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为何会有这样的联想,袁初泰的问句已经超过了他们之间应有的距离,带着曖昧的试探,即便是对他有些好感,焰羽轩却不自主地有些惶恐,「……我不是你心中的那个人。」
    他脱口而出的话,并没有让袁初泰变脸,感觉到施加在手背上的压力轻了,焰羽轩抽回自己的手。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有人?」
    「……感觉。」
    即便犹豫了几个呼吸,他还是回答了那轻而缓的问句,而袁初泰看了他几秒后,站了起来,他重新放开煞车,最终,也没有解释他的解读是对是错。
    推着他在楼层的庭院间逛时,焰羽轩心思也没放在高楼眺望出去的远景上,前几天两人独处时,沉默的时间虽不算少数,但好歹也会聊些自己的事。
    袁初泰说他高中就出国了,今年才回来。其实大学专业也不是照护,只不过是参加过社团,才有了相关知识跟证照。养父会找到他,也是因缘际会有熟人牵线。他说自己最近暂时有空,才会应聘。
    焰羽轩的石膏预计打六週,虽然出院回家不影响他工作,但日常还是有不方便的地方,他不与养父母同住,也不好让他们请假照护他。问过袁初泰的意思,出院之后他愿意再照护他一阵子。
    几天相处下来,除了熟悉感之外,也许就是袁初泰的各种无微不至,有意或无意的撩拨到他。其实对方答应继续照护他时候,焰羽轩还偷偷高兴了一下。
    可是现在……好像让他自己给搞砸了。
    他高二结束前似乎出了甚么意外,高中的记忆几乎都消失了,住了一阵子医院,出院后还转学了。重新回到学校之后,就低调了许多,也没有甚么交朋友的想法。虽然学业上没问题,却因为心理问题出入身心科,医生建议他找找有兴趣的事物投入看看,正是那时,频繁模糊的梦让他想要学画。
    他想用绘图来记录梦境,然而梦境是混乱而残酷的、经歷了丛林、舞会、迷宫,他彷彿在梦境中迷了路,每一场似真似假的迷境中混杂着杀戮、死亡、疯狂,有时他会在尖叫中醒来,也会在哭泣中惊醒。
    他画图的老师外表是个温柔高雅的夫人,而她的作品中却会藏着疯狂跟愤怒。焰羽轩第一次看懂时很惊讶,然而对方却告诉他,人有百面。人们擅长用二分法来分类一个人的好或坏,主流的思想就是抑恶扬善,然而就像是太阳照射的物体就会產生阴影,人不可能是完美无瑕的,我们有惰性、贪婪、自私……等等那些被归纳为邪恶的想法或行为。
    难道这就不是你自己了吗?
    唯有先正视自己的全部,才可能寻求解决之道。
    那天之后,他开始用画笔纪录梦境,也开始从一场场迷乱的梦中走出来回到现实。老师家的狗生了小狗,他也分到了一隻,宠物的爱是纯洁、原始、无私的,他陪着小狗成长,可事实上也是陪伴让他从过往的囚牢中走出来。高中匆匆毕业了,大学他搬离了家乡,他的纪录从梦境转移到宠物上,拜社群媒体之赐,那些关于毛小孩的插画、漫画让更多人看见,因此给了他更多机会,将绘图的技能转换成谋生的工具。
    「坐这里吗?」轮椅在一座长椅前停下来,长椅正对着精心打理的花圃,是他挺喜欢的点,焰羽轩点了点头:「有位置你也坐吧。」
    轮椅的煞车再次被按下,清风徐来,晒在脸上的太阳彷彿是要为他驱除病房内陈腐的气味,焰羽轩瞇了瞇眼,只是馀光捕捉到的是袁初泰蹲下的身影。他扶着轮椅的手把,蹲在他旁边,含光的眼神让焰羽轩又得在脑海中清除自家狗狗讨摸的画面,如果有尾巴一定会摇个不停:「你怎么不坐?」
    「不觉得这样很像公园里看到的外劳在遛老人吗?」
    「……蹲着明明没有比较好。」像是我在遛狗--呸。
    他的心声对方当然听不见,可袁初泰还是露出了些许笑容,他用脑袋点了点长椅:「你要不要坐过来,说说话?」
    「唔……」原本是想拒绝的,可是看着那隐含期待的表情,不知不觉的就点了头。
    其实完全可以明白为什么看护遛老人总坐在轮椅上,因为就连他一个青年人都要费劲的从上面下来了,何况看护也不一定想跟雇主同坐一张椅子交流吧?
    所以反过来说,提出这件事的袁初泰,就给人一种微妙的感觉。
    「坐好了?」
    「嗯。」
    看护先生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边把轮椅被推到了一边,语调轻盈:「羽轩,你人真的很好。」
    焰羽轩看着挨着他坐的青年,就有点尷尬:「甚么啊?」
    「你可以拒绝我的提议,其实我一度也觉得你会拒绝下来坐。」
    「……明明是你先蹲下来。」
    「因为我是故意的。」
    如果原先是若有似无撩拨,此时就像拨云见日般清晰,令他怦然心跳的同时又有点不知所措:「……你故意的,是甚么意思。」
    他掛着浅浅的笑:「我想知道这样,你会不会心软下来陪我。」
    整句话好像没有问题,可是却又流露着藏不住的曖昧,焰羽轩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其实说起感情,他真的没有甚么经验。会察觉自己的性向,还是因为看了线上一些耽美画手的作品有了感觉。为了验证自己的性向,还去找了av跟gv来看,结果是gv看出了反应,还是,还是被压在下面的……而且被刺激大了,那天晚上他的梦可真的不可言说,该死的害他丢掉一条内裤。
    袁初泰刚才虽然没承认自己心里有人,可分明就是有啊。
    --有人还来撩拨他,可恶,太可恶。
    「我是觉得……你说得也有道理,而且我总不能让看护一直蹲着吧?」
    他佯装镇定露出笑容,试图轻松的把两人的定位放在看护跟雇主身上。
    「唔,也是……就像是你对编辑,也捨不得打断她的话,让她等你上个厕所,是因为编辑来看你捨不得让她等你?」
    这句话焰羽轩不知怎地就听出一股酸味,可到底是酸甚么?他想到刚刚袁初泰让他发忤的样子:「……其实,我就有点脸薄吧,他们编辑很忙的,我想她应该也不会待太久,才会……你刚刚,是不是生气了?」
    他以为他会点头或者摇头,可是袁初泰没有,而是低下声音有点委屈似的:「我今天才知道你是个画家,而且,还是个有名的画家……」
    委屈得让人想摸摸头--可恶,焰羽轩用力的管住了自己的手。
    「其实也不是甚么特别的,画家……没有你说那样有名,我平常是接绘图的案子为主,认识了些出版社的人,刚好我线上一些漫画的人气还不错,才有机会出书。」
    「可我觉得这样,能把一份专业发展到赖以为生,就已经足够令人骄傲了,羽轩,我觉得你很棒啊。」
    他不看他,才能慢慢把心里的话讲出来,可是对方似乎总能用各种语言让他忍不住想抬头寻找他的眼睛,「……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会说话。」
    袁初泰笑了笑,语调平缓:「这是真话,不是讨好。」
    他听出了他的怀疑,并直白的回覆了。焰羽轩其实不知道怎么做才好,顺着心意靠近,还是就此打住,他没有办法确定,只能垂下眼:「谢谢。」
    遮着他眼睛的发梢被拨开了,原来他们离得那么近,然而他还是退后拉开距离,这么明显的动作袁初泰只是放下手,笑了笑:「你说线上的漫画人气不错,可以问是甚么吗?也许我也看过。」
    见他还想聊,焰羽轩也不好就这样打住,他掏了掏口袋,拿出了手机:「其实是一些萌宠的日常……」
    图像是他画的q版小人,头带着一顶狗耳朵帽子,叼着笔做出俏皮的表情。而首页大图则是一隻长毛飘逸的牧羊犬,尖长的吻部,吐着舌头嘴角上扬看起来就像在笑,脸上的毛色是从浅棕过渡到深棕,短短的三角耳支稜起来像是十分欢快,似乎直着上身趴在某人身上,图的角度看起来还能看到尾巴棕色的毛发似乎正在摇曳。
    袁初泰靠近看萤幕,肩膀上的热意渡了过来:「这是甚么狗?」
    「苏格兰牧羊犬。」
    「你养的?」
    「嗯……」近距离看对方的眼睛让他不是很自在,默默收回手机翻出了照片再递过去:「其实就是这张照片。」
    那是张超级近的脸,其实就是狗狗趴在焰羽轩身上的时候照的。
    「感觉你们感情很好……牠还趴在你身上。」
    平平淡淡的评价,可就不知怎地听起来很怪,「牠还蛮喜欢这样撒娇的,牠算大型犬,立起来都能到我胸口。」
    焰羽轩比了比胸口显示高度,袁初泰点着头:「那你现在住院?」
    「我大学之后就离开家了,牠在老家,跟我爸妈住,那里有庭院,也能满足牠的活动量……唔,大概要等伤好才能回去看看牠了。」
    「嗯,那也不错,这样也好也不会没人照顾。」
    袁初泰这时又回覆得飞快,如果不是没有证据,简直要怀疑他是在吃狗狗的醋,嘖,怎么可能。
    焰羽轩在脑中默默打脸自己的猜测,却又听对方续问,「阿泰?是狗的名字吗?」
    心里猛然一跳,侧头看过去才发现对方也拿出手机,找出了他的个人页面,首页往下是最近点讚数比较高的贴文,那是他po出的狗狗照。
    狗狗趴在地上时尾巴的散毛尾端相接,就像是长了一圈爱心。
    初羽:阿泰的尾巴都是爱心<3<3<3。
    啊啊啊啊啊--
    「呵,哈哈,是狗狗的名字啊,」焰羽轩尷尬的只能故做镇定:「就,挺巧的齁,哈哈。」
    欲哭无泪的时候,袁初泰再下一城,耳边泛起了微热:「是啊,连你的笔名,都很巧。」
    初羽……他的笔名,养的狗狗,这么恰巧,都跟对方的名字有关。
    撩拨的,靠近的,焰羽轩在咫尺的青年脸上收穫了一个笑容,他几乎可以肯定对方的愉快,是发自内心的。
    他在他弯弯的眼角下,抿起了唇角:「……就,就是巧合而已。」
    「羽轩,就算是巧合,我还是很高兴--」咚咚的心跳在对方靠近的轻音落下时越发激烈,「如果你能说不是巧合……我会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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