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巷头到巷尾,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目的地,也就是冀司阳老先生的住所。
    只站在门口时,佟颂墨的心蓦地沉了下去。
    大门半开着,门口的几个花盆倒在地上,落了一地的枯叶,上面挂着的灯笼早已没了灯芯,黯淡无光。
    敲门无人回应,周翰初直接推开房门进去,里面更是一片混乱,空无一人。
    “看来有人先我们一步劫走了冀老先生。”周翰初沉下脸道。
    “你觉得会是什么人?”佟颂墨心中思忖。
    “……难说。”周翰初道,“可能性最大,还是衡系。”
    “嗯。”佟颂墨颔首道,“可问题是,他们抓住冀老先生又有什么意义呢?铜台早已不在我的手上,就算他们抓住了我,对于他们来说也已经没有了任何作用。”
    “恐怕还是有用的。”周翰初半蹲下来,压低声音,附耳道,“名单上的那些人,当初都是你大哥拼了命联系上的,估计他们能信任、敢信任的只会是你大哥。如今你大哥不在了,他们敢信任的人还能是谁?总不可能是联合会那群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吧?”
    佟颂墨也转过弯来:“所以我们离开时杜衡才会对我们说那番话?”
    周翰初笑笑:“他不一定完全是因为这个才想留住我们。但一定有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如此。”
    佟颂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我们接下来如何安排?”
    周翰初道:“你可有想过,我们来找冀老先生的事情,除了杜衡,还会有谁知晓?”
    电光火石间,佟颂墨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说,联合会里也有卧底?”
    “是。”周翰初颔首,“并且这个卧底应该未能接触到联合会最中心的东西,否则的话,不会不知道张如是的事情……”
    佟颂墨瞳孔转深,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如此说来,我们还得帮杜衡抓一下卧底了。”
    周翰初“嗯”了一声:“到时候得从他身上多敲点竹杠,否则我们不就白被他算计了,还帮他抓卧底呢。”
    “杜衡这一石三鸟的法子,倒是和我大哥颇有些相像,”佟颂墨叹息一声,“不过,我大哥可不会用到我的身上。”
    “先回吧。”周翰初道,“若我们不动,卧底自会露出马脚的。”
    第二日一大早,宁盛便送来了早饭,如沐春风的问他们二人昨夜睡得如何。
    佟颂墨答了“还不错”,宁盛便道:“你们昨夜可有找到冀老先生?”
    周翰初淡淡的看他一眼,饮下一口粥,说:“宁先生如何知道我们昨夜去找了冀老先生?”
    宁盛神色不动:“我想你们定会觉得白天引人瞩目,必不会去。又着急要处理这件事,当然就只能是昨日晚上去了。”
    佟颂墨搅动了一下碗中的粥,道:“虽然没有找到冀老先生,却在他家中寻到了可制解药的法子,想来冀老先生隐居这些年都在研究这个配方。”
    “我们已经给他留下了信件,告诉他我们来过。”周翰初淡淡道,“我们打算明日一早出发离开北平。”
    宁盛眉头一跳,道:“冀老先生的秘方竟就这么容易就被你们二人找到了?”
    “可不是吗。”周翰初挑眉道,“想来冀老先生走得匆忙,那方子就大剌剌的放在书桌上。颂墨本就是学医的,一看便明了了。”
    宁盛一顿,有些坐不住了,道:“那倒是不错。你们二人好好用膳,若有什么需要的便喊我。”说完立马步履匆匆的出了房门。
    周翰初与佟颂墨会心一笑。
    “看来也是个坐不住的。”佟颂墨道,“得亏了当初我阿姐没与他成婚……不然还不得受他的拖累?”
    “我还以为你们二人关系极好呢。”周翰初说,“昨日聊天聊得甚至都忘了旁边站了个人。”
    “……这是哪来的醋味?这么重?”佟颂墨没想到就这么聊上两句,周翰初竟也会醋一下。他倒是低估了周翰初这人的别扭程度。
    看上去挺大老爷们的一人,怎么碰上他的事儿,就那么幼稚小气呢。佟颂墨一方面觉得难以理解,另一方面心里头也挺受用的。
    “咳。”周翰初轻咳一声,道,“哪有醋味?我如何没闻到。”
    佟颂墨笑了好几声,才将话题转正,道:“最晚今晚他就会有动作,我们得做好准备了。”
    “放心。”周翰初点头,“混这么多年,什么手段我没有见过?我看他的模样,也使不出什么新颖的法子。”
    “这回杜衡真得好好感谢一下我们。”佟颂墨说,“不过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以他的风格,能看不出来宁盛是个卧底?此行他绝对是故意把我们安排到宁盛的地盘,让我们来帮他解决的。”
    周翰初“嗯”了一声:“兴许这就是他们联合会的敲门砖。”
    “谁乐意进他们联合会?”佟颂墨往后一靠,双手抱胸,冷声道,“我可跟你说好了,我们这儿的事儿处理完了,就玩他一段时间的消失。到时候找不到我们,急的还不是他杜衡?他让我们递敲门砖,怎么也不想想我们可愿意进他们家的门?”
    周翰初盯着他看了半晌,不知怎地,竟弯了弯嘴角,笑出声道:“这么生气?”
    “……你笑什么?”佟颂墨皱紧眉头。
    “笑你生起气来也很可爱。”周翰初道,“眉头都皱到一起去。”
    “我跟你说认真的!周翰初!”佟颂墨无语道,“你不生气?”
    周翰初淡淡道:“气有什么用。我们要拿到解药,就必须受制于人。”
    “你换做是以前,早把桌子给掀了,怎么现在转了性?”佟颂墨有些难以理解的看着他。
    “因为我知道我得救你。”周翰初握住他的掌心,说,“佟佟,没什么比这更重要的,所以也就没什么好气的了。”
    “……哦。”佟颂墨眨了眨眼,也叹了口气,“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但到底冀老先生情况如何,还真是一个未知数。
    第138章 又见
    烛火声“啪”的炸了一下。
    门口的人影也紧跟着月光挪动的弧度往旁边移去。
    来的人只有一个。佟颂墨翻了个身,看似睡得很熟的滚到了周翰初的怀抱里去。
    房间里萦绕着一股檀香,是傍晚时宁盛送过来的安神香。若非两人留了个心眼,此刻恐怕已经被放倒了。
    可惜的是,他们俩都还清醒着。
    所以当宁盛进来时,周翰初被窝里的手一番,紧紧地握住了佟颂墨的掌心。
    佟颂墨睡在里侧,莫名有几分紧张。
    很快,一只手伸过来开始试探周翰初和佟颂墨的鼻息是否平稳——鼻息是最无法装出来的,所以在宁盛伸手过来时,周翰初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翻身、勒脖,往床上狠狠一压,手里的布块猛地往对方嘴里一塞。宁盛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周翰初给制服。
    佟颂墨也飞快的坐了起来,开始穿衣服。
    同时他从自己的怀里掏出来一粒鲜红的药丸,在周翰初捏开对方嘴的瞬间,他飞快的塞了进去。
    宁盛张嘴就要喊:“来——”
    “宁先生。”佟颂墨压低声音打断他,“刚刚才吃下毒药,若是立马就喊,恐怕这药性会发作得更快一些。”
    宁盛咬牙切齿的瞪着佟颂墨,低声道:“你们怎么怎么会还醒着?”
    “这点小伎俩想玩我们?”周翰初冷哼一声,捏着他的下颔狠狠往上一抬。
    佟颂墨甚至听到了骨头“咔擦”的响声。
    宁盛也发出了一声闷哼。
    佟颂墨叹了口气,直入主题:“冀老先生被你们藏在哪里?”
    宁盛不出声,佟颂墨便拿毒药威胁他:“我给你吃的是五毒散,若十二个时辰之内未能吃下解药,便会七窍流血,浑身腐烂而死,到死了之后若不烧成灰烬,血肉便会散发出迷迭香味,届时会有万千蚁虫上前啃咬,直至将你完全吃完,不过,就连骨头,那些老鹰也不会放过……”
    宁盛的眼神惊恐,终于招架不住:“我说、我说……你将解药给我……”
    “在哪里?”周翰初低声道。
    若非宁盛带路,佟颂墨和周翰初甚至不晓得这不大的小客栈下面,竟还会有如此大的一个密室。进去便是一股极其潮湿的味道,隐隐还夹杂着老鼠吱呀乱叫的声音。
    宁盛领着两人进了最里面,佟颂墨一眼就看到了被捆在椅子上的冀老先生。对方年龄大了,又被这样捆着,状态看上去已经有些不太好了。
    “冀老先生。”佟颂墨立马示意周翰初过去帮人松绑。
    冀司阳听到声音,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似乎想说句什么,但没了力气,只能盯着。
    周翰初迅速的解开了对方身上的绳子,又从旁边找了碗水给他喝,他看上去这才好了些。
    而这头佟颂墨行动不便,虽说一直注意着宁盛的动态,但按不住对方有了鱼死网破的心思——就在宁盛起身掏枪的那一刹那,佟颂墨低声喊道:“他有枪!”
    周翰初同样回头就是一枪——“砰”的一声,那枪正好擦着宁盛的耳边过去,将他的耳廓打缺了一块。
    而幸运的是,因为宁盛的注意力被这一枪吸引了,所以他开的那一枪完全打偏了。
    周翰初上前就是一脚,将宁盛手里的那把枪给踹飞了,紧接着就将就着用刚才绑冀老先生的绳子,把他给捆了起来。
    “周翰初,你背着冀老先生,我们马上离开这里。”佟颂墨立马道。
    周翰初先是将冀老先生扶起来。就在他打算将人背起来的时候,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骤然入耳,佟颂墨神色一凛,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直接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将冀老先生和周翰初同时扑倒在地。
    一只针筒,穿过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砸在了墙上,然后无力的落在了地面。
    针筒。
    佟颂墨再次想到佟颂云去世时的场景,往那处一看,果然是那个洋人。
    好像是叫什么凯德的。
    他虽然随身携带枪支,但似乎很少用,就如此刻一般,又以为一只吗啡就可以掌控他人的人生。
    衡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被一个洋人所牵制。
    周翰初将佟颂墨扶起来,坐回轮椅上。
    可惜的是,冀老先生却落入了这位凯德先生的手中。
    “我本来还想着,该怎么找到你们。”凯德笑了笑,眉梢轻轻上扬,道,“没想到,你们居然还喜欢玩自投罗网。”
    周翰初站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三对二,自投罗网的是不是我们,还是个未知数。”
    “哈哈哈哈……”凯德长笑几声,道,“三对二?一个残疾和一个老得快死了的人,也能算得上是两个人?周将军未免有些太可笑了一些吧。”
    周翰初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筋骨,给枪上了膛:“没人说过你一个洋人,可以在我们中华的土地上撒野。”
    “还中华的土地?你们这地方多少军阀背后不是站着日本人、俄国人之类?”凯德冷笑一声,道,“莫说是以后了,就是现在,不也是全都像狗一样跪下来喊主人吗?你们这地方,迟早是我们的地盘,到时候奴隶是杀是剐,不也得由我们来做主?”
    “你——”佟颂墨被他这三两句话轻易惹怒,捏紧了轮椅的把手,手背青筋暴起。
    凯德手中的针头刺入冀老先生的皮肤中:“我只需要轻轻这么一推,他便会像狗一样在地上爬着求我把吗啡给他……那样的场景,佟先生应该并不陌生。”
    “因为——你那个阿姐就是这样。”凯德笑道,“可惜了,明明生了一幅好皮相,却偏生太天真,竟然真的信了我,又不听话。若她稍微听话些,我留她一命也不无不可,毕竟都说你们中国女人肌肤如玉,她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真的肌肤如玉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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