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失眠了一夜,整晚抖个不停、浑身盗汗,活像是个毒癮发作的人。天刚亮,我火速把那条蓝色棉被塞进纸箱里,带去垃圾场丢弃。
    生锈的铁门拉开后,是由垃圾堆成的五彩斑烂的山丘,一旁的管理员忙着和一个大妈吵架无暇顾及周围,见我进来也只匆匆喊了句:「记得分类!」,便转头继续和大妈开啟下一轮的争吵。
    我找了个不错深的垃圾坑,一把将装有棉被的纸箱丢入了坑底,这处坑洞正好背光,纸箱扔下去很快便滚进了暗到看不清的底部。我站在垃圾坑边缘往下看,总有种正在凝视深渊的感觉。
    我看了一会儿,打了个冷颤,匆匆赶回家里梳洗,勉强压线抵达公司打卡上班。
    「别想了。」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却仍是一整天无法集中精神,犯了不少基本错误,连带被上司训斥时,我满脑子都还是昨晚那件诡异的事。
    整起事件都太过诡异,不论回想几次,我都记得自己是把蓝色棉被塞进床头柜里,然后盖着新棉被入睡,而不是反过来将新的棉被收进柜子里,继续盖就棉被。
    那么它又是怎么跑到自己身上的呢?
    这个问题,我这一天想破头都没想通。
    大脑因为睡眠不足和持续的精神紧绷而变得昏昏涨涨的。几个要好的同事见我精神不济,开口约我去茶水间休息时,我含糊地应了,听着身旁的人热烈地聊着天,那些语句在进入我耳中抵达大脑时却成了一团乱码,凭我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解读。
    「小陈,帮我拿瓶红茶,安禾呢?你想喝什么?」
    公司的茶水间有一整排放满饮料、类似便利商店的玻璃冷冻柜,里面的东西可以供员工免费拿取。跟我一起来茶水间的同事似乎是聊天聊到口乾了,拿了饮料打算去沙发区休息,而其中一个跟我同时期进公司的女孩转头问我想喝哪种。
    「安禾?」
    「啊,抱歉,刚刚在想事情没听到你叫我,我都可以,随便帮我拿一瓶就好。」我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看到她们都在喝,自己便也觉得口渴起来。
    「你今天都没什么精神,怎样?是跟男朋友吵架喔?」
    「没啦,就有点事……」我含糊地对她带过。
    虽然很想找个人倾诉烦恼,但因为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我甚至自己都弄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先别说跟人仔细商量了,说出来只怕会被当成神经病。
    「谢谢你。」
    我伸手接过女孩递过来的饮料,扭开瓶盖灌了一大口,正思考如何让这个话题尽快过去,就被舌尖瀰漫开的味道,给激得反胃。
    清爽的、草本植物的清香迅速充盈整个口腔。
    「呕……」几乎是一瞬间,我就将嘴里薄荷口味的气泡水给吐了出来,接着弯着腰不停乾呕。一旁的女孩赶忙过来搀扶我,一边拍着我的背担忧地询问我的身体状况。
    「安禾!你怎么突然吐了?是呛到还是不舒服?身体还好吗?」她从口袋里拿出了面纸,盯着我製造的惨况,似乎尷尬的不知从何擦起。
    「怎么了?」在沙发区休息的其他同事发现情况不对,也走了过来。
    「她还好吗?」
    薄荷的味道彷彿在舌头上生根似的,我越想忽略它,那股味道就越浓,听着周围议论要不要叫救护车的声音,我的眼前开始发黑,我甚至觉得闻到了那条蓝色棉被的气息。
    「我没事,我缓一下就好了。」我不自在地摆摆手,用一张极其没有说服力的脸说服围观的人别把我送上救护车。
    「你状态不太好,下午应该是没办法工作了,今天先请假回去休息吧。」
    虽然免于被救护车载去急诊事,但我闹出的动静不小,事情很快就传到主管那儿,看到我一脸得了急性肠胃炎的脸色,主管也没多说什么,乾脆地准假了。
    「嗯,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我虚弱地向主管道谢。
    接着我被好心的同事搀扶着回到座位,跟我去茶水间的其中一个同事刚好下午没排班,顺路开车把我送回家。我在路上传讯息和莫泽说明了大致情况,也包括了昨晚发生的怪事,莫泽告诉我晚上会过来租屋处陪我。
    看到男友传来安慰自己的讯息,我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平和下来,想着反正已经把那条棉被处理掉了,不会再发生什么。我就这么保持着侥倖的心态打开家门,回到卧房打算休息。现在想想,我当时也未免太大意了点,若是我再更听从自己的第六感一点,后来也不会把自己搞成那副德性。
    「为什么……又回来了?」看到房里的景象,我捂着嘴退后几步,软倒在地上。
    夕阳的光透过卧室的落地窗斜斜地照射进来,将室内晕染成一片朦胧的橙色,本该叠好放在床上的白色碎花被子被随意地扔到地上,取而代之的是被揉成一团、半靠在枕头上的蓝色格纹棉被。那条棉被无论是形状还市姿势,都像极了靠坐在床上的人。
    从理性层面思考,我当然知道棉被上面不可能有脸,但我却彷彿看到了周越的脸从蓝色的布料上长了出来,五年不见,他还是那么苍白,清俊的五官在那种不健康的肤色下,有种病态的美。
    「安安,我回来了。」周越用那双没有一点光亮的漆黑双眼盯着我,嘴角僵硬地向上勾起。那不自然的笑容切断了我最后的理智,我手脚并用地逃离了房间。
    后来发生的事,我就记不太清楚了,我有点忘记自己是先尖叫然后才开始爆哭,又或者两者同时在我身上发生,反正当莫泽找到我时,我整个人缩在浴室的洗手台下方抖个不停,精神极度不稳定。
    「就像刚嗑完药一样。」当我问起自己当时的样子,莫泽是这么形容的。
    等到我停止颤抖、终于恢復能沟通的状态,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莫泽半抱着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右手轻拍在我的后背上低声安抚,房间里的蓝色棉被已经被他装进纸箱封好,放置在门外的走廊上。
    他像一个人体暖炉,温热的体温隔着衣服包裹着我,但平素令我感到安心的怀抱,此刻却无法减轻我的恐惧。我满脑子都是那条从垃圾场爬回我家的棉被,就算莫泽整晚都维持这个姿势哄我,也无法改变它凭空出现在我家的事实。
    「安禾,我看这样好了,不如你明天搬来和我一起住吧,你现在这样我实在不放心。」莫泽似乎是怕刺激到我,声音放的很轻:「嗯?好不好?虽然你不愿意报警……但万一真的是有变态潜入你家,把那条棉被放回来的怎么办?」
    莫泽见到我没多久,便委婉地询问我的病情是否又復发了,我现在甚至不用抬头确认他的表情,都知道他肯定不相信我的说词。我不甘心地捏着衣角好一会儿,恼怒与恐惧从心口的位置直窜而上,泪水再次从眼眶流了下来。
    「不是的!不是人……是那傢伙、那傢伙回来了!」我靠在他身上,往内缩着自己的身体,好像这样就能更安全似的,声音控制不住的发颤:「是周越他回来了……他就附在那条棉被上……他一定是恨我当初没和他一起走……他以前总是说不管我们谁先走,另一个也要马上跟上的……」
    说完,我感觉自己好像耗光了全身的力气,莫泽的衬衫被眼泪打溼,而我的脸则靠在那上面,湿黏的触感着实令人不适。
    我忽然想起很多关于周越的事。我们两个人是在大学里的社团认识的,周越大我三岁,我大一刚加入社团时,正好是他待在社团里的最后一年。
    虽然我在少女时期也曾经幻想过所谓的一见钟情,但很可惜的是我们的恋爱并没有什么感天动地的开头。我们只是在很普通地见了几次面、办过几次活动后,渐渐对彼此產生好感,之后顺理成章在一起,并一起度过了一段还算不错的时光。
    可惜在我升上大二、周越毕业后,我们的关係却迅速变质……说来惭愧,最开始改变的人其实并不是周越而是我。
    我在他离开校园没多久,就察觉到自己因为过去一年来都把生活重心放在恋爱上的关係,身边连一个能谈心甚至是一起做报告的朋友都没有。
    察觉到这点后,我为此深刻地进行了反省,并在此后为了弥补失去的大学生活,开始积极投入社交。而同时周越也开始拚事业,我们的交流急遽减少,从一天一通电话加n则讯息,到连续一个礼拜都不怎么聊天。就这样,我一直以来忽视的感情裂痕终于在某天彻底引爆了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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