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明非常庆幸打车时没忘了问司机要发票,很快两人就凭借小票单号,通过出租车公司联系到了那位讲鬼故事的司机。对方也没含糊,听说他们要调查当年的闹鬼事件,就热心地提供了亲戚的联系方式,并且表示亲戚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如果他们能找出真相,亲戚肯定很高兴。
    司机的亲戚姓王,以前在南郊的化纤厂看大门,后来国企改制下岗,他就去了一家国营商场当保安,现在已经退休了。一听说要来打听当年的事,答应得很痛快,两人决定第二天就去拜访。
    王师傅还住在东阳市南的老城区。早年东阳市政府做新规划的时候,把不少居民迁到了东边,不过南边还留着不少“钉子户”。这些“钉子户”并非大家常说的那种“钉子户”,一来政府并没有强制他们搬家,二来也没有给他们提供安置点,一些不愿意或是没条件搬走的老人,就准备守在这里度过余生。
    王师傅住在大杂院里。这些老房子都是本地人自己建的,既无美感,也无秩序,最多三层楼高,勉强能住人。小院里的晾衣绳上挂着几件破旧的衣服。
    比起热热闹闹的东区,这里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从走进这条巷子到进入院子,秦思明和肖磊没看到一个人,只是听到从不知何处传来隐隐的评书声。秦思明听出那是一位已故的评书表演艺术家的作品,如今早就没什么人听了,这种不符合时代的声音也为这周围增添了时光倒流感。
    没想到的是,评书声竟然越发清晰了起来。然后就看到一个穿着背心裤衩,看上去六七十岁的大爷出来了。只见他一手拿着把扇子,一手拎着一个像是音箱和收音机混合机的东西,评书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是你们给我打的电话?”大爷挥了挥手里的扇子问道。
    “您是王师傅吗?”秦思明问。
    “对,来来,快进屋坐。”王师傅说着将两个人让进了屋里。
    走进王师傅家就像走进老电视剧的片场,桌子和柜子都是几十年前的款式。屋里干干净净,但东西特别多,怕是几十年住下来,好多东西舍不得扔。
    “你们随便坐。”王师傅又挥了一下扇子。
    秦思明和肖磊对视了一眼,分别坐在两把竹椅上。王师傅自己往床上一坐,把评书关掉,摇了摇头叹道:“唉,这年纪越大啊越是爱琢磨从前的事。现在电视上演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我都看不下去,没意思,就觉得这以前听的评书最有意思。我儿子给我在网上买了个评书机,想听的里面全都有。”
    “是啊,现在电视上演的那些电视剧没啥好看的。”秦思明附和着,不过他确实不爱看电视,电视剧也就只看些英剧美剧,现在电视上在播什么他都不太清楚。
    “我们家没装空调,只有电风扇,你们不热吧。”
    说完王师傅就打开了一个看上去颇有些年头的风扇。
    “没事,这样也挺凉快的。”肖磊抢着回答,“空调吹多了不好,还是电风扇舒服。”
    “就是啊,现在的年轻人啊,不是我说……”王师傅乐呵呵地说道。
    “王师傅……我们是来跟您打听那件事的。”
    眼见着王师傅就要打开话匣子,秦思明赶紧切入正题。
    “哦对,你们是想打听‘闹鬼’那事吧?打听那个干吗啊?”
    肖磊又抢先回答道:“我们是做自媒体的,就是互联网记者。”
    “互联网记者?这是要采访啊。太好了,我跟你们说,当年我跟别人说,他们都不信,非说是我记错了,要么就是做梦。可我是真看见了!”
    “看见?我们只听说您听见了孩子的哭声,您还看见了?”
    秦思明和肖磊对视了一眼。这次的收获可能会超出想象。
    “看见鬼了啊!”
    “什么?”
    “这事我得从头说了。”王师傅把扇子往床上一放,从桌子上拿起了茶杯,“大概三十多年前吧,我在化纤厂上班,当时我负责看大门,登记访客。后来国企改革,这片厂区就被撤了,厂里一些没法转移的资产基本是能卖就卖、能处理的就处理。但是我们厂比较特殊,有毒物质比较多,得走专门的流程处理。所以当时很多厂都撤完了,我们厂的东西还留着一部分。领导就把我留在这儿,让我多看两个月大门,等都处理完了再跟着搬到新厂区去。就是这两个月发生的事。”
    “您还记得具体时间吗?”
    “具体时间啊……我想想,我记得我在传达室里听收音机,听见什么来着……哦,香港回归!我想起来了,那年香港回归,一九九七年!冬天!”
    秦思明和肖磊再次对视了一眼,时间和女童绑架案的时间对上了,两件事都发生在一九九七年的冬天。
    “然后呢?”秦思明着急地问道。
    王师傅眼睛一眯,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时厂区不是人都撤完了吗,这么大一片工厂,一个人都没有,真有点瘆得慌。有一天晚上啊,我就听见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阵哭声。那哭声……不大也不小,听不出来是男还是女,挺像孩子的哭声……你说,要是附近有流浪汉或者小偷来偷东西倒还说得过去,大半夜的,哪儿来的孩子啊?”
    “您出去看了吗?”
    “我哪敢啊?不过那孩子哭了一会儿又没动静了。这大半夜的,周围一个人没有,再说我判断不是从我们厂子里发出来的,那就跟我没关系,我就没出门去看。当天晚上我一直开着灯,一晚上没睡觉。”
    “不会是您听错了吧?或者,会不会是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啊?”
    “对,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因为第二天就没听见了。但是后来又发生了怪事。”
    “什么怪事?”
    “第二天我没听见哭声,但还是睡不安稳,不过那天没发生什么事,我也就没往心里去。但是隔了一天,我晚上起夜,偷懒没去厂区里的厕所,就随便在附近找了个杂草丛解决一下,没想到……撞上鬼了!”
    “鬼?”
    “对!唉,说出来都没人信,但我真的就……看见了!”
    “具体是怎么回事?”
    “那天晚上我喝了点酒,上完厕所回来的时候有点转向,迷迷糊糊走到了一片平房区。也不知道是居民区还是职工宿舍,反正看着像是住人的地方,但是里面的人早就搬走了。眼前有一间屋,大门敞开着,我想着反正没人,就想在门口坐下歇会儿,醒醒酒再回去。没想到突然听见有声音……”
    “什么声音?”
    “脚步声啊。给我吓坏了,我一开始以为是不是什么逃犯,大晚上的,我能不害怕嘛。”王师傅脸上的表情十分夸张,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晚,场景历历在目。
    “然后呢?”
    “然后,我这一着急,唉,当时也是喝多了,不知道怎么想的,我就进了屋,躲到人家床底下去了。”王师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结果我刚躲到床下,就有个人走了进来。我在床底下只能看见他的脚,他在这屋子里转了一圈,翻了翻,像是想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
    “对,我能听见他翻东西的声音。不知道找没找到,反正过了一会儿他就走了!”
    秦思明和肖磊听傻了,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是肖磊打破了沉默,问道:“王师傅,你说的这个人,我们就先当他是个人吧,在找东西,那会不会是哪个厂子里的职工落了东西回来找?或者流浪汉想进来翻点吃的喝的?都有可能啊。”
    “不是,你误会了,我没说这个人是我遇到的那个鬼啊。”
    “那鬼在哪里?”秦思明激动地问道。
    “哎呀,听我说完嘛小伙子,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真是的!”王师傅抬手示意,让秦思明稍安勿躁,“这个人走了之后我又躲在床底下待了好一会儿才敢动弹。周围太黑了,我就把口袋里的手电拿出来想照个亮,结果——”
    “怎么了?”
    “发现墙上有血啊!”
    秦思明一时间愣住了。
    “我就在想,会不会是这里死过什么人,而我半夜听到的哭声是冤鬼在哭啊?!”王师傅表情极其夸张地说道。
    秦思明和肖磊异口同声地问道:“然后呢?”
    谁知王师傅瞬间变回正常的表情,又拿起扇子扇了扇,说:“没有然后了啊。我就心想啊,我早就遇见这个鬼了,只是我看不见他而已,但我听见他的声音了。我在那儿又看了一个多月的大门,没准儿啊,天天和他做伴呢。”
    回到家后秦思明有些恍惚,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看点轻松的东西,但脑袋里全是王师傅讲的鬼故事,乱成一团,理不出个头绪。
    他又想努力回忆一番儿时的经历,关于黑暗的床底,关于墙面上暗红色的印记,可想得脑袋都疼了,依旧拼不出一个完整的轮廓。
    晚上母亲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为什么考完试了还不回家,他随便找了些借口搪塞了过去。通话的过程中他数次想直接问母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第二天,他决定做一次大扫除,整理房间的同时整理整理心情。原本都是找小时工上门打扫的,自从发现自己被跟踪之后,他也不敢随便找人来家里了。秦思明从小娇生惯养,不怎么会做家务,好不容易把地拖了一遍,擦了擦桌面,就觉得不耐烦了。没想到看似简单的家务活,做起来居然如此烦琐。
    将房间打扫到勉强能看的程度之后,秦思明坐下休息了一会儿。好在体力劳动确实彻底让他放空了大脑,不再纠结那些烦心事了。
    他打开电脑,准备玩会儿游戏放松一下。就在他刚打开游戏界面,准备匹配进入游戏时,电脑右下角的聊天软件跳出了一个提示信息。
    是肖磊。
    “怎么样,睡醒了?”
    “早醒了,我都打扫完卫生了。你今天不上班吗?”
    “午休啊。”
    秦思明看了一眼时间,中午十二点,难怪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有什么新想法吗?”秦思明打完这行字就起身去冰箱找东西充饥,却发现已经没有能吃的了。他回到桌边,看到肖磊发来:“想法倒是确实有一点,你随便听听。”
    “行行行。你说。”
    “根据目前已知的信息,有一个关键的时间点值得关注,也就是一九九七年的冬天。在这个时间点发生了三件事:第一件是女童绑架案,也是这一连串事件的起点,是你收到的第一份快递中提供的信息;第二件是我们昨天从王师傅口中得知的,南厂区‘闹鬼事件’;第三件是你自己去那边时想起的往事。我认为这三件事是同时发生的。”
    这一点秦思明之前也想到了,但他想不明白的是……
    “可是这三件事有什么关联呢?”
    “首先,在我看来,第二件事和第三件事应该是同一件事。也就是说,当时王师傅听到的孩子的哭声,应该是你发出的。”
    “什么?”
    秦思明并非完全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是看到屏幕上的这行字,一瞬间还是心里沉了一下。
    “你听我分析分析。你记起自己曾经在那个房间待过,也确实曾因为找不到母亲而哭泣。虽然我们不知道是不是晚上,但地点和哭声是符合的。而王师傅说在床底下看到墙壁上有血迹,这也和你的记忆吻合。所以我推测,这个哭泣的孩子很有可能就是你。”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
    “如果只看后两件事,似乎很难得出结论,但再结合第一件事,也就是女童绑架案,我就有了更多的想法……”
    “什么意思?”
    聊天软件上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但秦思明等了一会儿都没有反应。他也开始思考东阳市女童绑架案,收到第一份神秘快递后他就在寻找这起案子与自己的关系,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呢?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了,似乎已近在眼前、呼之欲出,只是他没有勇气推开那扇揭示真相的大门。
    这时,聊天软件上弹出了一段文字。
    “抱歉,刚被领导叫去了……我是在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如果有一个人,他使用了某种手法犯案,并且成功地逃脱了法律的制裁,那么,他会不会继续使用这种手法进行第二次作案呢?也就是说,我认为女童绑架案的绑匪不仅仅绑架了那个女童,很可能也绑架了你,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你被绑架这件事没有被曝光。”
    秦思明呆住了,他盯着这段文字,手在键盘上按了一会儿,又全部删掉。最终他发出了一个简单的句子:
    “可是我没有被绑架过啊!”
    聊天软件上又出现了那行熟悉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看来肖磊有长篇大论要讲。秦思明看到这行字就紧张得不行,他努力控制情绪,好在这次对方很快就回了过来。
    “你想想看啊。你回忆起自己确实曾经被关在破旧的厂房里,还被塞在床底下,这是为什么呢……这可不是日常生活中会出现的场景。手脚被绑着,嘴也被塞住,关在陌生的地方,母亲不在身边。如果把这些元素综合起来,也许可以得出一个有一些大胆的推论。那就是——你被绑架了。而你忘记了这一段经历。”
    秦思明努力回想,但依旧没有唤醒相关的记忆。
    “不行,我想不起发生过这种事。”
    “那我们换个角度。你曾说家里没有一张你小时候的照片,你母亲解释说因为那时工作忙。但第一份快递中你收到了一张你母亲抱着一个孩子的照片。我们假设你母亲没有说谎,而且我认为她在这件事上说谎没有意义,那么是不是能推理出这样的结论:第一,那张照片中你母亲抱着的孩子并不是你;第二,你小时候没有和母亲生活在一起。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两种情况呢?”
    肖磊像是故意在吊秦思明的胃口一般,信息发到这里又停了。
    秦思明等得着急,就发了一句:“为什么呢?你快说啊。”
    肖磊的信息弹出。
    “你是不是也想到了。我认为或许有这样一种可能,照片上的孩子也是你母亲的孩子,但因为某种原因,这个孩子死了,或者不见了。总之,她失去了这个孩子。这件事导致她的精神出现了问题,她开始想将别人的孩子据为已有,因此,她开始绑架幼童。也许报纸上提到的那个被绑架的女童是她绑架的第一个孩子,但不知什么原因,那个孩子最终没能留下来。而你则是她绑架的第二个孩子……”
    秦思明感到自己的手在发抖,他想大声训斥肖磊,怎么能如此血口喷人。但内心深处又感到胆怯,他意识到是怀疑让自己心生胆怯,他在害怕,害怕真相确实如肖磊所说。
    这时软件上又弹出了一段消息。
    “我们继续假设,如果说你母亲本来的那个孩子就叫秦思明,你被绑架之后改了名,就也不存在身份证明上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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