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快,她的笑容又变得沉重——那天晚上容肃将她搂的那么紧,现在看来,不单单是为了给她取暖吧,虽然李三嫂子将跟狼拼命的过程说得那么凶险,可是实际情况,只怕是是危机重重,他把他搂的那么紧,是不是,也是在后怕着什么呢?
    周锦的心蓦地一暖,而后又是长长一叹。
    屋外,又传来了动静,倒是李大夫也赶了过来,此时容肃正给他看那天采来的药材。
    李大夫看着那堆东西很是兴奋,因为容肃不单将他要求的悉数采了回来,而且还有很多他没说但却很需要的,其中,就包括可以治他宿疾的一些。只是这些多出来的药材都长在环境尤为险恶的地方,他之前进山的时候,虽然知道哪里有,却也不敢真正去寻,现在容肃采了那么多回来,可见他去了多么危险的地方。再者,听说他还是一个人进了山……
    “这些药材我认识,看到了就随手采了,你若需要,就拿去吧。”容肃说得淡然。
    李大夫听着这话,若有所思,最后也不客气,只说了声谢便全部接受。
    里屋的周锦听着他们的对话,又想叹气。她当然不相信容肃是随便采的,他之所以不惧危险采了回来,只怕就是为了要给李大夫的,而为什么特特采了给他,只怕也是为了还一个人情……
    李大夫的声音近了,是进屋来要给周锦把脉。周锦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就不再为李大夫越来越凝重的表情而心情跌宕。
    周舟却是很紧张,巴巴的站在边上也不走开;而容肃,不知怎么回事,却并没有跟进来。
    脉很快把完,李大夫一松手,李三娘子就迫不及待的询问,李大夫没多说,给了一句“现在无甚大碍,不过要多休息”就算答案,只是走出门外时,却又再次寻了容肃。
    容肃还是在劈柴,见李大夫过来,什么话也没多说,只看着他问:“她还能活多久?”
    李大夫一愣,倒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之前诊断,他也只是下了一个“身体堪忧”的结论。后来一想他也识药材,只怕多少也知道些医理,那自家娘子到底是怎么个状况,他多少也应该有个数。
    思忖了半晌,便回道:“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
    容肃垂下双眸,算是知道了。
    李大夫突然有些不忍,这人一开始他觉得冷心冷面,可现在看着,不知怎么,倒觉得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不过就是不轻易表露而别人也不容易能看出罢了。
    想了想,便又道:“她现在身体亏的很,再补也补不回来了,以后也不能做一点重活,只能养着,你可得当心好了……不过这山里东西多,我再找找,说不准能找到一些好物,而她好好养着,说不准还能多活几年……这人的事,谁都说不准……”
    后面的话多是安慰了,李大夫却也只能说到这。
    容肃听着,却是久久没反应,低头看着地上散落的木材,不知再想写什么。等到李大夫还想再说些什么安慰话的时候,他才终于开口道:“以后,我可以帮你找药材。如果可以,你也可以教我些医术。”
    说着,抬起头,目光淡然却又郑重。
    ……
    一家三口在山里定了居,或许因为救命之恩,山民们接纳了周锦跟周舟,到后来也彻底接纳了容肃。
    只是相对山民们的热情,容肃对于他们始终淡淡的,甚至,依然有些冷漠。山民们上山送东西看望,他都是远远走开;跟他打招呼,也最多只是动动目光算是应答;邀他下山一起过节什么,那从来都是直接拒绝。不过如果有人找他一起进山打猎,他倒不会拒绝,当然,等次数多了,摸清地形了,不等他们来喊,他就一个人上山了。打回来的东西也不自己留着,除了自家需要的那部分,其他的全放在了山民家门口。
    一开始山民们还有些不适,后来习惯了,知道他性格如此,也就不再介意。而有的人,知道他本事大,每次上山都能带回来好物,所以候了几次后,掐准了时间等在山路上,制造一起“偶遇”,然后一起结伴去打猎。容肃对于这些把戏,自然是看得清楚,却也不介意,只是一个人在前面走得快,不过进了山遇到危险,还是会不遗余力的帮一把。如此一来,山民们更觉得他是面冷心热的一个人。
    当然,容肃跟山民们接触的事情还不仅仅在打猎上,每隔几天,他都要下山找一找李大夫,或者送药材,或者问医术,总之勤的很。
    容肃问的医术,很有针对性,几乎全是关于如何才能医治好周锦的“病”的,而除此之外,李大夫还发现,似乎他关心的,还有怎么去化解一种毒。
    这种毒特别难缠,根本没有解开的办法,李大夫看着他从研究怎么才能化解到怎么才能压制让自己活得更久些,心里有些惋惜,因为他看得出来,得这种毒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个年轻人。
    不过他也不说破,容肃是遮掩着询问着,显然是没打算让人知道,而他活了一把年纪,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他只是有时候会想,也不知道他们夫妻俩个,哪一个能活得久一些……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就是春暖花开。
    周锦熬过了一个冬天,身子稍有好转,可还是虚的厉害,哪怕晒着正午的阳光,都要穿着厚厚的衣裳。
    院子里,容肃正在晾衣服,晾衣杆下,他的身形瘦削,却笔挺如尺。周锦看着他的侧颜,嘴角微微抿起,目光却有些惘然。
    自那夜他将自己抱进自己的被窝,已经好几个月过去了。本来她还想着第二天怎么面对,可是没想到,不管是容肃,还是周舟,都是一派淡然,然后这件事好像在各自的沉默中,就这么定下了——每到夜里入睡的时候,周舟就早早的爬进自己的被窝,而容肃,则是手一揽,继续将她抱在怀里……
    只是,虽然从没有拒绝,虽然现在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入睡,可不知为何,她一直都只是背对着他,而他,也从来没有让她正对着自己……
    是顾忌着周舟的存在,还是两个人终究做不到真正的坦然相对?周锦没有答案。
    而这么久以来,容肃的身上也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像来的路上那样,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是开始站出来,承担着一切。
    他开始每天第一个起来,劈柴挑水,洗衣做饭,为了她的身体,还时不时的进山打猎采摘药草,甚至,还舍身段的跟人去学医术……
    周锦从来没想过他会做这些,如果他还是之前那个傻傻的小白,那么这一切还可以想象,可是现在,他虽然不再是那个权倾天下的监察司左指挥使,可他依然还是容肃,高傲,冷漠,不易亲近……
    所以,她感动了。
    她再不想相信,可也不得不承认,容肃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容肃对她的感情,早在很久之前,她就明白了,只不过当时,她只是选择了利用,而现在,她又该用什么来偿还?
    想及昨日的事,周锦的目光又变得暗淡。
    昨天下午,李三娘子几人又上山来探望,说着说着,见她气色好了,便开玩笑的说道:“你现在好好养着身体,等好了,再跟你家男人生个娃……”
    李三娘子说这话的时候,容肃正好进屋给她送药,于是她很明显的看到,他进门的脚步一滞,脸色也瞬间僵硬。
    他跟她都清楚,这辈子,她再难怀孕。
    她这辈子,也仅仅只能有周舟一个儿子了。
    想到周舟,周锦的目光变得忧愁。
    过了年,周舟就七岁了,和容肃一样,自她病倒以后,他的身上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再不会患得患失的纠缠,更不会无理取闹的哭闹,现在的他,懂事的不像话。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很是欣慰,可是现在,她只有不安,因为除了越来越懂事,周舟也越来越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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