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岱的手愣在半空,他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对不起,我不应该随便干预你。”钟岱语气瞬间软下来。
    褚青黛烧得两颊泛红,眼泪不断从干涩的眼眶涌出来,流线般聚到下颌,下颌撑不住滂沱大雨,只得容眼泪挣开,无声滴进衣服里。
    褚青黛莫名委屈酸涩,面对各种麻烦和出其不意,她总是拼命微笑着解决,可当他人一声关照,更甚乎这人她万分在乎,那她又溃不成军。
    她咀嚼着钟岱的每一句话,眼泪更止不住了。
    理性让她快些停住眼泪,感性又不断蛊惑纵容她,她觉得自己狼狈又无理取闹,只是将头又埋下去,头发帘幕般垂下,只能透进一点点光。
    一点点光就好,不要被发现了。
    一只手落到褚青黛头上,褚青黛感觉到它的僵硬与冰凉,但又慢慢软下来,轻轻笼着褚青黛的头,抚摸着,摩挲着,慰藉着。
    这只素来运筹帷幄的手,此刻只为了安慰她。
    钟岱什么都没说,褚青黛却可以感觉到了。
    良久褚青黛才停下眼泪,木木地抬起头。
    几缕头发黏在脸上,钟岱伸手抚到两边,指腹划过脸颊,将泪痕抚平。
    “我怕抽血,但怕被人轻蔑,所以总是装作无所谓,将手麻利地伸到操作台上,侧过头感觉针头扎进来,这样不耽误别人时间,自己又没有负罪感。”
    褚青黛感觉自己在说话,但却控制不住在说什么,大脑迟钝地接收信号,却置之一边。
    钟岱听褚青黛喃喃说。
    “我怕麻烦别人,所以遇到什么问题,总是自己用力处理这件,处理那件。”
    “所以当听到别人遇到同样的问题,倾诉后得到关照帮助,我很羡慕。”
    “真是麻烦你大半夜来找我。”褚青黛抬头扫视输液室墙上的钟表,看清楚了时间。
    真是拧巴的人啊,褚青黛自己都嫌弃这样的自己。
    “出差是我定的,我是你的领导,理应在途中关照自己的下属。”钟岱依靠在长椅的靠背上,双手握着保温杯。
    “我们又是朋友,一起骑车欣赏风景的朋友。你不应该觉得麻烦朋友是件难以说出口的事,你宁可让前台帮你打车,也不愿来敲我的房门,这让我很有挫败感,觉得自己不是个可以被信赖的人。”
    你要不是钟岱,我会去敲你的房门。褚青黛在心里回应。
    “更甚者,你是统连的妻子,我是统连的父亲,无论是为钟统连还是为你,我都会尽力,帮助你们。”
    褚青黛闭上眼,她不想听这个回答,她为钟岱才嫁给钟统连,现在她却无比厌恶与钟岱之间存在的社会亲属关系,这层关系让她得以接近,却又限制她再进一步。
    眼泪又要渗出来,褚青黛紧紧闭着眼,将它忍回去。
    “你可以尽情依赖我,麻烦我,没有顾虑,没有犹豫。”
    钟岱问,“可以吗。”
    褚青黛终于点了点头。
    她有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回应了,便又用力点了下。
    钟岱伸手,隔着头发握住褚青黛的颈椎骨,轻轻捏了捏,示意自己听到了。
    “钟岱…”褚青黛犹良久,终于第一次喊了他的全名。
    “我在。”
    “钟岱。”褚青黛嗓子哑得不行,努力半天才完完全全念出来,她不想要什么,只是想感受出声念这两个字时,自己声带的颤动和嘴唇的弧度。
    钟岱拧开保温杯,倒出一小杯,递到褚青黛嘴边。
    “不烫的,喝吧。”
    “谢谢,我可以自己来。”褚青黛伸出没挂点滴的那只手,拖住杯底,怕她拿不稳,钟岱的手并没有撤出来,两人就这样握着杯子,褚青黛喝完杯里的水。
    褚青黛的手指碰到钟岱的手,不知道是自己太烫,还是钟岱手太凉,褚青黛打了个哆嗦。
    褚青黛侧过头,主动看向钟岱。
    成熟却不粗砺,睿智却不自负,他像山际一般,沉稳广袤,无限包容,缄默地容纳着树木和花草,温和地注视绵绵云团和夜畔星辰。
    褚青黛伸手,抚摸着钟岱的眉骨。
    这只手上还扎着针,钟岱不敢制止她。
    两人都侧身坐着,两只膝盖随褚青黛前倾碰到一起。
    褚青黛手掌撑在钟岱膝盖上,借力探出头,将自己的额头与钟岱额头贴在一起。
    钟岱的冰凉渗进褚青黛发热的额头里,褚青黛舒服地吐出气。
    “好凉。”
    两人越界了,钟岱明白。
    钟岱伸手想推开褚青黛,却不忍心,也不舍得,这只手最终搭在褚青黛肩膀上,安慰着她。
    褚青黛轻轻摇头,摩擦着额头,两人鼻尖微微触碰,相交,错开,相交,错开。
    是梦吧,褚青黛想。
    既然是梦,那请自己好好珍惜。
    褚青黛后倾几分,鼻尖分离,两人面面相对,近在咫尺,褚青黛恍惚地盯着钟岱的双眸,不断探寻,果断选择靠近,她亲上钟岱的嘴唇。
    钟岱猛然睁大双眼,握着褚青黛肩膀的手突然收紧,褚青黛吃痛,却不反抗。
    褚青黛单手攥着钟岱的衣领,紧闭着双眼,虔诚地亲吻。
    钟岱的心弦怦然断了,欲念作祟,贪欲乘机,他选择回应褚青黛,双唇缠绵,他情愿受唾弃、下地狱,他情愿在三世因果六道轮回时被审判,让他来享受一切,也让他来承受一切,他心甘情愿。
    褚青黛只当在梦里,心满意足后便侧过头,沉沉地枕在钟岱颈肩上,睡过去,手却依然抓着钟岱的衣领。
    钟岱低头看褚青黛,伸手抚摸着褚青黛的头发,又将披在褚青黛身上的大衣拢了拢,手臂环住褚青黛,让她睡得舒服些。
    护士来取针,只当他们是恋人,微笑着点头示意。
    漫漫长夜,钟岱没有睡。
    天际翻起鱼肚白时,褚青黛才醒,她枕在椅背上,睁眼便看见站在面前的钟岱。
    “钟工早。”退了烧,褚青黛浑身清爽,她对昨晚的记忆停留在两人亲吻前,所以能面不改色地和钟岱打招呼,她有些心虚,因为在梦里主动亲了钟岱。
    钟岱没有回应,只是盯着褚青黛,难道昨晚发烧,根本记不清了。
    钟岱本想在褚青黛醒来后揽过一切,但褚青黛现在的态度却让他自我怀疑,他没再问,只是坐在褚青黛旁边,将早饭递给褚青黛。
    褚青黛嚼着包子,喝着豆浆,热热的早饭下肚,熨衬着肠胃无比舒服。
    “医生说你退了烧,就没有什么大问题。”钟岱说。
    “那就不会耽误工作了,哈哈。”褚青黛笑着回应。
    “天还没有亮呢,我好久没看太阳升起来了。”褚青黛说。
    “想看吗。”
    “怎么说。”听了钟岱的询问,褚青黛无比好奇。
    “郊外有山,风景很好,但我们赶到的话,太阳应该已经升起来了。”
    “去吧去吧!我们一起去,病人要劳逸结合,锻炼身体的。”
    “吃完早饭,缓缓再去。”
    “谢谢钟工!”
    两人立在山坡上,太阳已经升起,唤醒万物生机。
    褚青黛立在高处,身后傲阳闪射出亿万的光,绵延山坡弹射着圣金色的琉璃线,褚青黛逆立在偌大的太阳前,身上笼着柔和的光晕,微伸手臂,满足地看着钟岱。
    万壑千岩都成陪衬,褚青黛像山川的精魂。
    精魂具象的剪影熨在钟岱心中,再也散不掉。
    褚青黛。
    褚青黛。
    为什么偏偏是褚青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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