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风未散,战场犹在。

    孤立高岗之下的朱珏,眉心中忽然弹出了一团光芒。

    那光芒转眼之间,已是合成一个轮廓,竟是满脸的诧异。

    居然是三世!

    “你不必这么看着我。你应该明白,真仙境,能逆生天地,自然能逆转融合。方才那一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应该体会到真仙之义了吧。”

    听到朱珏解释的话语,三世终于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原以为是我成就了你,却原来竟是你成就了我……多谢了!”

    “我辈修士,只为逆天,达到顶峰,原来也只是云淡风轻……你已体悟真仙之境,生出自己的神丹原身,已然不难。以后为人为仙,也由你意愿……我就要走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懂了,我知道此刻该做什么了……”

    这一瞬间,三世觉得虽还不是人身,却忽然有了复杂的情感。

    有了此刻朱珏的榜样,它当然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自有生之日起,它一路行来,吞噬的丹药残魂,远比朱珏服食丹药,还要多得多。

    它要在漫漫虚空之中,去寻一个隐秘的空间。一一分离出那些它吞噬过的丹魂,那里,也许多年之后,会有一个名字。

    ——丹界!

    “带着它一块去吧,它能帮你找到一处极为隐秘的空间,哪怕千万年后,哪怕人界再生出无数宙神境的大能,也轻易找不到你们。”

    朱珏袍袖轻拂,一个毛色靓丽的七彩貂鼠,已然出现在三世眼前。

    正是最初那只分金鼠!

    如今这只分金鼠,早已到了神变境,有了保护自身的能力,是该放它自由的时候了。

    但是,从始至终,哪怕方才最危险的时刻,朱珏都没有舍得放它出来帮助战斗。

    一方面,分金鼠本身并不适合战斗。

    另一方面,是朱珏觉得哪怕认主相依,主人也不该枉顾宠物的生死,拿它们的生命去冒险。

    或者说从一开始,朱珏就没把它当成一个宠物……而是一个朋友。

    分金鼠却远比三世的情感还要直接。

    甚是通灵的它,早隐隐感到了什么。

    被放出的第一时间,便蹑着主人的裤脚衣衫,跳回到他的肩头,依依不舍地“吱吱”叫了几声,如同那场山洞中的初见。

    目光之中,满是依恋。

    它能成长至今天,从未参加过危险的战斗,也从未少了吃的灵物。

    哪怕在朱珏当年最匮乏的丹华杂役之时,也费尽心力为它搜集储物袋御兽牌等贵重食物。

    主人的心意,它怎能不知。

    看到那两双小眼睛中已然泛出了泪光,朱珏竟笑了。

    “你可是虚空貂的后代,千万别哭出来,为你的祖先抹黑……你如今到了神变境,已能游走虚空。而无尽虚空,才是属于你的自由世界。哪怕是我,也不该剥夺了你的自由……你,和三世,一块去吧……”

    离别之刻,终有尽头。

    两道光芒,终于随着三世和分金鼠的离去,一一闪灭。

    忽然间,碧玉天中,就只余下这个孤独的男子。

    孤独的身影,就如当初一人求学,奔赴灵州那样。

    男子扫视这陌生且熟悉的天地,萧瑟地转身。

    夕阳偏坠远山,也映下了他最后一抹侧影。

    那是,一个久违的……

    轻松微笑。

    ……

    十年之后。

    丹华派第七峰。

    云隐峰腰,青映阁角。

    苍松翠柏之下,更有海棠如火点缀。

    好一个人间艳阳天。

    “咯咯咯……”

    两峰之间半空之上,忽然传来一个妙龄少女的乳燕般的笑声。

    女孩不过十七八岁,一身素衣,却胜过无数鲜艳。

    妙目秀眉,如同天地造化。

    钟灵掩在眼角,毓秀尽是眉梢。

    哪怕忘却这不在尘世的容貌,单是意态风流,便说不出地惹人喜欢。

    “大师兄,你等等我。”

    飞在前方倜傥如风的蔡云,听到后,也不禁露出无奈的神色,飞慢了下来。

    扭回头去,一边暗指着下方络绎不绝的人流,一边一脸苦闷地对着飞来的女孩道。

    “小师妹,这是在宗门圣地,寻常弟子虽不得飞行,他们的眼睛可不瞎。我就要飞去瞻云台参加传位大典,继任默师叔传下的丹华宗主,此际身份实已不容我等随便。而你又是师尊的关门弟子,钟千万之宠爱,但平时骄纵也就算了,今日万众瞩目之日,万勿让后辈弟子窃窃耻笑。”

    蔡云虽然三十余岁相貌,可大了赵初心又何止百年。

    虽然羡慕年少多娇,可心态已然不同。

    “好啦好啦,听你的就是了。”

    赵初心撇了撇嘴,随即又燃起了一丝坏笑。

    “听说那云优璇也要来?”

    “嘘!”

    蔡云连忙紧张地做了个姿势。

    “莫大声,莫大声……她可是云家的无冕之主,听说她那身为云家之主的侄子,也要看她的眼色,就连我当面也要尊她一声师叔,你一会可不能乱讲。”

    “哼,有什么的。”

    赵初心有些不屑道。

    “她又不是来看你和这大典的……欸——”

    赵初心忽然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

    “我都有两年没看到师尊了,她这一来,师尊没准连分身都不来了……谁能想到,上天入地,差不多唯我独尊的师尊,居然会怕她一人。”

    “上一辈的事,咱们晚辈岂好评价。听说当初她曾当众发下誓言,能杀魔帝者许嫁之。偏偏师尊当时不知,一连手刃了两个魔帝后方才知晓……说来这也怨不得她,我辈修士,不就是重言重行吗。若能嫁给咱们师尊,既不违誓,又不违心。换成别人,怕也会苦追至此的……”

    “好好好,大师兄,我把这话告诉师母去!”

    “别别别!小师妹,我错了,错了!饶过我今天吧……”

    暖风弋弋,并未把渐渐远去的两人的话,传进下方人群之中,却摇曳轻拂,飘到了数百里外,一处鱼塘之上,吹骤了一池春水,漾起圈圈波纹。

    “你的鱼,还没上钩吗?”

    一身宽松渔衣的道有,轻轻将鱼竿一甩,点出一点涟漪的同时,对着身侧不远的人微微一笑。

    那人箭袖黑衣,冷峻如星,听到此话,拿着鱼竿的手竟忽然紧了一紧,那姿势又哪里像是钓鱼,分明是在握剑。

    只见他目中忽然闪过一朵寒光。

    “你不是只对小女孩感兴趣吗,跑来这钓鱼有什么意思?”

    “非也非也,那是从前了。”

    一手持竿斜靠草丛的道有,忽然用另一只单手撑地,慵懒地向后一靠,接着扭头轻轻一叹道。

    “自从云优璇想嫁人后,我就不喜欢小女孩了。我现在,就喜欢看着你那冷冷的样子,原来天下间,除了女孩的可爱美丽,还有像你这种冷眉如剑,神韵如刀的男子。没能早和你结为平生挚友,我原来真真是白活了……”

    原平的眉毛忽然跳了跳,终于一句话也没说。

    两人就这样静静钓着鱼,直到黄昏,却一条也没上钩。

    就在原平不耐烦将要收杆之际,半空之上,竟忽然砸下一个胖子。

    “咚!”的一声,胖子落在原平身侧,沉坠之势,竟在草丛中溅起尘埃。

    “哈哈,看你没来,就知道你在这里……咦,道有,你怎么也在?莫非你以为进了我丹华千里之内,这样就算你道家家主莅临到场了吗?”

    “你都不是丹华宗主了,还讲这些繁文缛节干什么?”

    道有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对呀……是啊!”

    陈胖子一拍脑门,忽然又大笑起来。

    “你们知不知道,刚刚典礼结束,我去干了什么?”

    身旁两人同时平静地摇了摇头,似并不关心那答案。

    “我方才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撕乱衣衫,癫狂嘶吼,想怎么无礼,就怎么无礼,大叫大笑了无数声,‘我放下了一个包袱,一个包袱!’哈哈!哈哈哈……”

    那两人同时摇头,并不接话。

    仿佛看出了什么,陈胖子忽然眼珠一转。

    “钓鱼很有趣吗?我不打扰你们了,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干……”

    说罢不待原平和道有挽留,已然腾空而起。

    半空中,再度传来胖子响亮的公鸭嗓。

    “哈哈,终于自由了,自由了!什么天下宗门,就留给蔡云那小子去头疼吧……大哥,我来啦,我来找你啦……”

    笑声伴随着陈胖子的醒目身形渐渐远去。

    那笑声一直飞,一直飞,虽然声音最终消散了,但那暖意,却一直飞到了千万里之外的观梧海,汇入了咸湿的海风之中。

    高耸入云的巨梧之巅,尚未暗淡的阳光透过纷繁的树叶,洒在一男一女的身上。

    湛然如神的男子,和殊丽如仙的女子,坐在巨大的枝桠之上,跏趺而坐双掌相合,此刻忽然睁开眼睛,轻轻相视一笑。

    原本合在一起的手掌,已然十指相扣,女子望向男子的目光中,写尽了温柔。

    “夫君,你的太虚之火,终于和我的凤凰之火,合二为一,相融相伴……此时此刻,我才知道,那太虚之火,是何等神妙。”

    “是啊……”

    朱珏点了点头。

    “若非这太虚之火,我也不可能坚持九九八十一年,炼成那三世之丹。说来还要感谢当初的连宗主,若非他早先的明理善断,和后来的大义舍身,也没有你和我的今日。”

    “要不,我腹中这个孩子,将来就叫海潮吧?”

    “好……”

    这时,海风夕阳,景色无双。

    漫漫海面,铺满陈红眷恋之色,犹如娇妻腮上的胭脂……男子禁不住感慨万千。

    “想不到,因果宿命,成就今日之缘。看着你,我只希望这一刻能永恒……”

    “哼,什么缘,你是我的债,我更是你的债!”

    莫紫一声娇哼。

    朱珏点了点头。

    “是啊……前世的债,今生的缘。还不尽的缘,化为来世的孽,你,就是我的妖孽……”

    “你呀,这孽早还不清了!”

    莫紫忽然头一偏,靠在爱人肩头,柔美无限。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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