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锡曾用尽自残的方式,换取阿姊全身心的关注。
    计谋虽粗糙,但百试百灵。
    但这次其实并不是。
    从何时开始服毒的呢,大概是他亲手将两个孩子葬在皇陵那日。
    他痛的呕心沥血,自己尚且如此,更别说辛苦怀胎十月的皇姐。
    用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大概也是为了能和皇姐更加感同身受,或者有可能,他身为父亲,大抵是比不上母亲的情意,所以就只能在肉身上让自己更痛苦些。
    这样,他就与皇姐痛的一样多了。
    只有这样,他才配与皇姐站在一起。
    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可能让皇姐知道这件事的。
    因为那时,皇姐的痛,就是双倍。
    李乐烟不知道这些,她原本就心烦意乱,得知他又要使用苦肉计后,一时愣在了原地。
    似乎成了难解的谜团,抬脚走开,身后有万千牵扯,停留原地,她又极其痛苦和不甘。
    她在窗下又是枯坐一夜,破晓时才勉强睡着,眼底青黑交加。
    病的彻彻底底,睡着后就再也难以醒来,满头冷汗,只说着胡话,怎么也睁不开眼。
    她实在太累了。
    宫人们围在塌边,太医也束手无策,扎了针,灌了些用量很浅的药,生怕公主腹中的孩子出差错,这也导致公主更难醒来。
    李乐锡白日忙前朝之事,晚上过来守着,困了就在她身边搂着她睡片刻,可总被噩梦惊醒。
    他只好哭着求她:“皇姐,你醒来吧,等过段时间好些了,朕带你出宫去。”
    “我们下江南,去塞北,皇姐,朕不再把你困在这宫中了,若是你愿意,将皇位交给旁人也行,朕和你浪迹天涯。”
    说到这里,他闭了闭眼。
    “可是你不会同意的,你不同意朕放弃皇位与江山,就如同朕不同意你离开皇宫。”
    这是死结。
    李乐锡不肯说出放她走这句话,放她离开,无异于在掏他的心。
    第二日李乐锡早早就去上朝,临走时几次三番不舍得看着塌上的人,他多想守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可身后又有一堆事情需要他。
    早朝快要结束时,袁相之忽然匆匆上前,低声在他耳边道:“殿下醒了。”
    李乐锡眼前骤然一亮,起身就想回去。
    袁相之急忙制止他:“殿下往这边来了,她身着盛装,恐是要上朝议事。”
    此时此刻,李乐锡还没有意识到她是要做什么,只是有些不满,公主病了一场刚醒来就出门,宫人们为何不拦着,见了风怎么办?
    他还是要走,想把李乐烟带回去好好休养。
    走了两步又后知后觉,问袁相之:“议事?议什么事?”
    堂下原本拢袖而立的宗涟,头发已经花白,满朝官僚自然有他的弟子,每日并不怎么开口说话。
    他已经快要到了卸甲归田的时候,这时却忽然俯身道:“启禀陛下,老臣有本上奏。”
    是发放下去的救济粮,天子脚下,竟然出现了缺斤少两的情况。
    李乐锡看着那微乎其微的数值,脸色阴沉道:“宗涟大人,您应该知道,运输过程中有几粒米遗漏是正常的事。”
    宗涟却严肃道:“陛下有所不知,救济粮事关重大,更何况此事发生在京中,更是意义重大。老臣以为,应该找一个威严的人前去看守,最好是皇家之人。”
    李乐锡快被他气笑了。
    若不是手中奏折上的实况如此讽刺,就单看宗涟大人那肃穆的表情,郑重又诚恳的语气,真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想到了什么,已经不打算再理会此事,随手把奏折扔在龙案之上,冷声道:“今日就到此为止吧,退朝!”
    正准备走,却见宫人过来通传,说是长公主要进来。
    他断然不可能同意,但还没等他下命令,李乐烟已经进来了。
    长公主殿下虽然被收走了实权,但宫中任何地方都可自由出入,这是李乐锡特意吩咐过的。
    李乐烟以往会觉得这样公然违抗李乐锡,是在驳他的面子,让他威严扫地,而自己也从不僭越。
    但今天,她有自己的目的。
    规规矩矩行了礼后,李乐锡自然让她赶紧起来。
    虽然匆忙上了妆,可她底色仍然是病色。
    “启禀陛下,依照宗涟大人所言,我愿意出宫去接手救济粮一事,恳请陛下准许。”
    实在是有些荒唐的。
    李乐锡觉得自己被戏弄算计了,却又不好对皇姐发脾气,只道:“若朕不准呢?”
    百官中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来,翻来覆去无外乎是替公主和宗涟大人说话。
    李乐锡自始至终都盯着自己的皇姐,他收回了她的权利,可还是能让那么多人为她说话。
    他大可以直接拒绝。
    可她站在这宽阔的朝堂下,用那样的眼神望着自己,李乐锡忽然就心软了。
    他已经不忍心再让她大病一场。
    百般艰难下,他又重新拿起了宗涟大人的那本奏折,仔仔细细翻看起来,不知看了多少遍,堂下官员已经无话可说了。
    他才低着头道:“就依长公主的。”
    “半个月时间,朕会重新找专人看守救济粮,这半月期间……”他声音微颤:“就有劳皇姐了。”
    他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由此才正式散朝。
    走出去时,李乐烟特意跟在了宗涟大人的身边,她说话语气虚弱,但十分诚恳:“早些时候去信一封,原本也没抱太大希望,多谢宗涟大人相助。”
    “殿下不必客气。”宗涟摇头,“你病了这几日,老臣也是昨日才听到消息,想着你或许已经到了信中万不得已的时刻,今日才提了出来。”
    “陛下极大可能会回绝老臣,但今日殿下出现在了朝堂之上,他便同意了。”
    李乐烟脚步顿住,却问了句不相干的,“听宗涟大人的语气,您是知道些什么的,朝堂之上,或者民间,或许都有声音,是吗?”
    宗老看了看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道:“殿下,老话说过,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更何况,您与陛下之事,已经这么多年了,或多或少总会有些传言。”
    啊,李乐烟本该无比难过的。
    可不知为何,望了望青天,反而有些反常的松口气的感觉。
    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份感情公之于众,如同做了错事的孩童,千方百计想要隐瞒回避,却在午夜梦回时惭愧纠结。
    可那么久,藏着一团包了火的绸缎,迟早会被烫伤,会被别人看到火星子。
    如今,绸缎要散了。
    这团火包不住,势必会燎原,被狂风一吹,烧毁太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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