不及,只能将方向盘,电光火石间,车头横撞在路旁的断垣上。

    车身巨震过后才回归静止,尖锐的刹车声犹自在空气中回响,划破这宁静的夜。

    池城有片刻的昏聩。

    脑中在一瞬间闪过许多画面,耳中嗡然作响,

    现在兑现,会不会晚了点……

    伤害已经造成,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

    祝我们,友谊万岁……

    他这样在一个女人的声音中悠悠的醒过神来,血划过眼角,辣而涩。

    挡风玻璃碎了,裴陆臣眯着眼睛,头上也有血,卡在变形的驾驶座里动弹不得,但一直清醒着。

    池城好不容易把他弄出来,裴陆臣坐在地上,靠着变形的车身,咯一口血,还不忘愤愤咬牙:“一定把那小子逮到。活剥了,他的皮……”

    还有力气撂狠话,池城拍拍他肩:“你先撑着。”

    那耗子也受了伤,弃了摩托车没跑多远,池城很快追到他。

    揪斗中池城占了上风,果断缚住对方双腕,反折到背后:“只是想请你帮个忙而已。”池城尽量把话说得无害,手上力道却不松。

    对方却只是狠啐一口:“别诓我,跟你们一起那女的是条子!”

    池城扯下领带绑住这耗子,拽着他臂膀走,不能松懈。

    额上的血越滴越多,快要模糊了视线,他不得不抬手拭血。

    这耗子竟就此挣脱出了一只手,池城赶紧反手去抓,就在这时,池城眼前金属的光一闪,下一秒,有什么锐物,狠绝地刺进了他腹部。

    池城被钉在原地,思维快过痛感一步,低头只见管制刀具的刀柄,直到刀锋从他身体抽出,铺天盖地的痛觉才席卷而来。

    然后……

    一刀,两刀,三刀……

    遗爱记49

    陷入昏迷的裴陆臣被人送进医院时,是将近凌晨一点。

    送他进手术室的边缘跌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盯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发呆,脑中一片空白。

    半小时后时颜抵达。边缘的狼狈、特别是她身上沾着的血渍落在时颜眼里,不由引得时颜一阵恐慌。

    手术灯一直亮着,整个走廊却是死一样的静寂,走向边缘的短短几步路,时颜走得有些艰难。

    “出什么事了?”闻言,边缘抬起了头,可面前这女人紧接的下一句,却是问:“池城他……”

    面前这个自私的女人彻底激怒了边缘,担忧与无措全副化为怒火,边缘蓦地站起,揪住时颜的头发往后一扯,迫她抬起头来。

    车祸现场,昏厥的裴陆臣,地上的血迹、玻璃碎片,汽油生猛刺鼻的味道,冒烟的引擎盖,以及,“滴答——滴答——”不知是油箱漏油亦或他伤口滴血的声音……

    冷静如边缘,也再没勇气去回忆自己赶到时看见的这一幕,只能狠狠地盯着时颜的眼睛:“现在躺在手术台上的是裴陆臣!你丈夫早就一个人跑了!”

    时颜的手机被这女警一举碰掉,前因后果她至今全然不知,焦急杂糅着迷茫,此刻只觉脑子发懵、头皮痛麻,只能强逼自己冷静,劝道:“边缘你冷静点。”

    到底要多冷血,才能做到这女人般的冷静?边缘堵塞在x腔中的烦躁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她手上不觉又用了力,指节早已僵硬:

    “他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还有那个见死不救的池城,万一他有事,我不会放过你们,绝对不会!”

    边缘咬牙切齿的语气似是恨不能当场撕了她,时颜不禁屏了屏呼吸,一手扣住边缘的手腕,另一手扳住她的大拇指往外翻——

    这还是裴陆臣教她的防身术里的一招,可如今,这个不称职的老师却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

    时颜垂眸看了眼自己被扯掉的那缕头发。池城见死不救?不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人——可事实摆在眼前,时颜说不出半句为他辩驳的话。

    “如果他真的有事,你再毙了我不迟。”时颜说着就坐了下去。

    地上的黑莓是时颜的,她看着它,发呆许久,终究放弃了捡它回来继续联络池城的想法。

    去妇幼保健医院接她过来的是边主任,一路急驶之中,他始终缄口不语,更别提会告诉她事件原委,终是让她领教了一回对方的沉默如何将自己逼疯。

    车窗外的夜色鲸吞蚕食着她的恐惧,令她毫无招架之力。而这疾驰的车,也只是带她进入更深处的黑暗。

    她只得一路拨打那两个男人的电话——统统无人接听——绝望就是这样在迟迟没有结果的等待中酿生的。

    幸而手术结束之后,主刀医生带来了好消息:“手术很成功,没有生命危险,麻醉退了估计就会醒。”

    边缘紧绷的脸色终于稍有舒缓,却在下一秒恢复一脸凝重,敛眸看定时颜道:“你走吧。这里不需要你。”

    裴陆臣被推了出来,时颜要上千,同样被边缘拦下:“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这里不需要……”

    一直沉默的边疆终于发话打断边缘:“裴二需要她。”说着已上前拉开自家妹子。

    时颜一人陪着裴陆臣进了病房,俄而有人推门进来,抬眼见是边疆,时颜松了口气:“边主任,刚才……谢谢你。”

    边疆只是抬了下巴,点一点躺在无菌病室里的男子:“这小子命硬得很,阎罗王都不敢收他。放心吧。”

    虽只有一面玻璃之隔,可裴陆臣惨白如纸的脸色,她看的一清二楚,教她怎么放得下这个心?

    总想说些什么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时颜思来想去,总寻不到事宜的话题,见边缘没跟在后头,才记起要问一句:“边小姐呢?”

    “我让她先回去了。”

    “那……裴少家人呢?”

    “要让他家里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我估计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与裴陆臣倒有几分神似。

    他这话时颜咀嚼良久,最终兀自点了点头:“如果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只能拿命偿了……”

    裴陆臣昏迷这段时间,时颜理清了很多,关于过去,关于她失败的婚姻,关于他爱的男人,和不爱的男人。

    仔仔细细地回忆一遍,然后统统丢掉,连同那个只懂趋害避利的自己。

    就这样,连心都随之渐渐笃定下来。

    她欠他一条命。

    欠他的,又何止一条命?

    直到漫长的等待后,时颜亲眼见他缓缓掀开眼帘,积压在心的内疚才稍有缓解:“你终于醒了!”

    池城清醒过来时,看见的是护士那带着职业x慰藉的脸:“你终于醒了!”

    池城的目光虽定格在护士的脸上,思绪却仍停留在那个夜晚、那条漆黑的小道上。

    那个刺了他一刀的人,却是他唯一的希望,于是紧抓不放,也因此,他只挡掉了对方一刀。

    腹部连中两刀后,他倒在地上,倾颓着视线,眼睁睁看着对方逃离,随后,听着自己体内血y连同生命一齐流失的声音。

    再醒来时,已身处这家医院。

    医院地处偏僻,规模不大,设施勉强算齐全,连他用信用卡划账都费了一番周折,修养多日后刚能下地,池城就设法联络时颜。护士阻拦他走动,未果。

    她的号码他倒背如流,拨过去,那端却始终出于关机状态。

    哪怕只能听听她或宝宝的声音也好——原来连这也是奢望。

    当曾经的奢望变成现实,裴陆臣一时之间如坠云雾,只觉一切并不真实。

    能救小魔怪的人如今再也寻不到下落,时颜一带儿子输完血,就来裴陆臣的病房报到。

    药效过了之后裴陆臣就醒了,几日后转去普通病房,j神渐好。小魔兽估计早已熟悉了医院的味道,在时颜怀里手舞足蹈的,险些打翻床尾的水果篮。

    “这小家伙长牙了没有?不会还没长牙就想着要吃苹果了吧?”裴陆臣也只是玩笑地说说,不料小魔怪却像听懂了似的,鼻子一皱,“哇”一声哭了出来。

    哭闹不止,怎么哄都没用,苹果塞他手里也被无情丢开,裴陆臣彻底投降。

    好不容易哄好了,边疆也好不容易从儿科过来带小魔怪去室外放风,病房里才得以清净。

    病中疏于打理,裴陆臣了冒胡渣的下巴,眉眼挑向一旁的椅子,示意时颜:“坐。”

    这女人一面对他就成了算盘珠子,不拨不动,待她坐到了床畔,依旧是裴陆臣开口:“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只见这女人深呼吸一口,这才抬眼迎视他:“裴陆臣,你赢了,如你所愿,我把自己赔给你。”

    裴陆臣一愣,他是该笑该怒?怔忪了许久,他仍摆不出适宜表情:“我不喜欢你这语气,换一句。”

    时颜一顿,歪头想了想,真就换了一句:“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真的……”

    “算了,别说了。”裴陆臣眉头一皱,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她这席话闹的,他慢腾腾地斜撑起身体,手肘支在病床上,拉近距离看这女人,“从你嘴里还真听不到半句好话。来,用行动证明一下……”

    说着,抬手按低时颜的后颈,眼看就要吻上来,却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牵扯到头上的伤口,还没碰着她的唇,就已痛的失力,转眼跌回病床上。

    “你还好吗?”

    时颜站了起来,面色关切,只换来他闷声嗡气的一句:“不好。”

    “那我去叫医生过来。”

    时颜说着就要离开,裴陆臣赶紧唤住她:“等等,我有个问题要问。”

    趁她顿住脚步,也趁他自己有勇气时,裴陆臣不给自己反应时间,就已脱口而出:“为什么突然这样对我?”

    时颜这时还没来得及回头,只拿背影对他,只是从这简单的背影、从她站立的姿态里,裴陆臣也能读出她的心。

    没办法,太了解这女人……

    果然,她沉默片刻后,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你不喜欢?”

    “……”就是因为喜欢,才怕一切不过只是幻影,才担心很快就会失去。喜欢与担忧成正比,他哪能不惶惶不可终日?

    裴陆臣无声地叹了口气,终于嘴角一扯,勾出一笑,即使她看不见:“好妹妹,来,让哥哥香香嘴巴,哥哥就更喜欢了。”

    时颜眼一闭,咬牙沉默。

    她没回答,蓦地推门进来的边缘替她回答了:“不要脸。”

    被破坏了兴致的裴陆臣历时摆出一副惨兮兮的模样,对刚进门的边缘视而不见,只顾看定时颜,作委屈状。

    时颜只觉即使背对,也觉察到他炙热的目光,垂眼忖度片刻,她还是转回身去,捧起裴陆臣的脸。

    裴陆臣彻底呆滞,那一刻,几乎感觉到心脏因跳得太快而抽痛开来——

    时颜却只是吻在他额头的纱布上。不重不轻,不徐不缓。一吻离开,正要直起身时,被裴陆臣拉住。

    不远处,边缘看懂了裴陆臣的目光,愣了一下便返身出去,带上房门后,倚靠在外门板上,好半晌,忽的苦涩一笑。

    时颜亦看懂了他的目光,却只能说:“我现在还只能做到这样。抱歉。”

    他灼灼的眼神慢慢变了,紧抓住她胳膊的手也慢慢松开,改而替她将一缕鬓发拨到耳后。

    “没事,没事,”裴陆臣安慰她,更安慰自己,“这已经算很大的进步了。”

    一转念,他却又恢复了一贯的痞气,挑眉觑看她,故意拖慢道:“为了让你尽快适应,要不……搬到我家去吧。”

    本没想她会答应,所以见她点头时,裴陆臣再一次不争气地愣住。

    时颜离开时,与走廊上的边缘打了个照面,两个女人匆匆一面,都没说话。待时颜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边缘才再度进了病房。

    裴陆臣本就等着她,一见面,就问道:“查得怎么样了?”

    “池城确实伤了,几乎去了半条命,还在住院。命是捡回来了,估计伤好以后会回来找时颜。”边缘语调始终保持一致,毫无波澜起伏,是公式化的刻板。

    裴陆臣手里是时颜离开前帮他削好的苹果,去了皮,氧化速度快得惊人,一如机会,不趁现在抓住,就会失效、腐烂,直至消失。

    他其实早有定夺,可那一丝歉疚却仍在心里作祟:“边缘,我这么瞒着她,会不会……做得太毒了点?”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裴陆臣似被她一语点醒,随后失笑,却是苦笑:“没错,这是我用命换来的机会,我怎么舍得让它溜走?”

    “是啊。”

    裴陆臣从这般自我催眠中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边缘的异样,“你怎么了?你……”裴陆臣盯着她的脸,有些不可思议,“……哭了?”

    她却是再正常不过的招牌式面无表情,“你眼花了。”顿一顿,越发正色道,“我刚开始以为他见死不救才……算了,我只帮你说这一次谎,下不为例。”

    边缘抬手——朋友间的老规矩,击掌为盟——裴陆臣随后抬手。

    “啪”一声脆响,击碎各自的各怀鬼胎。

    裴陆臣出院之前,时颜就已经搬进了他的复式公寓,东西齐全,最令时颜诧异的,裴陆臣连宝宝的房间都已准备好。

    不是不感动。可总觉得除了感动,还少了些什么。

    时颜明白缺少的那部分是什么,可她不想点破,不想再去破坏这得之不易的安宁。她该想想开心的事,比如,她连请搬家公司的钱都省了,又比如,原先的公寓可以在房屋中介那儿挂牌等出租,待价而沽。

    房屋地段好,布局佳,很快就有租客看中,时颜回原先的公寓和对方签合同。

    当天亦是裴陆臣出院的日子,她本想着签完合同顺道去接裴陆臣出院,可租客见了她,说出口的第一句话竟是:“时小姐,终于找着您了,池先生他……”

    她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没等对方说完,就着手轰他出门。

    对方却硬抵着门板,争取这最后一丝门缝急语道:“请您务必去见池先生一趟,他现在还在……”

    时颜冷言打断他:“要见,也该他来见我。不,是见裴陆臣,他该向裴陆臣道歉!”“噼里啪啦”报完裴陆臣的住址,猛地关上门。

    因为要等那租客离去她才能出门,时颜到医院时比预定晚了一个多小时。

    她近段时间三天两头来医院,不是为了儿子,就是因为要探望裴陆臣,连公司都很少去,对医院比自家公司还熟悉,轻车熟路地到了病房,裴陆臣已经打包好了行李等她。

    送上还挂着露珠的香槟玫瑰:“我托护士小姐买的,喜欢么?”

    “你今天出院,该我送你礼物才对。”

    裴陆臣但笑不语,上下打量一下时颜。淡妆,就已足够光彩照人。她其实不需要太j致的修饰,她甚至不需要展露笑意,她只需对着他,然后,俘虏他。

    她的头发不知不觉已及肩,垂顺而柔直,裴陆臣伸手拨了拨她头发,看定她:“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礼物。”

    时颜驾车,裴陆臣做副驾,目光黏在她身上,一刻不离,知道她被自己盯着难免尴尬,于是似是而非地找些话题:“小魔怪呢?”

    时颜驾车,没回视,却一语道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裴陆臣耸耸肩,缄口不语,不再自讨没趣——是他拜托边疆照顾宝宝半天,好让这女人抽空陪自己出院。

    池城亦是在这一天出院。强行出院,医护人员阻止,未果。

    护士只知道他接了个电话后就要立即离开,没人知道他强行出院的真正原因,毕竟,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人并不多见。

    池城按电话那端报的地址寻上门去。

    有什么比自己的女人在自己生命垂危时、却与另一个男人逍遥快活更伤人?

    因为伤势还未复原,还未坐上出租车,他腹部伤口就已撕扯一般的疼,那种疼法,比在他痛觉神经上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更煎熬。

    在快速行驶的出租车上,池城已设想好许多种可能,每一种,带来的痛都比身体上的伤更甚。

    而当池城真的亲眼目睹那一幕时,他却突然发现,不疼了。

    真的不疼了,因为全部感觉都在那一刻离他而去,留在出租车内的,只剩一具空壳。

    其实,他看见的那一幕很简单,也很温馨。

    不过就是公寓楼外的停车格内,一辆休旅车,下来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女人手里有花,脸上有笑。

    “进了这栋楼,你就是我的人了。考虑好了没有?”

    “拜托,我早就住进来了。”

    “这么说……你意思是,你答应做我的人了?”

    “……”

    “那好,老规矩,为了纪念这历史x的一刻,香香嘴巴。”

    “先生!先生!”司机的催促声盖过了那对男女的对话,令池城蓦地抽回神来。

    原本已麻木的肢体突然又泛起疼痛,令他不禁向自己的腹部。

    明明没有在流血,可为什么,会那样疼?那样疼,那样撕心裂肺,以至于他开口对司机说话时,分外吃力,幸好,他只需要说两个字:“走吧。”

    出租车调头离去,从这对那女身侧,毫不迟疑、毫无留恋地绝尘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池先生,悲伤血流成河 ╮(╯▽╰)╭ 情有独钟的标签呢,在这章截止,后面的部分,貌似应该改为强取豪夺,总之,某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hiehie~

    天冷了,大家身体健康。ps:这章依旧加量,想要一直一直加量下去的都来留个言哈,爱你们,急急如律令,霸王快出来,偶也!

    神马?不留言,看我幽怨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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