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雪息哼着歌走进高二一班。
    他的新同桌早早在等候,听见他走近的脚步声,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微笑。
    早读还没开始,教室里人不齐,吵闹得很。
    大家交流着寒假见闻,交换作业,顺带欢迎升入一班的新同学——升进来的不止陈迹一个。
    关雪息没心思搭理旁人,放下书包,坐到陈迹身边。
    ——宋明利被挤到隔壁桌去了,其实班主任还没排座位,暂且这么坐着。
    陈迹不知道关雪息出柜了,只当他昨天又是因为出国的事和爸妈吵架。
    加之他们很久没见面了,陈迹攒下一肚子话想跟关雪息聊,忽然之间,不知从哪里说起,只好挑要紧的,问他:“昨天怎么回事?你在微信上说得不清不楚,弄得我很紧张。”
    陈迹的头发长长了,侧面稍稍有点遮耳朵。
    其他没什么变化,只是很久不见他穿校服,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新鲜感。
    关雪息忍不住摸了一把他耳朵上的头发,心里最后一丝阴霾也一扫而空,仿佛找到了知己,也找到了靠山。
    陈迹在桌子下面握住他的手,抓得紧,情绪凭体温传递,可惜是在教室里,他不能抱他。
    关雪息打断这越发缠绵的气氛,压低声音说:“陈迹,我告诉你件事,你听完别慌。”
    陈迹:“?”
    关雪息拿起一本数学书,挡住自己半张脸,在课本的遮掩下,用口型一字一顿地说:“我,出,柜,了。”
    “……”
    陈迹怔了一下:“出柜?”
    “对。”关雪息说,“昨天我太激动了,没忍住……但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想迟早有这一天,不如早点摊牌。我不想忍了,装不下去了,我想做自己。”
    陈迹像是一时难以消化他的话,静静地看着他。
    关雪息说:“我没说对象是你,但关靖平要打听,应该打听得到吧?我和你走得最近。”
    如果问出柜是否有后悔,从自己的角度考虑,关雪息一点都不。
    但这毕竟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他没事先和陈迹商量一下,多少有些不妥。
    关雪息眨了眨眼睛,明知故问:“你怪我吗?关靖平马上要来找你的麻烦了。”
    陈迹摇头:“我无所谓,其实我妈早就心知肚明,猜到我们的关系了。我更担心你,你爸不会……强迫你出国吧?”
    自打关雪息提起出国的事,陈迹就始终难以安心。
    关雪息却很笃定:“不会,你放心好了。关靖平不敢把我惹急了,怕我把事情闹开,让他丢脸。而且他那种身份顾忌很多,也不会利用职权把你怎么样,没那必要。”
    关雪息像讲笑话似的,对陈迹道:“他说要给你钱,送你出国,让你抛弃我。”
    “……”
    陈迹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你爸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关雪息乐不可支:“是啊,他就是脑子有问题。”
    关雪息摇了摇头,又说:“算了,随便他怎么折腾,我是懒得搭理他了。”
    第65章 只要我没死,就不可能和你分开
    今年开学早,二月十六号,寒风将收,天才稍稍暖和一些。
    新学期新气象,因班级成员进行了一轮小规模换血,高二一班重新排座,关雪息和陈迹如愿以偿当了同桌,坐在最后一排。
    宋明利不肯离他们太远,求班主任把他安排到前桌,勉强算是一个抄作业的“二等座”。
    宋哥一肚子怨气,但他打台球输给陈迹,愿赌服输,没话好讲。
    他像一个被抛弃的“怨夫”,一上午回头好几次,每次都刚好看见关雪息在笑,委屈道:“换了同桌,你就这么高兴?”
    “你不懂,”关雪息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现在是学业家庭爱情三丰收。”
    宋明利满脑子问号,但很会抓重点:“你谈恋爱了?”
    关雪息已经完成“生命的蜕变”,彻底放飞自我,他既然敢对杨逸然坦白,就没必要瞒着宋明利。
    关雪息点点头:“是啊,陈迹就是我男朋友。”
    宋明利:“?”
    被雷劈了也不过如此。
    宋明利痴呆了似的,张着嘴巴,好几秒合不拢。
    关雪息盯着他笑,陈迹也笑。
    宋明利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转来转去,将信将疑:“你俩是在逗我玩吗?”
    “你觉得是就是吧。”关雪息不多说,视线回到课本上,继续做题。
    ——和陈迹当同桌的最大好处不是可以随时谈恋爱,而是一起学习更方便了。
    关雪息很清醒,知道将来无论走哪一条路,现在都应该先做好分内之事:好好学习。
    他跟父母叫板的底气,就来源于自己优异的学习能力。
    他有信心把任何事情做好,哪怕是上街讨饭,也要讨成“丐帮帮主”。
    如此一腔勇气,无限乐观,把陈迹也感染到了。
    陈迹看他的眼神除独占欲之外,近乎带着崇拜。他们一整天都在一起:上课,课间休息或做题,中午去食堂吃饭,下午继续学习。
    一班的同学见他俩跟见了鬼一样——新学期第一天,别人还没进入状态呢,他们就省略预热过程,直接开始“卷”了。
    高强度学习很耗费脑力,但辛苦何尝不是另一种安逸?
    至少生活风平浪静,没人来找他们的麻烦。
    ——是的,关靖平没来。
    虽然关雪息不害怕,但这毕竟是个隐忧。锤子没落下之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他和陈迹等啊等,开学第二周都快过完了,关靖平也没来。
    事情似乎和他们预想得不一样,难道关靖平放弃了?
    可是不应该啊,老关家都要绝后了,他怎么会轻易善罢甘休?
    关雪息心觉纳闷儿,试图从何韵那边打探点消息。
    但何韵女士被他深深地刺激到了,这段时间心情不好,脸上始终不见笑容,一见到他就叹气,眼角的皱纹多了几条,话却越来越少。
    何韵和关靖平不一样,她是真正的家人,多难以跨越的理解鸿沟都不能一夕之间抹消关雪息对她的感情。
    和亲人之间的战争似乎没有赢家,关雪息从那股“胜利”的兴奋劲儿中走出来之后,每天放学回家,心情都不由自主地往下沉一沉——不知道怎么跟何韵相处。
    有一天傍晚,厨房的菜传出焦糊味儿,何韵匆匆放下手机去翻炒。关雪息看见她的手机屏幕亮着,鬼使神差地拿起来偷看了一眼。
    浏览器app在后台运行,何韵的网页搜索记录长达好几页:“同性恋是心理问题吗”“儿子是同性恋怎么办”“孩子叛逆是否跟爸妈离婚有关”……诸如此类。
    关雪息心情复杂,一抬头,何韵站在厨房门口,正盯着他。
    母子二人相对无言,然后各干各的去,谁也没理谁。
    关雪息最深的感受,竟然是她很陌生。
    原来那种互不猜疑的亲密无间,一去不复返。他在妈妈面前不能再任性妄为,不得不讲究“交际”的方法,照顾彼此的感受了。
    或许他也应该去网页里搜索一下:“出柜后怎么跟家人和平相处”。
    乐观点,就当这是好事吧,不破不立,互相理解要先从疏远开始。谁听谁的话都不是理所应当的,有距离才看得清彼此真正的模样。
    关雪息跟何韵勉强粉饰着家里的太平,他隐约能感受到,何韵一直隐忍不发,似乎也是在等关靖平的消息。
    关雪息这时才意识到,事情不像他起初想得那么简单——关靖平的脑子可能有问题,但手段不会太低。
    这手段如果使在他身上,事情倒好办了,可偏偏是针对陈迹的,他完全被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陈迹见他不开心,安慰道:“你担心什么呢?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不可能离开你。”
    已经三月了,校园里有了春天的迹象。
    他们一起坐在花坛边上,花还没开,旁边光秃秃的树干先冒了嫩芽。关雪息盯着那萌发的绿色,应了一声,叹气道:“好烦啊,我怎么摊上这样一个爹?”
    “可能因为爹是‘家长’吧,都这样。”他看树,陈迹看他,讥诮道,“‘家长’觉得自己有权威,说一不二。管不了别人,还管不了儿子?”
    而且这种权威是终身制,当官的会下台,家长可不会。
    只要被他生出来,你就得一辈子任其摆布。
    早春的风仍有些料峭,关雪息回头问:“你爸也是吗?亲生的那个。”
    “嗯,差不多。”陈迹说,“他去世很多年,我只剩下一个模糊印象。他脾气不好,爱喝酒,一喝醉就骂我和我妈。那时候我太小了,七八岁?还是五六岁?有时喜欢他,有时害怕他。”
    “……”
    “乡下小地方,风气也不好。当时我妈家里兄弟姐妹好几个,父母托媒人介绍了我爸,他们还不熟就匆匆结婚了,然后有了我。我妈也不喜欢他,但嫁给他比在自己家里过得好点,也就忍了,不算大事。”
    聊着聊着话题便有些歪,陈迹最近心态平和,身上的冷气比刚转学来时少了很多,杨逸然夸他变得平易近人了,还调侃“是不是爱情的力量?”,陈迹没说什么,关雪息踹了他一脚。
    杨逸然接受得顺利,宋明利却别别扭扭,难以克服恐同心态,但也没表现得太明显。
    正是午休时间,花坛前的小道上偶尔有眼熟的同学经过,跟关雪息打招呼。关雪息随口应一声,有点爱答不理。
    “后来我爸去世,我妈改嫁,后爸是个家暴狂……”陈迹话音一顿,改换腔调,“算了,以前那些破事懒得提了,现在过得好就行。”
    他忽然说:“关雪息,我觉得人一辈子的运气是守恒的,没人会一直倒霉。”
    “真的吗?”
    “嗯,我妈倒霉那么多年,最近突然好起来了。”陈迹笑了笑道,“她现在不喝药了,前几天告诉我,换了一份新工作,虽然薪水也不算高,但比较轻松,是隔壁阿姨帮忙介绍的——她交了几个好朋友,大家都对她很好。”
    关雪息听了很欣慰,陈迹话锋一转说:“我也倒霉很多年,然后遇到了你。你说,运气是不是守恒的?”
    关雪息笑了,很自恋地说:“好吧,有点道理。遇到我的确算你运气好。”
    “何止是运气好啊,我中头奖了。”
    陈迹想牵他的手,但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只是小范围内的出柜,不宜在学校里太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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