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四人中唯一一脸乖戾之气的唐阴虎,像是在脸上写了生人勿近四个字一样,几乎没什么人靠近他的身边,而他也全然不在意这些,自顾自地仰首挺胸,站在人群一侧。
    除开那些围绕在这几个显然前途无量的人身边的,周围还有不少站立不动的青云试弟子,看着像是围观,不过不少人面上也或多或少流露出一些羡慕渴望。这样的表情都被穆怀正看在眼中,让他心里一阵不舒服。虽说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今天这四个上了通天峰玉清殿被掌教真人亲自接见的少年必定是将来门中俊杰,眼前这一幕却是过往青云试中从未有过的,让向来方正的他有些难以接受。
    未入门,而先有势力了吗……
    他皱紧眉头,向前踏出一步,正想上前的时候,忽然一只柔荑从旁边伸来拉住了他。他转过头见是柳芸,沉默片刻后淡淡道:“这么多人都聚在这里,总有些不像样子。”
    柳芸轻轻叹了口气,道:“穆师兄,今时不同往日,这几个人身份不同了。其他人且不说,单是那管皋,十之八九就是掌教真人的第一位亲传弟子,未来在门中地位,不出数年只怕便在我等之上,其他数人,多半也会是拜在诸位长老门下。你就莫要多生事端,些许小事,由他去吧。”
    穆怀正默然无语,他性子方正,但并非迂腐,这其中关节岂能想不明白,当下对柳芸点点头,算是谢过她这些提点之语。转过头来,目光无意中扫过站在一旁围观的人群,忽地轻“咦”了一声,看向人群之中的某处。
    柳芸顺着穆怀正的目光看去,很快看到在人群里某个角落站着两个人,却都是住在乙道廿三院里的,南山与仇雕泗。此刻但见他们两人神色各异,面上神情不定,似乎都在心中想着些什么。
    穆怀正摇了摇头,道:“那廿三院子里总是多事,也不知是什么风水?虽说出了一个苏文清,但前头莫名其妙死了一人,逐出门墙又是一人,小鼎也被抓回大竹峰去了,算退出了青云试。算来算去,如今还在那院子里的,只有他们两人了。”柳芸默默点头,心里却是从那个被逐出门墙的弟子身上又想到了王细雨,在心头又是轻叹一声。
    就在这时,忽然只听穆怀正又“咦”了一声,柳芸抬头看去,只见人群之中的小胖子南山,此刻像是在思索良久之后终于下了某个决心,微胖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慢慢地走近苏文清那个圈子。
    随着他身子逐渐靠近,虽然那边多数人的心思都放在人群中心巧笑嫣然的苏文清身上,但还是有人察觉到了,转眼看来,很快便有人冷哼了一声。
    幽州地界上,庐阳苏家与龙湖王家之间明争暗斗,这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南山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但脸上没有多少惊讶慌乱之色,显然这种反应他应该是有所预料的,只是在随后越来越多的人转过身子冷眼看来的时候,随着冷峻目光的增多,那种无形的压力似乎也迅速放大,他的额头上隐约有些冷汗渗了出来。
    那一刻,他苦笑了一声,收回脚步,慢慢向后缩去,同时眼角余光向旁边管皋、风恒那个圈子看了一眼,甚至还顺带着望向那孤家寡人的唐阴虎。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声温和笑语从人群之中传来,一个美丽身影出现在他身前不远处,正是苏文清,面带着微笑,对他说道:“南山师弟,你是来找我的吗?”
    南山明显吃了一惊,正迟疑间,却听苏文清微笑道:“听说此番异境之行,南山师弟也得了一枚青木令,可谓是真人不露相啊。其实你我都是出身幽州,如今又都是远离乡土,在这青云门中修炼,那些长辈争执小事,我想也确实没必要再放在心上了吧。”
    南山猛地抬头,只见苏文清微笑点头,站在人群之中,隐然便有鹤立鸡群艳压群芳之感,而她话里示好之意,更是显而易见,可谓是出乎他意料。南山大喜之下,连忙走了过去,神态恭谨,甚至连笑容中都带着几分天然的讨好之色。同时,在苏文清示好之后,旁边诸人虽然有些诧异,但显然在这个以苏文清为首的小圈子里,苏文清的意思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很快众人对南山这个小胖子的神色便缓和了下来,不过片刻工夫,南山便与周围人打成一片,看来是渐渐融入那个圈子了。
    远处,将这一幕从头到尾都看在眼中的仇雕泗眼角微微跳动,面色却越发阴沉,其中有几次可以看出他也想上前靠拢其中某个小圈子,但不知怎么终究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南山还有一枚青木令在手可以说事,而自己的运气不好,异境之行却是两手空空。
    终于,这些兴高采烈的簇拥的少年,说够了赞美谄媚的话语后,便都纷纷走进青云别院,留在屋外的,只剩下一些面面相觑势单力孤毫无身份背景的可怜人儿。
    风带着有些凄凉的感觉从身边吹过。
    其中不少人都是唉声叹气地走开的,仇雕泗默然站在人群里,面色极难看,却是猛地一回头,大步向远处走去。
    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反正他本来也就是一个丢到人群就很难再找出来的平凡人。
    他越走越快,在离开青云别院后,眼前没有人时,他忽然大步奔跑起来,用尽力气向前跑去,前方目标却也不知是何处,就是一股郁气集在心间,让他觉得不能呼吸,只想着远离那座巍峨高山,那个仙家胜地。
    日光之下,他狠狠跑出了很远,不知不觉已经偏出了那条大道,当他终于精疲力竭被迫停下脚步气喘如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跑到一个陌生的村子外头。
    这里看着像是一个平静的小村子,村中人头攒动,来来往往也有不少人,其间有人看到他在村口扶着路边一棵大树喘息,也只是对他和善地笑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仇雕泗的眼中,却像是连这些普通的村民也有些看不起他的模样。
    仇雕泗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村子,只觉得心中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便在这时,村口那边路上走来两个村民,说话间从仇雕泗身旁走过,其中一人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什么反应,就这么走了过去,同时跟身边人继续之前的谈话:“老郭,你别不信,那黑刀拿到河阳城里铁匠铺,绝对能卖个好价钱,我一早就试过了,锋利得很,什么样的柴火都能砍断。”
    在他身旁的是个老头,闻言嗤笑一声,显然是大大不以为然,道:“你那玩意儿吓唬谁呢,我又不是没见过,就是一柄黑不溜秋的怪刀罢了,而且还不知怎么刀身上裂开了一条大缝,看着就快断成两截了。那样的东西能卖钱?你还真以为从天上掉到你田里的真有好东西?”
    “唔……”起先那人脸色垮了不少,喃喃道,“听你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啊。”
    说着,他从身边一个麻布包裹里拎出一柄黑刀来,迎风一展,反复看了几眼,叹了口气,想要丢了,又有些舍不得,终于还是收了回去。
    而几乎是在同时,一直默然站在村边路旁的仇雕泗猛然身子一震,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忽地伸手入怀,掏摸一阵,再拿出来的时候,手心中已经多了一枚闪烁着冷冷幽光的小石头,正是“冥河翠晶”残余一角。只见此刻的冥河翠晶不知为何,忽地亮了起来,似乎与某个神秘之物起了呼应一般。
    仇雕泗霍然抬头,目光冷峻如刀,盯在了前方那两个浑然无知兀自向前边走边聊的村民的背影之上。
    萧逸才默默地在玉清殿上待了一会儿,随后转身走入后堂,一路走去,在殿堂楼阁间穿行,直到他回到当日与王宗景说话的那个书房。
    满屋书香,光线明亮,萧逸才掩好门扉后,站在这青云门中只有他一人才能进入的书房,脸上神情像是突然放松了一样,深深一个呼吸之后,却是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倦色。
    靠着山壁那一侧的小窗,山风从半开的窗口吹入,掠过书案之上,将上面一沓古籍书页吹起了几页,发出轻细的“嗒嗒”声。萧逸才站在原地默然良久,似乎在凝神思索什么,好半晌后,他才缓步走了过去,轻轻拿起最上方的一卷书,用手轻拍封页,轻轻吹了一口气,似要吹去些许灰尘,然后取过案上镇纸,将书页压住了。
    随后,他走到书案之后,坐在那张檀香黑木雕花大椅上,脸色淡然,手上也不知在书案上何处轻按了一下,只听书房中“咯咯”之声响起,片刻之后,却见那张大椅带着他的身子,一道缓缓沉入了地底。
    咯咯之声持续了一会儿,停顿下来,过了片刻又再度响起,只见这把黑木大椅又缓缓升了起来,但座位之上萧逸才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
    地下深处,不为人知的隐秘山腹里,萧逸才长身而立,此刻正置身于一处颇为宽敞的密室中。看这间隐藏在书房之下的密室,面积甚至比地表上的那间书房还要更大些,而在他前方,赫然正是昔日他藏在另一处密室里那种诡异的黑色奇花,也不知萧逸才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将这黑色奇花搬至此处,同时连黑花下方那一处满是黏稠黑水的怪异水池,也一并现身于此。
    相比起当日那个狭小的密室,这间密室至少宽大了五倍以上,但多日不见的这黑色奇花,此时也像是长大了许多。密室之中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有一股寒彻透骨的阴冷,那黑色的池水中,不时便会冒起一个黏稠的水泡,发出低沉的咕噜声。生长在这诡异黑水中的黑花,此刻看去,茎叶枝蔓都比之前粗壮了许多,有一部分黑色枝叶长到了坚硬的石壁上,那些看似柔软的枝叶有一小部分竟然深深刺入了石壁。
    不过最显眼的,自然还是这黑色奇花上依旧燃烧的六朵翠绿色的幽幽火焰,它们依次分布在黑花主干的两侧,安静地燃烧着,除了最右下方的那一只绿火,从上次看去就有些摇摆不定,此刻似乎更加萎靡不振了。
    萧逸才的目光扫过这些绿火,在最后那一朵明显衰败的碧火上停留时间最长,看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移开目光。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神色,但目光里仍是透出了一丝凝重。
    站在黑色奇花前,萧逸才默然肃立良久,随后伸手到怀中,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黑色玉瓶来。他的目光落在这黑色小瓶上,眼中掠过一丝复杂之色。
    静谧的密室里,忽然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声音,那黑色的奇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居然自己动了起来,枝叶缓缓伸展,如人之手臂轻动,渐渐地一根长在花茎主干一侧还嫌有些稚嫩的黑色枝蔓,缓缓伸到了萧逸才面前,停住不动。
    这一幕看着有些诡异,但是萧逸才脸色如常,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面前这黑色的枝蔓,就像是一只伸来乞讨的手掌一般,甚至还有极轻微的颤动。过了片刻后,他手指轻动,只听“噗”的一声,黑色玉瓶上的盖子打开,有一丝淡淡的血腥气飘散开来。
    萧逸才伸出左手,轻轻扯住面前这柔嫩枝蔓上生长的唯一黑色叶片,然后将黑色玉瓶缓缓倾斜,一道殷红的鲜血从黑色玉瓶里流淌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叶片之上。
    黑色的叶片如受惊一般,忽然像是痉挛一样扭曲起来,似乎想要向后缩去,但萧逸才的手牢牢拉住了它,黑色叶片无法动弹,只见那红色的鲜血在黑叶上如同遇到高温沸腾起来,咕噜咕噜翻腾了片刻,猛然间颤抖了一下,那鲜红的颜色瞬间化为幽幽碧火,看去正如这黑花之上其他六朵燃烧的绿色火焰一般。
    萧逸才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后,缓缓松开了手。
    黑色的枝蔓带着一丝颤抖,缓缓退了回去,那一朵全新的绿色火苗在黑色的枝蔓一端安静地燃烧着。这一刻,那黑色奇花上所有的绿色火焰,忽地都是齐齐一亮,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那些奇异的火苗同时光芒大盛,甚至包括那一朵有些萎靡的碧火,也在这一刻亮堂了许多。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这些奇异诡秘的碧绿之火才又缓缓安静下来,恢复到原来无声无息燃烧着的模样。
    与此同时,遥远的远方,一个走在荒凉古道上的少年忽然一个踉跄,双手捂胸,脸色苍白,露出痛苦之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而在浩瀚无垠的神州,那些或幽深或黑暗的不同角落的阴暗的地方,仿佛也有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人感觉到了些什么,缓缓抬头,向着这片广袤无边的土地上的某个方向,深深凝望。
    黑花碧火,幽幽而燃,似穿过了无数光阴,在这不为人知的密室之中,倒映在萧逸才的眼眸中,化作两团绿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着。
    第七十八章 白狐
    时光匆匆,转眼已过了五年。
    有人生,有人死,人间悲欢离合又翻过薄薄一页,然而白云苍狗流转不息,又何曾为谁停留片刻。
    神州西北处,乃是九州中的凉州,紧靠着神秘莫测、浩瀚广袤的蛮荒之地,同时北面还有一小段土地与极北冰原接壤,自古以来,便是民风彪悍的所在。多山林,少平地,靠近极北冰原上那片冰川所融化而下的无数涓涓细流,在凉州面积宽广的大地上汇聚成了几百条大小河流交错纵横,形成一片又一片地势复杂神秘凶险的深谷山脉。平日里,即使相隔极远处,也能听到那深山幽谷里远远传出的凄厉兽吼声,更有凉州当地古老的传说,说有无数狰狞可怕的凶兽藏匿于那些幽深山谷之中,皆嗜血,好食人,足可以止小儿夜啼了。
    只是凉州虽然多有穷山恶水,但毕竟还是神州浩土上的九州之一,纵然比不上青云山所在的中州繁华兴盛,也还是有许多人口聚居于此。特别是靠近中州的凉州南部一带,少山而多水,千万年来数条大河冲刷堆积出数片肥沃广袤的平原,聚居了无数百姓,也形成了以凉州城为中心的一大片繁盛之地。
    一旦过了凉州城,向北望去,便是连绵不绝的山脉深谷,幽雾缠绕,其中又有一道奇景,约摸是离凉州城千里之外的地方,景色陡然两分,一座雄奇阔大绵延数十万里的巨大山脉耸立于此,名唤蛮山。之所以得此怪名,是因为此山高大雄伟,挡住了西北蛮荒之地的暴烈风沙和北方冰原的冰冷寒风。以此山以界,山坡南方草木葱翠,多密林,山北景色却截然不同,同样是山峦起伏的地势,尽是光秃秃的山头,一望无际,充满了荒凉苍莽的感觉。
    是以自古以来,凉州本地人多以蛮山称之,意思为过了此山,山北便是苍蛮之地,穷山恶水。尽管如此,蛮山以北虽然气候比山南要恶劣不少,但与真正的天险绝地如蛮荒之地和极北冰原相比,还是好上不少。所以历来也有不少人就生活在山北,不过相较山南那一片平坦肥沃的平原,以凉州城为中心的繁华所在,自是差了许多。
    这时算来已是早春时节,然而因为靠近极北冰原,凉州城附近仍然颇为寒冷,从那片终年寒风呼号风雪不断的冰原上吹拂而下的寒风,让凉州的山山水水间仍带了几分刺骨的寒意,甚至在某些密林深处山脉之巅,还依稀能看到几丝残余的白色。
    凉州城向北千百余里地,有一处幽谧深谷藏于数座险峻山峰之下,古木幽幽,藤蔓蔓延,一条小河穿谷而过,被遮天蔽日的茂密树冠和时隐时现的白雾遮盖了大半真容。远远望去,便能看到那座连绵起伏仿佛接着天空的蛮山,如一条巨龙般横亘在凉州大地上,这座山谷便位于蛮山南侧山麓的某个隐秘角落。
    山谷有些狭长,南北走向,东面山峰极为险峻,西侧稍好一些,还有一道坡度较缓的山坡,上面怪石遍布,青苔满地,偶尔有些顽强的绿草悄悄从石缝间探出头来,在寒风中轻轻颤抖着。
    在西侧山坡高处,一块大石之后,此刻隐藏着四人的身影,一女三男,都是神色肃然冷淡,不时小心地看着周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只是四周山坡一片寂静,看去什么动静也没有,只有从蛮山山脉吹下来的冷风带着几分寒意,令周围的青草低伏颤抖。
    不过这四人显然都是有道行在身的修行者,对此等寒意并无反应,依旧在这大石后安然若素。过了一会儿,忽然天空中传来几声破空之声,四人同时抬头看去,只见是两道黑色光芒从天空高处飞了下来,在山谷上空略略盘旋一下,状似黑鸦,随后便直接飞向了这座幽谷深处。
    四人之中,那身着红衣的年轻女子眼前一亮,低声道:“是‘寒鸦派’的人。”在她身边的三个男子,都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探出身子,小心地向下方那座隐匿在淡淡白雾之中的山谷望去,只见那两个黑影很快没入了雾气消失不见,但从这里看去,隐约还能看见下方山谷深处地势百转千折,十分复杂,并且谷壁上有许多洞穴缝隙,也不知道是天然形成的还是后来人工开凿而出,在薄雾的衬托下显得越发幽深神秘。
    薄雾之下,幽谷深处,远远地似乎传来一阵阵诡异的呼号声,声音凄厉,却又不似人音,倒像是劲风吹过无数空洞所激发出来的怪声。除此之外,不时还有几声低沉的鸦鸣,从那山谷中不知名处起伏回响。
    一个面目英俊但神色间带着些阴戾之气的男子冷哼了一声,道:“这些鬼气森森的家伙,整日就喜欢找这些古里古怪的地方待着。”
    在他旁边一个身材极壮硕的男子,看去比周围三个人都要高出一个半头,闻言笑道:“管他的,反正再过一阵子,这处山谷就是我们的了。”他身材高大,说话声音似乎也天生大一些,虽然能看出小心压住了,但还是让旁边的人侧目。
    最早说话的红衣女子回过头来,瞪了这壮硕男子一眼,道:“敖奎,你老实点!”
    这名叫敖奎的壮硕男子看起来比这红衣女子身材起码要大了两圈,但反倒十分敬畏于她,连忙点头答应,不敢再多话了。这红衣女子从旁看去,只见她生了一双丹凤眼,容貌极好,看着二十多岁,体态风流,红衣包裹在她身上曲线玲珑,平增了几分妩媚诱惑之意,惹人怜爱,让人心生向往。但不知怎么,这四人中其他三个男子,却都有一种隐隐以她为首的模样。
    红衣女子又向下方看了片刻,回身道:“副门主有要事在身,还要过段时日才能回来,但之前已与我交代过,要打要杀占地盘这些事,都让于金斧尊者那些人,我们只管暗中找寻‘定魂石’,得到了便是大功一件,明白了吗?”在她身边的三个男子默不作声,红衣女子先看了前头说话的两人一眼,随后又看向第三个年轻人,眼中露出一丝询问之意,道:“小王?”那背靠大石而坐的青年默然点头,没有说话,神色淡淡的,手腕翻抬处,却有一柄呈现出奇异颜色的苍白骨剑在他手中闪了一下。
    敖奎靠近红衣女子,低声问道:“红姐,宗门里下定决心了吗,什么时候动手?”
    红衣女子哼了一声,眼中掠过一丝杀气,冷冷道:“不会超过一个月吧。”敖奎“哦”了一声,把庞大的身躯缩了回去,不小心还碰到了坐在他身后的小王,小王向旁边让了一下,敖奎回过头来,笑呵呵地对他点点头,看去倒是没有什么紧张之意。
    小王背靠大石,慢慢抬起头来,只见这片山坡上方,远处的蛮山山脉雄伟耸立,高山峰顶处白雪皑皑,青天里飘着几朵白云。天空高阔,山风徐来,那壮丽景色,却是让他一时看得有些出神,不知是否想到了什么。
    距离凉州蛮山万里之外,青云山,大竹峰上。
    五年时光过去,这座山峰仍然是满山葱翠,青竹如海,那闻名世间名列青云六景之一的“竹涛”,也依然每日都在这山峰之上摇摆呼啸,簇拥着这片如世外桃源般的宁静所在。
    大竹峰峰顶某个竹林深谧处,忽地闪过一道白影,片刻后从一棵半大竹笋的背后,探出了一只小巧的脑袋,尖鼻黑嘴,双耳竖起,全身都是雪白柔滑之极的皮毛,两只眼珠如镶着晶莹闪烁黑色宝石一般漂亮,竟是一只白狐。
    这只白色狐狸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似乎在警惕着什么,但半晌之后,这片安静的竹林里显然并无丝毫危险,周围一片宁静,阳光从竹叶缝隙间落下,洒落在林间空地上,微微摇晃着。
    空气里带着竹叶特有的清香,白狐的胆子渐渐大了一些,从竹后走了出来,忽地在地上翻身一滚,只见一道白色光芒闪过,却是化身成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黑发俏丽,眼波盈盈,脸庞上线条柔和美丽,似乎天然带着一丝柔媚。
    此刻但见她轻轻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小巧的嘴巴撇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什么嘛,来之前告诉我这青云门如何如何厉害,结果除了那通天峰防卫森严上不去,其他的也没见有多么了不起啊。特别是这大竹峰,哪里有什么厉害人物了,小姑奶奶我还不是轻而易举就上了峰顶,祖奶奶该不是修行糊涂了吧,还是说那个什么怪厨子根本就是浪得虚名骗人的?”
    这般说了几句,她又向前走了一段路,顺着弯弯曲曲幽静的竹林小径向前走了十余丈,眼前便开阔了些,出现了一道山坡石阶,放眼望去,便能看到大竹峰前山峰顶处那一片以守静堂为中心的屋宅殿堂,当然还有更远处那个僻静角落里,几间木屋安然伫立,屋顶烟囱之上,一道袅袅炊烟正缓缓升起。
    天地山林,如诗如画,但看在这少女眼中,却是老大的不满,哼了一声正想再发些牢骚,忽然只觉得自己袖口被人扯了一下。
    这一下让这少女大吃一惊,怎么身后突然有人贴得如此之近自己却毫无所觉,急忙一个回身,同时左手捏诀右手光华一亮,瞬间已是全神戒备的姿态。
    不料回身却看了一个空,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无。
    少女一呆,忽然又听到脚下传来一声“吱吱”的叫声,又是吓了一大跳,猛地低头,只见一只灰毛猴子蹲坐在自己脚边,挠挠头皮,眼神中大有古怪之色地看着自己。
    不知为何,这少女心中猛然涌起一股强烈至极的畏惧,仿佛碰到了什么天敌巨兽一般,身子都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起来,然而还不等她有所反应,忽然从那后山竹林深处传出了一阵兴奋的狗吠之声和另一个略带恼火的男孩的叫声,似乎在呵斥什么,一路追逐而来。
    少女一呆,下意识转身就走,然而身子才动,忽然间只见那灰毛猴子的一只手臂不知怎么已经抓住了少女的脚踝,然后在这狐媚少女难以置信的愕然目光中,那死猴子毫无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径直一甩手,就把这道行不浅但此刻竟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女向后边扔了过去。
    “啪”的一声,少女的身子重重打在一根黑节竹上,伴随着一声痛哼,掉落在地。然而就在她头晕眼花心里一片茫然错乱浑然不知发生何事的时候,猛地只觉眼前一黑,却是头顶天空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给遮住了,一只身材壮硕到她平生仅见的黄毛大狗,从那竹林深处一跃而出,嘴里一迭声地“汪汪汪汪汪汪汪汪……”狂吠不停,脚下更是不管不顾,直接踏在了这少女胸口。
    一股大力涌来,少女只觉得胸骨欲碎,吓得差点晕了过去,连忙一个翻身,白光闪烁,已是变回了那只小小白狐,转身就想跑开,离这两只怪物越远越好。
    然而,她刚刚抬腿要跑,便听到整片竹林似乎“哗”的一声轰鸣而起,随后紧追在那黄毛大狗身后,跳出一个只有八九岁大的男孩身影,跃在半空,口中似还在对那逃窜的黄狗骂骂咧咧着什么,却是根本没看脚下,一步踏踩了下来。
    “吧唧!”
    白狐眼前一黑,整个身子僵硬如石,那张美丽、妩媚、勾人魂魄的小脸,被这少年一脚踩上,直接踩到了肮脏的地面……
    第七十九章 小痴
    “呸呸呸,呸呸,呸呸呸……”
    一迭声气急败坏并且略带哭音的吐口水声,在大竹峰峰顶那个厨房里响了起来,白狐已经又变成了那个千娇百媚的少女,但此刻脸上多了一个刺眼之极的黑色脚印,同时嘴角边还有不少黑泥,正在拼命擦嘴然后不时地向外吐口水,要把嘴里的泥沙都吐出来。
    一个头发短短、圆头圆脑的男孩,好奇地趴在不远处的厨房桌边,看着这少女的动作,而在他身边的则是懒洋洋的大竹峰镇山老狗大黄,趴在地上,不时抬起一只脚挠挠痒。至于那只灰毛猴子,此刻跳到了厨房灶台边另一个男子的肩上,安然若素地坐着,手中抓着几个也不知哪儿扒拉来的野果,吧唧吧唧吃得香甜无比。
    那男孩盯着这少女看了半晌,忽然回头笑道:“爹,这就是妖怪吗?会变人还会变狐狸的。”
    那男子站在灶台边正在收拾,此刻刷完了最后一个碗,又去旁边洗净了手擦干了,这才走了过来,向那少女看了一眼,脸色温和,微笑道:“是吧。”
    “哼!”那少女站在厨房的角落里,有些恼羞成怒地冷哼了一声,身子微动似乎有些想法,结果地上那只大黄狗猛地抬起头来,对着她低吼一声:“汪!”
    这少女一下子动作便僵住了,看着大黄的眼光里又惊又怕又不甘心,似乎还有些眼泪在打转,看去楚楚可怜,实在是惹人怜爱。
    这时那少年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啊”地叫了一声,跑过去拉着那男子的手,笑道:“爹,你看你看,原来妖怪也会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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