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云层默契的叠堆着,与心中的重量一起,堆到最后,叫人多少有些喘不上气了。

    秦甫沅早起的习惯并没哟改变,虽然还不能随意舞刀弄枪,但是简单的活动筋骨和吐纳吸气是不会耽搁的。收拾了一番后,绕到了水儿的小屋前,水儿这时候正在打扮着,见他出现十分吃惊,“爷就练好了?”

    秦甫沅轻轻一笑,点了头说,“今日殿下起床时,便免了伺候的规矩,你们都歇着…婵儿和娟儿也暂且退开,我与殿下有些事需要商量。”

    水儿听了秦甫沅这话,便直接皱了眉头,“不伺候这一点不算问题,只是…”

    婵儿和娟儿轮流交替着在暗处要保护殿下,怎能说撤下就撤下?

    “只要一炷香的时间。”秦甫沅有些强硬地说完后,又觉得对水儿有些失礼,便又尴尬地补充道,“单这一次,还望水儿姑娘…”

    哪怕平日里府内再不讲究主仆尊卑的规矩,这般主子来求下人,还是很不妥的。秦甫沅话说到这份上,水儿也知其中为难,便直接点了头,应下了这并不合规矩的拜托,“知道了,驸马爷与殿下说事,自然应该是给一个绝对安全保密的环境的。届时婵儿娟儿会在远处候着,等驸马爷与殿下传唤。”

    “嗯,还要麻烦水儿姑娘了。”秦甫沅这才放下心,离了水儿的小屋,特地绕道过了花园一遭,最后才回到她与殿下的小院子里。

    “驸马?”床榻上,楚綰迷迷糊糊地看着秦甫沅,又看看他身后空荡荡的屋子,“今日怎么没人叫?”

    秦甫沅坐到边上,一边解释,“我特地与水儿交代了,今日由我伺候殿下起早。”

    “驸马亲自吗?”楚綰凭着本心先搂住秦甫沅,再听这话,有些讶异,“为什么?”

    “殿下先起来。”笑着把楚綰抱下床,先是基本的洗漱,刷牙,再是洗脸。然后把宫装一件件依次为她着上,边穿边呢喃,“平日里看下人伺候着殿下穿衣时,并不觉着什么,自己来做,果然繁琐复杂。”

    楚綰歪了歪脑袋,很是赞同,“对!真的好麻烦!綰儿至今都不知道怎么穿呢!”

    “是难了些,偶尔甫沅瞧着,会想若自己作为女子,穿上这般曳地长裙,会是怎样个样子…”秦甫沅旋即又自嘲地嗤笑一声,“不伦不类得很呢!”

    “才不会!驸马如今说到,綰儿便敢直说,皇姐为便于在外行事,曾着男装,那时綰儿便觉得比之皇姐,寻常男子瞧着都要逊色几分,直到那日远远瞧见了驸马…”

    秦甫沅忍不住笑着打断,“殿下也知道,那日隔了极远,真能瞧见甫沅的皮囊去?”

    “唔…才不是看见了驸马长相,那时只能瞧见驸马的身姿,却心中肯定,驸马是不输于皇姐的。自成婚以来,越瞧越觉着驸马俊俏又美丽,风流得很,随意散发时,叫綰儿倒是忍不住将驸马与皇姐再比较一番。”楚綰絮絮叨叨说了一通,然后坚决肯定地下了结论,“驸马若是换了女装,也绝对是最俏的!”

    秦甫沅并不是第一次从公主口中听到对她外貌的肯定,只是此时再说,多少有些窘迫了。按着以往的做法,她必然想着逃开这般尴尬古怪的气氛,只是如今,是与殿下约定的日子,张弓哪有回头箭?伸手将怀中的楚綰扶正,“殿下,五日前,甫沅曾约定届时将坦言一切。”

    楚綰乖乖地站稳,却又有些不安,“不能抱着綰儿说吗?”

    秦甫沅摇摇头,心里不由想,等说完后,只怕殿下觉着拥抱都是最可憎的吧?细细酝酿了几息,又带着楚綰坐到梳妆台上,捡起眉笔,凭着平日的印象去下笔,专注间慢慢开口,“甫沅与殿下,如今已有三四月了。”

    “甫沅常觉着,与殿下姻缘浅薄,有一日且算一日,福之命之,大抵上,都是幸事。”顿了一下,连着手一起,“近几日更是觉着,遇见殿下;与殿下成亲;被殿下关心在乎…恋慕着殿下,都是奢侈而又美好的。便是这五日,也是想贪得一时是一时。”

    “可这样的贪心,于世俗,于殿下,终究是不容的。那般可怖的心思,日日都缠在甫沅欢喜的端口,越是压下,便勒得又紧了几分,是罚。”

    “驸马喜欢綰儿,便是天大的喜事,如何能算得上那般罪根深重的事?”楚綰咬唇,眨着灵动的眼正经打断了秦甫沅的话,“驸马是綰儿的夫,那是父皇指下来的婚事。父皇乃是天子,普天之下,谁又能轻易否定了去?”

    秦甫沅苦笑一声,收了笔锋,将放好后蹲下身子,扬起头擦去公主眼角边的湿润,“我最聪颖的殿下啊,话至此,您已猜到了,不是吗?”

    “綰儿听不懂…”楚綰用力地摇头,被秦甫沅扶住后,又可怜地糯着声音哀求,“驸马…綰儿听不懂,驸马知道的,綰儿很笨,甚至很多稚童都知道的字都不识,也习不好文章…别说这些好吗?”

    “那么,甫沅直说,殿下愿意听懂吗?”秦甫沅事先早猜着会难受,却不料会痛苦如斯,“秦甫沅是女儿身,与殿下一般,是女子充了男子身。”

    捂住耳朵,楚綰眼泪再也管不住,“那般分明綰儿没有半分决定权利的事,为何要说给綰儿听?”

    “甫沅隐瞒身份,有欺君之罪,殿下若心有不满…”蹲着的腿撤下,改作了跪。

    “驸马怎能轻易说这话?驸马是綰儿放在心尖上的人,是綰儿最在乎的人…但反之,綰儿真的是被驸马所在乎的吗?这般笃定,若是綰儿说,只要是驸马,无论究竟有何意外,那些劳什子只会害人的世俗,綰儿便都不在乎,这般,是否驸马便会遂綰儿的意,就此好生同綰儿一起长相厮守?”楚綰抽泣着,却又强自压低声音,她还不知道身边的暗卫已被撤下。

    “驸马说出这些话后,想象中的后果中,哪怕有那么一个,是与綰儿一起的吗?驸马心中无法接受女子喜欢女子,觉得那时最可憎的、可怖的感情,觉得喜欢綰儿是罚,对吗?”楚綰急乱地喘息着,当秦甫沅羞愧地点了头之后,甚至有了失去自制的倾向。

    虽殿下还在乎自己生死一事,暂且是意外之喜,但旋即却也发现,这般念头实在过于对不起殿下了,秦甫沅心中羞惭着。突然眼前楚綰矮下身子,轻轻闭着眼一次次将唇胡乱印了过来。

    咸的,殿下的唇,又变了咸咸的味道。忍不住伸手拉住楚綰,取出手帕,想要将泪水拭去,最终却越来越汹涌了些。

    “这般亲密,驸马厌吗?惧吗?憎吗?”

    秦甫沅摇头,“是甫沅配不上殿下,那般情不容于世,于理不合…殿下分明应该配与最好的,殿下应该配最好的,而甫沅不是的。这虚凰假凤之事,若与世人所知,会污了殿下的名声,甫沅怎能任性妄为,将殿下带入那不见底的深渊呢?”

    “綰儿正因着那般世俗失去了母妃,如今驸马便真的忍心为了世俗所见,而选择离綰儿而去?为了那些自己都尚未顾全的人几句无心的恶语,而坏了终身?所谓世人,多少人一时贪图口中欢快,又怎能为了那些,轻易与自身为难?”秦甫沅还是第一次见楚綰气得这样发抖,殿下的语气、气息,都很陌生,却又有些熟悉…是了,殿下与长公主,是姐妹。

    “是了,也正是因为世俗,天下人大抵都不觉得,有哪个女子能长久以往地以男子身份自居,且考科举,中状元,为驸马呢?再有世间皆知綰儿不能生育,无出是为常理所在,若綰儿咬定驸马是夫,难不成有人能强求驸马验明正身吗?驸马觉得驸马应该是男子,綰儿才…”楚綰平下语调,静静地平视着秦甫沅,“话至此,驸马已猜到了,不是吗?”

    “殿下!是何时开始…”秦甫沅目瞪口呆后,又觉得荒唐可笑,“世俗啊…殿下果然是个妙人儿!甫沅…甫沅的自以为,是多么的可憎可怖啊!”

    “綰儿,由始至此,对驸马的心意,都是发自内心的,且不会更变的。”楚綰拿起丝帕在脸上胡乱擦了擦后,又走回去就着微凉了些的水将脸再洗一遭。最终才起身,打开房门,一路走出去,没多远便看见候着的水儿和婵儿娟儿。

    “殿下,您这是…”水儿大骇,霎那便闪了数个不好的猜测。

    “婵儿,唤来般若,收拾妥帖后,好生带着驸马前往驸马府。”接着又对娟儿说,“娟儿姐姐麻烦前去府门外,将门上红灯…取下。”

    公主府上红灯百百,却唯有一盏挂在了府门上,自大婚以来,从未取下的,‘驸马灯’。

    娟儿闻言,闪身便飞了出去,倒是婵儿还在原地,与水儿面面相觑。水儿勉强镇定,问,“殿下与驸马…”

    “水儿姐姐,为綰儿冠发理容吧。”楚綰摇头,分明不愿与水儿详说,婵儿也知道情况,不等她再说,便消失在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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