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日,女眷们聚在一屋习女红,顺便谈及近来发生的事情,气氛有些肃然。

    “哎,你们听说了吗?江州的几个将领据城不降,宋军屠城了呢!”

    “听说了,江南诸城皆归顺,只有那江州不肯投降。”

    “现世动荡,如今家国沦丧,我们这些亡国女眷也就图个平安而已,但愿谁都莫要出什么意外。”

    “……”

    “……”

    嫣莞坐在一旁打着瞌睡,清醒之时见女眷们依旧在谈天说地,想了一想,插上一句道:“姐姐们,六哥的生日快要到了,你们准备什么礼物没有?”

    女眷们相互看了几眼,好一会儿也没人开口,许是没什么准备吧!

    黄氏道:“如今可不比过去,你六哥吩咐过了,别破费了。”

    窅娘道:“是啊!我们为他庆生,可以有很多种方式。”

    嫣莞思考了一下,点头道:“嗯,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弹弹琴、唱唱歌、跳跳舞,热闹热闹。今天晚上我就住在这儿,我们仔细商谈一下怎么给哥哥庆生。”

    女眷们听了,纷纷欢笑起来,道:“好啊!好啊!”

    李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女眷们发现了,纷纷安静下来,气氛重新变得肃然。

    嫣莞将目光转向他,浅笑盈盈,甜甜地唤了一声:“哥哥!”

    李煜望着她,温和道:“别总是往这儿跑,安心待在夫家,才好早日给夫家添丁,今天晚上就给我回去。”

    他说着这话,眼底却不自觉浮起了浓浓的悲伤,他又何尝不想留她多住些日子?可是他认为她唯有远离了他,远离了此地,方能过得自在快乐。

    嫣莞撇了撇嘴,站起身走至他身边,撒娇道:“哥哥,我夫君公事繁忙,常常夜不归宿,我独守空房的,多寂寞啊!”

    李煜思忖了一下,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便留下吧!不过你夫君若是在家,你就必须回去。”

    “是。”嫣莞心头大喜,闲了就与女眷们一起弹弹琴、唱唱歌、跳跳舞,十分欢乐。

    她心想,亡国以前,大家都是这么过的,如今虽说国亡了,但也要好好给他庆生,让他感受到亡国之前的那种热闹欢喜的氛围。

    而洛轩回了家,得知嫣莞不在,未免失落。数日未见,他这心头着实想念她,便赶过去探望。

    这一日恰好是李煜的生日,到了晚上,宅第里张灯结彩,众人都沉浸在歌鼓喧喧笑语中。

    而李煜坐在一旁,心绪依旧沉郁,纵然再热闹,却也不是当初。眼之所见,都是短暂的繁华,一夜之后便会繁华落尽。

    门人是认识洛轩的,没有通报就让他进去了。

    去的时候,正好见了一群女眷琼妆翠佩,在台子上翩舞,个个舞姿娇柔,步伐轻盈,韵胜仙风缥缈。

    他从人群中找出了他的小娇妻,露出淡淡一笑,待到一曲舞罢,洛轩快步走了上去,直接来到她面前。

    嫣莞一时间懵了,待看清了是他,嗔怪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了?”他望着她,目光暖融融的,又接着说道:“你跳得真好。你今天真美,比所有人都美。”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冲到台子上,就为了跟她说这两句话?

    嫣莞瞟了瞟四周,见女眷们都偷笑着小声议论他们俩,她真觉害羞,不高兴地踩了洛轩一脚,佯怒道:“没个正经。”

    言罢,就佯怒着下台了。

    洛轩跟着下来了,上前牵住她的手,脸上笑容明媚灿烂,嫣莞也不再生他的气,笑眯眯的。

    瞧着两人如胶似漆的样子,李煜淡然笑着,与洛轩道:“妹夫平日里公事繁忙,难得空闲,应回去加倍努力,方能早日为家中添丁。”

    “哥哥!”嫣莞跺了跺脚,不高兴地看着李煜,又嘟起了小嘴,“这大好的日子,你怎么说这些话呢?”

    李煜望着她,笑道:“这话怎么了?大好的日子,说早日添丁,说错了吗?”

    洛轩也笑了笑,道:“您没说错,我们一定听从您的话,加倍努力,早日添丁。”

    嫣莞低下头,两颊羞红了,又佯怒着踩了洛轩一脚,然后不高兴地坐到一旁。

    洛轩见了,匆忙坐到她身旁,不停地嘘寒问暖,嫣莞由于羞涩,一直将脑袋偏过去,不肯搭理他。

    一旁的女眷见状,纷纷相视而笑,气氛和乐欢喜。

    今夜热闹,李煜便留下二人一块儿宴饮作乐,还留他们住了一宿。

    夜色柔美,月色婵娟,在一片歌鼓笑语之中,灯火渐渐阑珊。

    *

    第二日,嫣莞跟着洛轩回去了,两人坐在马车里,一路上如胶似漆,有说有笑的。

    说着说着,洛轩竟说道:“你哥哥生日,你来跳舞给他庆生,那我生日的时候,你怎么不跳舞给我看?”

    嫣莞愣了愣,问道:“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啊?”

    瞧见他的脸色沉了几分,她立即笑眯眯道:“你是我夫君,你什么时候想看,我什么时候都可以跳舞给你看。你也真是的,连我哥哥的醋都吃。”

    洛轩闻言,轻笑道:“我就是吃你哥哥的醋,怎么了?你对你哥哥这么上心,你对我就没有那么好,连过几天是我生日都不知道。”

    嫣莞恍然大悟道:“哦!原来过几天是你生日啊!我记下了,到时候我一定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言罢,又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一脸甜蜜道:“六哥是养育我、照顾我这么多年的好哥哥,他弥补了我缺失的父爱,而你是我的好夫君,给了我这么美好的爱情。我有你们,才会觉得那么幸福,你们于我而言,都是特别重要的人,缺一不可,所以你吃我哥哥的醋做什么?”

    洛轩静默了片刻,笑道:“你和你哥哥,倒真是兄妹情深,令人羡慕啊!”

    嫣莞微笑道:“是啊!他不仅是我的好哥哥,还是我最崇拜的人。在我看来,他除了不懂治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什么都会,什么都好,而我却样样学得不精,顶多及得他的一二。”

    说起这事,嫣莞不免有些感伤,哥哥是天赋异禀,而她却是资质平平。

    洛轩想了想,不解道:“样样不精?可是你的舞明明跳得很好啊!昨晚我看了,你的舞跳得最好。”

    嫣莞看了看洛轩的眼睛,见他不似说笑,心里头未免诧异。以往比舞,她都是很普通的一个,怎么到洛轩眼睛里,她成了跳得最好的那一个?

    或许两个人有感情,不论她做什么,他都觉得她做得最好,这与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是同一个道理吧!

    沉默了一会儿后,嫣莞想起洛轩在宫中供职,定要接触那皇帝,关切问道:“都说伴君如伴虎,这当今圣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会不会喜怒无常?你会不会觉得日子很不好过?”

    洛轩想了想,道:“当今圣上勤勉为政、爱民如子,是个明君。”

    “哦!明君啊!”嫣莞望着他的神色与语气,猜想那个皇帝应当还不错,只是他故意给哥哥李煜封了“违命侯”这么个侮辱性的封号,不免使她忿忿不平。

    到了家,两人一进屋就瞧见了孙母。

    孙母的身子似是很不好,脸色苍白憔悴的,显然是病情突然加重了。

    见两人来了,她淡淡看了他们一眼,神情没什么变化。

    嫣莞顿时感觉心头愧疚,婆婆身子不好,她却在外高兴快活的,太不应该了。

    嫣莞小声道:“婆婆,我真没想到您又病了,对不起,我不该……不该往外跑的。”

    接着,洛轩关切道:“娘,您要不要紧啊?”

    孙母轻叹了口气,平静道:“娘没事,不过是旧疾复发而已。”

    洛轩关切道:“找大夫看过了吗?吃过药了吗?身子好点了吗?”

    孙母道:“娘都说了没事呢!不用担心。你们都不在家,娘感觉寂寞啊!你们成亲也有些时日了,什么时候能让娘抱上孙子?好让娘高兴高兴。”

    一听这话,嫣莞立即垂下了头,缩到洛轩身后,感觉浑身不自在,而洛轩则平静道:“是。”

    孙母这边也没什么事了,便让小夫妻回房去。

    洛轩牵着嫣莞的手,带着她往外走。

    嫣莞心想这成亲的时日久了,家中长辈未免要唠叨添丁一事,可是她还一点准备都没有呢!怎么办?

    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就要生孩子了?

    走出了一段路后,洛轩看她一脸深沉的,关切问道:“怎么了?”

    嫣莞勉强一笑,说道:“添丁这事,怎么大家都那么着急啊?可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怎么办啊?”

    洛轩思索一刻,与她说道:“既然你还没准备好,那我们再等几年也无妨。我们还年轻,不着急。”

    嫣莞听洛轩这么说了,方松了一口气,心想着但愿婆婆和哥哥也别唠叨才好啊!

    “嗯。”

    孙母点了点头,眼看着洛轩扶着嫣莞上了马车,他也跟着上去了,马车徐徐而行。孙母站在门口目送着马车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方让丫鬟扶她回屋。

    马蹄哒哒,马车在繁华的街道上奔走,四周的行人来来往往。

    马车内,嫣莞安静地倚靠在洛轩怀里,唇畔浮现甜蜜的笑意,心想这几天两人如胶似漆的,一刻也分不开了,可若到了别人面前,这个样子定会引来调侃,于是抬头说道:“等会儿去了,你可千万别对我举止亲昵。”

    洛轩想了想,笑道:“好。”

    他很听她的话,绝不会说半个不字,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马车行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洛轩牵着嫣莞的手,与她一块儿下了马车。

    今天她归宁,家中也早有准备,早就派人等候在外了。待他们一到,马上就被下人盛情迎接入内。

    家中备好了丰盛的酒菜,家眷们先邀请他们入座,然后围了一桌,谈笑风生,气氛欢乐。

    婢女们倒好了酒,退立一旁,李从善先举杯道:“妹妹、妹夫,我先敬你们一杯,祝愿你们百年好合。”

    嫣莞浅笑道:“谢谢七哥。”

    然后,三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饮完后,嫣莞笑着环视了一周,不见李煜,于是问道:“六哥呢?”

    李从善想了一下,说道:“不知道,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等会儿就来了吧!”

    嫣莞蹙了蹙眉,心想这个重要的日子,他怎么会迟到呢?还是压根没打算来?她站起身,道:“你们先用饭吧!我去看看六哥。”

    众人还未来得及开口阻止,她已经跑出去了。洛轩不放心,想要跟过去看看,家眷们认为他是今日最重要的人,岂能缺席?于是一个个争抢着给他倒酒、敬酒,洛轩抽不开身,只好留下来。

    嫣莞来到李煜的房门外,没瞧见他,便继续寻找,最终在偏僻的画廊上瞥见了一个苍凉瘦削的身影。虽然遥远,但仅仅只是个背影,却让她感觉到了无尽的苍凉与凄楚。

    四周杂草丛生,空无他人,李煜一人坐在那儿饮着酒,怆然的目光四处游荡。

    嫣莞走上前,轻声道:“哥哥,大家都在前面,热热闹闹的,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呢?”

    李煜饮了几口酒,神色颓然地叹了口气,目光迷离道:“所有的热闹都是别人的,不属于我,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最悲凉的看客。”

    “哥哥,你别总说这样的话,今天是我归宁的日子,你怎么能缺席呢?”嫣莞咬着唇,泪水却再也忍不住,悄然滑落两颊。

    李煜哀伤地望向她,接着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坐吧!跟哥哥说说,他对你好吗?”

    嫣莞坐到了一旁,含泪点点头,“好,他对我很好。”

    李煜神色伤感道:“那就好。你这么年轻,离开了这儿,嫁对了人,过得幸福,那我便放心了。”

    嫣莞听着他凄婉的声音,瞬间泪如泉涌,“哥哥,可我不希望只有我一个人幸福,你也要幸福,大家都要幸福,好不好?”

    李煜灌了一口酒,目光迷离,仰天悲叹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他静静地坐着,耳畔有清风拂过,悠然宁静,却无法让他的心也安宁下来。他也想要幸福,可是一个亡国之君,一个阶下囚,谈何幸福?曾经与现在有着太多太多的不同,这巨大的反差,他无法面对,更害怕面对。

    清风拂来,嫣莞陪着他静静坐着,悲伤沉默,似是可以就这样遗忘了时间,遗忘了一切。

    过了好一会儿,李煜才打起了精神,准备去见洛轩一面。毕竟长兄为父,这归宁之日,他躲着不见人可不好。

    去了那儿,洛轩先给李煜敬了酒,众人谈论了几句,气氛和乐平静。

    然后,李煜又当众教诲嫣莞道:“往日总见你刁蛮任性,如今你已嫁为人妇,便要收敛性子,好好孝敬长辈。”

    嫣莞乖巧地点头道:“嗯。”

    到了黄昏,两人不得不走了,李煜便带着家眷们聚集在门口,一起为他们送别。

    向晚夕阳无限好,可是在这离别之际,望着昔日陪伴她的亲友,不由让嫣莞感到怆然。洛轩牵着她的手,让她先上马车。

    李煜由于不放心,便让儿子仲寓去送他们一程,李仲寓便跟着上来了。

    马车徐徐而行,出了一段路以后,嫣莞望着仲寓,神色悲伤道:“回去以后,好好孝顺你爹,叫他别总是伤心难过的。”

    李仲寓“嗯”了一声,神色凝重。接着,两人寒暄了几句,就分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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