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风也没恼,确实是自己有负在先,挂着一张笑颜,热脸贴冷屁股,主动搭话,“顾老将军,顾二爷,顾公子......”
    换来的也只是冷哼。
    这几日顾家二爷和顾公子,一直在守城门,他一个文人上不了战场,便拦了照料老将军的活儿。
    第二日下午,顾震终于清醒了一些,看到邢风,也顾不得埋汰他了,急声道,“找到宁宁,取玉佩,召回兵马。”
    此一战北国大败,皇帝定会心生戒备,下一回攻入城门的便是北国大军。
    南国再无援军前来,襄州多半守不住。
    听他说起玉佩,邢风脸色顿时一僵,顾震瞥了他一眼,目露嘲讽,“你之前佩戴过的那枚。”
    顾震人不在临安,眼线却在,他邢风和宁宁之间的事,全都传进了顾家人的耳朵,玉佩他戴了好几年,顾家怎不知道。
    如今在他身上没见到,定也是退给了宁宁。
    这话似是戳到了邢风的痛处,脸色一白,顾老将军可没功夫看他这副伤怀样,怕自己待会儿又昏睡过来,赶紧交代,“让人找到宁宁,拿上玉佩,去各地召集曾经被打回原籍的顾家军。”
    当年他给了芸娘母亲,本想让她拿去反了那狗贼,带宁宁逃出临安,回果州,她却到死都守在了王家。
    国难当头,各地的将士,恐怕早就在候着了,有了那一万多的人马,加上自己这些年养的兵马,还有王荆手里的两千多精兵,姑且能同北国周旋月余。
    顾老将军算是找对了人,玉佩此时在哪儿,邢风比任何人都清楚,顾老将军说完,邢风便道,“玉佩不在宁宁身上,在裴大人手里。”
    可此时裴安已回了临安。
    顾震一愣,随后一咬牙,要起身,“罢了,我亲自走一趟,你扶我起来......”
    “顾老将军......”邢风紧张地起身,正欲阻止,外面顾家的侍卫进来,满脸喜悦地禀报道,“顾老将军,姑爷来了。”
    顾老将军头一个反应是看向邢风。
    不对,不是这棒槌。
    他顾家的姑爷是裴家世子裴安。
    反应过来,顾老将军的态度完全不同,赶紧道,“人呢,赶紧请进来。”
    片刻后,裴安掀帘走了进来。
    裴安这些年的名声,家喻户晓,顾老将军听过不少,今日还是头一回见到本人,确实一表人才,无论是气度还是模样,完全碾压跟前的前姑爷,不由颇为满意。
    裴安倒是见过顾震。
    十年前来临安交兵权,正逢父母双亡,还曾到府上来吊过丧。十年过去,曾经的将军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躺在榻上,俨然已成了一位老人,裴安上前跪下行礼,随着芸娘唤了一声,“外祖父。”
    顾老将军费力地抬手,“都是自己人,不必见外。”
    真正的姑爷来了,邢风识趣地退了出去。
    裴安起身坐在了适才邢风的位置,看了一眼顾震肩头的伤,“外祖父身子如何?”
    “死不了。”顾老将军重新躺回到了床上,眼里的斗志又燃了起来,“温敦那黄毛小儿,想要老夫的命,没那么容易......”
    裴安上手揭开纱布瞧了一眼,箭头挺深,怕是见了骨,若被她看到,指不定又要哭上一场,“北军已退,外祖父先安心休养。”
    “芸娘呢?”顾震早听邢风说,她回了临安。
    回临安也行,这时候的临安,怎么也比襄州安全。
    裴安却道,“路上错过,我已让人快马沿路追上,过几日应该能到。”
    顾震愣了一下,突然叹声道,“你也不该来,走都走了,回来作甚?我顾家死在战场上,此生无憾,可万万不能便宜了昏君,此战一起,还不知道他赵涛会生什么心思,你裴家还在临安......”
    裴安轻轻捏了一下拳,到底是没说话。
    裴安适才一进来,顾震便看到了他腰间的玉佩,老天不亡他啊......
    清醒了这么久,已是奇迹,顾老将军还想再交代几句,黑暗毫无预兆地盖下来,再次陷入昏迷。
    紧接着城门上响起了号角声。
    北人又来了!
    有军医照料,裴安走出了屋子,襄州知州周大人早就候着了,见他出来,忙上前招呼,“裴大人。”
    裴安一面走去马匹,一面问他,“如今什么情况。”
    周大人急得哭,伸出一个巴掌,“第五回 了,不攻破城门北人怕是不会死心。”
    “谁的人马。”
    知州一愣,答不上来。
    裴安又问,“将领是谁。”
    “温敦失了一条胳膊,断不能再上战场,适才听小郡王报回来的消息,叫什么阿迭瞑。”
    老熟人了。
    裴安翻身上马,偏头吩咐周大人,“即刻派快马回临安,送捷报,襄州无恙。”
    这......
    敌军不是又攻来了吗,不应该报失守,请求圣上派援兵?
    周大人虽不太明白,但他是裴安,圣上跟前的红人,他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裴安又回头对卫铭吩咐,“放出消息,如圣上英明,所有的功劳都算在他赵涛头上。”
    他不想打,非得逼他打。
    —
    战事一起,整个南国沸腾了起来。
    消息一件一件地从襄州传回了临安,一日过去,明阳公主是如何在北国被三皇子侮辱,详细得不能再详细。
    堂堂公主,代表的是一国颜面,他北国三皇子竟然让一个部下当众替他圆房,堪称奇耻大辱。
    杀了又如何。
    应该杀。
    临安百姓跟着裴家活了半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些年受的窝囊气多,心头早积下来怨愤,见朝中有臣子带头去城门,个个都跟在了身后,将皇帝派去议和的人封在了城门之内。
    皇帝得知,气得脑仁发疼,派兵镇压,谁知越是镇压,百姓的情绪越激动。
    “北人猖狂,欺我南国,辱我南国公主,此等大仇,不能忍......”
    “恳求陛下派兵支援。”
    “求陛下派兵支援......”
    动静之大,坐在皇宫内似乎都能听到,皇上一怒之下,将带头闹事的礼部尚书李家捉拿,关进了大牢。
    上回清理堂派,李家就不省心,最后看在李家一门忠烈的份上,只发配了一个李家公子,如今竟还不长记性,又带头来闹,皇帝当场剥了李家的尚书之位。
    李尚书也是个硬骨头,身在地牢,还在高声喊,“圣上今日能杀了微臣,来日就等着北人踏平临安,推倒皇宫。”
    “疯子!一群疯子!”皇帝断然有刀在手,却奈何不了那些不怕死的,气得夜里睡不着,又开始抚着皇后后脖子的胎记,发起了牢骚,“北人多少兵马,南人多少兵马?要朕拿五万人去给北人塞牙?朕还没糊涂,万不得已,朕还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僵持了十来日,襄州传回来的信息,渐渐地变了方向。
    一个一个全是捷报。
    襄州一共击退五次北军,北军伤亡无数,从十里,退到了五十里。
    皇帝还未反应过来,城中百姓的声音也慢慢地变了,之前个个闹事大多骂他昏君,如今却是高呼,“圣上英明。”
    就连李尚书在牢中,也没了声儿,开始感激他,说什么圣上终于清醒了,没弃苍生于不顾。
    皇帝完全摸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明阳当真有这般大的本事?
    正纳闷,王恩及时拿了一封信进来,递给了皇帝,“陛下,裴大人送回来的亲笔信。”
    皇帝接过,急忙展开。
    确实是裴安的亲笔。
    大致的内容:襄州,江陵等地,百姓起义追随殿下抵御北人,其力量势不可挡,不容小窥,臣暂且留在襄州,替陛下守住江山。
    最后一句:臣在,陛下的江山在。
    裴安的信,再加上刚收到的那些捷报,襄州还真的保住了......
    皇帝一阵意外,神色愕然。
    倒也不是不可能,明阳确实是个有主见的,自己还曾遗憾过,她非儿郎之身......
    王恩见他神色犹豫,及时道,“陛下,奴才以为,如今这局面,倒是个机会。”
    “怎么说?”
    “陛下想想,若是当真赢了,陛下可是不费一兵一卒,便得了民心,还能杀了北人的威风,如今北人能退到五十里,再下来,百里也不是不无可能,此战要是让他们吃了苦头,北人必然不敢轻易来犯,咱这些年受的气,也算是出了。”
    这话,诱惑倒是很大。
    北人这些年,动不动就来要挟他,他能不恨,自然是恨,不战是因为知道自己打不赢,但要能打赢呢?
    皇帝突然有了几分激动。
    “要是输了呢?”
    “输了,不外乎还是照着陛下之前的法子,同北人议和,让殿下和手底下的那些人,去认个错,北人这些年伸手习惯了,给些金银珠宝,割两座城池,必然也就消气儿了,横竖都是一个结果,陛下何不趁着机会,搏一搏。”
    博输了,同如今一样。
    赢了,可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帝多少动了心。
    当夜去了皇后那儿,心情也好了许多,搂着她道,“凤凰腾图得天下,你说,你当真会是朕的福星吗?”
    —
    皇帝收到了裴安的信,芸娘也收到了。
    他留在了襄州。
    没回来。
    芸娘捏着信,说不出高兴还是难受。
    一番下来,阴差阳错,俩人竟然调了个位,他替她上了战场,她替他回来守住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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