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得癫狂,笑着撑起身体,右手爱怜贪恋地抚摸他的脸庞、颈侧。
    “你用我送你的东西杀了我?”
    “哈……好,真好。”
    时间似瞬息静止于此。
    梁尺涧听到自己的心跳。
    它渐渐加快,跳动得剧烈,而他握着的刀把温热,上面沾满了玉生的体温。
    他刺去的短刀,一刀穿心,却不见血迹。
    玉生仍在凝视他的眉眼。
    那清冷的容颜带出两分笑意,玉生如释重负:“我说过……这是世间唯一能杀死我的东西。”
    他回转神,脑海中仍旧一片空白。
    玉生却忽然叹息。
    “你的这个神情,我在梦中见过无数次。原来真正看见时,竟是这般不快……”
    天边惊雷炸响。
    乌云瞬息间汹涌而来,滚滚如浪涛。
    闪电遍天,隆隆雷声轰鸣,让人心魂震颤。
    梁尺涧眼睁睁看着玉生羽化消散,连一片衣物都不曾留下。
    他挣扎着起身,透过窗,能看到无边无际的乌云,天边应着雷声闪烁的电光。
    唯有那把“定情信物”还在他的手上。
    与此同时,太极观中,丹洛正闭目打坐。
    天边惊雷响彻时,她本不为所动,然而倏忽间,有一块牌位剧烈震动起来,那声响极大,她立时动身,匆匆赶至时,只见到其上镌刻的文字正在飞速散去。
    她瞪大眼睛,踉跄着跑出门外,看向天边汇聚而来的乌云。
    电光雷鸣之中,她喃喃道:“心证道,如不曾生于天地……师兄,你终究还是走了这一步吗。”
    ——
    万事皆休。
    第二年孟春,梁尺涧被任命为右丞相,与霍皖衣并为双丞,一右一左,堪称新帝眼前唯一的两个红人。
    去年冬日发生的所有事,都如同镜花水月般就此消弭。
    叶征倒有心让谢紫殷回归朝堂。
    只闲话提起,谢紫殷便轻笑推拒:“朝堂艰险,实在不适合我。”
    叶征道:“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谢紫殷道:“自然是认真的。陛下难道不这么想?”
    叶征冷冷一笑:“谢相大人将整个朝局作为手中棋子,把朕都耍得团团转,怎么能说不适合这朝堂?”
    “可谢某真的累了。”谢紫殷微笑,“如今能在府中观花赏月,品茗对弈,更是温香软玉在怀,又岂能不解风情,辜负岁月?”
    叶征打量他神情片晌,默然一刹,道:“谢紫殷,你是脸都不要了。”
    “此话怎解啊,”谢紫殷讶然道,“谢某何曾要过脸呢?”
    叶征:……
    “你的病是好了,说话也是直白了许多。”
    谢紫殷挑眉:“我少时便是个直白的人。”
    叶征道:“是以你如今不愿再回朝堂,是因你变得直白了吗?”
    谢紫殷道:“哪里,我不是说了,我是不愿辜负岁月。”
    叶征叹了口气,起身道:“不管你如何想,只要你点头,尚书之位,都任你挑选。”
    谢紫殷懒懒靠在桌前,闻言轻笑:“那岂不是太不公平?”
    叶征道:“朕认为值得,便是值得。”
    春日阳光轻柔,和煦温暖,盛京的雪已化完,留得青翠枝叶,绿芽初生。
    谢紫殷坐在廊前,执着那把鸢尾花的折扇,轻轻扇着风。
    半梦半醒间,怀中落下一个人影。
    霍皖衣抵在他肩头唤他:“夫君。”
    他便微笑:“回来了?”
    霍皖衣没头没尾道:“再等一月,盛京的桃花林就要开了。”
    “你想看桃花?”他问。
    霍皖衣道:“我想和夫君一起去看桃花。”
    谢紫殷道:“你若是喜欢,其实日日夜夜都可看得。也不必拘泥于哪一处。”
    “不行,”霍皖衣将他抱紧,“那片桃花林里的桃花,和别的桃花都不一样。”
    他问:“哪里不一样?”
    霍皖衣道:“我看桃花的心情不一样。”
    谢紫殷道:“霍相大人实在是挑剔……连看这桃花,也要挑拣缘分。”
    霍皖衣抬起头看他,眨了眨眼道:“我不止看花要挑缘分,看人也要。”
    “哦?”他迎着霍皖衣的目光,稍稍低下头来,两额相抵,谢紫殷低声道,“我也是。”
    霍皖衣道:“那还请谢公子看看,我与谢公子的缘分有多少?值不值得让谢公子陪我走这一回?”
    谢紫殷看了片晌,笑着吻下,唇齿间隐隐泄出一句叹息:“谢公子说,值得。”
    无底的深渊里,终究存续了光。
    心结尽解之后,霍皖衣再也没有梦魇缠身,不得挣脱。
    五年前,他先失去了挚爱,又失去挚友,在那个瞬间,霍皖衣以为命运合该如此,他天生得苦,不能守其乐。
    好在谢紫殷从来没有放弃过他。
    他也许天生命苦,却也有人救赎。
    他一展笑颜,紧紧握住谢紫殷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人生在世,少时不知失去有多苦痛,于是挥霍、浪费,将所有情谊抛之脑后,以为年年岁岁,皆会有欢情新友,不必止步一隅。
    而他已非少时。
    谢紫殷站在他身侧,即给他莫大力量,令他得以心平气和思索当年种种。
    苦痛欢欣,一概如此。
    他们行走在山间的陡峭山路上。霍皖衣忽而道:“夫君曾送我一个聘礼。”
    那面再也无法重圆的碎镜。
    谢紫殷道:“是。”
    霍皖衣问:“夫君当时是想告诉我那句话吗?”
    “什么话?”谢紫殷不答反问。
    他停下脚步,侧首去看谢紫殷的神情。
    他曾以为自己再也看不清谢紫殷的任何神情——然而今时今日,他目光所及,便清晰看到谢紫殷脸上的笑意,眼底溢满柔情。
    霍皖衣一时有些怔愣。
    甚至可说他被这双眼睛看得脸颊发烫,竟有些少时才有的窘迫。
    他别过头,轻声道:“……一如往昔。”
    “什么一如往昔?”谢紫殷笑着追问。
    他耳后发红,又羞又恼:“就是那个一如往昔!”
    赠予碎镜,言说我心一如往昔。永远永远,相伴不离。
    那是他曾向谢紫殷讲过的故事。
    谢紫殷笑而不言,牵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待行到山中,谢紫殷忽而道:“是的。”
    他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那是谢紫殷在回答他先前的问题。
    “你方才怎么不说?”
    谢紫殷道:“因为想看看霍相大人这幅想要得到答案,又会觉得害羞的样子。”
    莫枳在三月时来了盛京。
    带着满满六车的贺礼,送了三车在相府,又送了两车到皇宫,最后一车送在了阮宣清的酒楼。
    莫枳道:“我这次来盛京,就是要将宣清一举拿下。”
    彼时方断游听说此言,眉梢一挑:“你就送别人这么点儿东西,你能拿下谁?”
    莫枳道:“听这位公子的口气,是不信任本公子的实力?”
    方断游道:“可能是吧。”
    莫枳瞪大眼睛:“那你得好好看看,我是怎么拿下他的!”
    然后不出意外地被拒之门外。
    不管是莫少爷自己,还是他跋涉千里带来的一车礼物。
    此事被方断游大写特写,从梁尺涧的府上递到展抒怀的手里,能叫得上号的人,全都收到了方断游嘲笑莫枳的书信。
    至于他们两人究竟是如何成为“损友”的,便是因着展抒怀牵线搭桥,让这两人相看两相厌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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