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夕阳落下水平面。..

    李恋咬着唇,在江漓怀里痛哭了好半天。景区里早已没有了游客,在一处僻静的山石旁,江漓抱着李恋,不住地轻抚她的后背。

    过了很长时间,李恋仍没有平静下来。四周微白的路灯下,不少蚊虫围绕在他们身边嗡嗡嗡地飞舞。

    江漓看了一眼愈渐加深的天色,转身带着她往停车的地方走。

    一路踉跄与跌撞,江漓终于将李恋塞进了车里,又替她系上了安全带。

    李恋已经哭得妆容全花狼狈不已,可是在江漓面前却丝毫无所顾忌。她一边抽泣一边去骂江漓:“到底是谁让你带我来见她的?我根本不想见她,根本不想!”

    江漓把钥匙塞进锁孔里,抬起担忧的神色看向李恋,轻声说:“可是恋恋,你是不是很想见她?你看,分别二十多年,你还能记得她,还能认出她。”

    李恋流着泪水抓狂:“你怎么就那么爱多管闲事?别人家的事跟你有关系吗?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

    一方小小的汽车空间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不住地控诉身边的男人。

    这么多年以来,李恋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大哭过。好像成年以后的人,就不再被赋予痛哭的权利。似乎他们理所当然地就要隐忍住所有的痛苦,而不可以表露出来。

    江漓记想她上一次这样哭,是在九年前,他们还在大一时,李恋被告知她养母的死讯。

    从那时候起,她再也不是从前的李恋。一路的艰辛与苦痛,江漓都看在眼里,疼在心头。

    江漓把车子开出来,直接驶向附近一家有名的星级酒店。

    他开了两个房间,将李恋送到房里去休息,又安慰了老半天之后,李恋才慢慢平静下来。

    李恋红着眼愤愤地问:“你为什么要找她?”

    江漓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面色沉寂,高深莫测地答:“他……她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觉得我应该让你和她见面。”

    “你问过我的意思吗?”李恋脸色十分不好,双眼已近浮肿。

    江漓想了想,却径自说起来:“她过得十分不好,回到杭州之后,她改嫁过,可是嫁的那个男人酗酒、暴力,早些年就死了。十多年前,她给那个男人生的儿子也不幸溺死在湖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听到这些,李恋才止住的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她抬头去讥讽江漓:“准备工作做得不错嘛,连这些也打听得清清楚楚,想博得我的同情?现在老无所依就记得我,当时抛夫弃子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

    看着李恋逞强,江漓心疼万分。他说:“恋恋,你怎么知道是她抛家弃子,上一辈人的感情恩怨我们并不清楚,也别去猜测。不管怎么样,她是你的亲生妈妈啊。”

    李恋头痛欲裂,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她从没有想要去寻找生母,也不奢望从她那里再得到一丁点的母爱。可是江漓却偏偏那样多事,非要在她刚回国时,就这样的来刺激她。

    江漓去打了一盆热水,拿一条新毛巾浸水后给李恋敷脸。他说:“恋恋,别恨她。她肯定有自己的苦衷……”

    李恋一把掀开江漓递来的毛巾,提着嗓子哽咽尖叫:“你给我出去,我不想见你。明天我就走,我要回索源去,江漓,我对你太失望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走,你走!”

    边说着,李恋边把江漓往门外推,待他出了门槛,她立即关上门。

    而这一刻,她的泪水再次汹涌而下。

    江漓知道她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也希望她能冷静地好好休息一晚。隔着一扇门,他劝慰道:“恋恋,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带你游览西湖。”

    李恋又倏地去砸门,同时怒吼道:“你走开啊!”

    江漓叹了一口气,转身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独自在床沿上坐了很久之后,江漓起身去打电话。他站在几十层的高楼上,静静地看着外面黑色的天空,拨出了一个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以后,他良久才开口:“见过了,情绪很激动。要不,算了吧。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江漓一直拧着眉心听着。最后,江漓抿了抿唇,声音低沉地说:“好,我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李恋便吵着要离开杭州回索源去。可是江漓将她的身份证藏起,硬是拖着她在杭州住了几天。

    白天他陪她去游西湖,到了晚上必定带她去见她的生母。李恋心情烦躁,恨不得将江漓千刀万剐,却又无处可去,只好跟着他。

    一直到第五天的时候,李恋才终于松口同意和母亲一起吃一次饭。

    江漓订了酒店附近环境雅致的餐厅,在李母来之前,一直不停地劝说李恋。

    这几天下来,李恋平静了许多。她慢慢想明白,其实她的生母并没有对不起她,除了当年和父亲感情破裂而回了娘家,她没有尽到养育女儿的责任,便再无其他。

    李恋心里清楚,她一直不肯原谅生母,大半是出于对继母的愧疚。那个把一生都奉献给她的苦命女人,愿意女儿在自己死后,便投入生母的怀抱吗?

    江漓知道李恋的顾虑,所以每日开解:“世界上每一个母亲,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快乐和幸福。你的妈妈在天上,也一定希望你能接纳生母,多一个人来爱你,她为什么会不愿意呢?”

    就在这样的思想灌输里,李恋才同意这次的共度晚餐。

    李恋一直记得生母来餐厅的那个晚上,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素净衣裳,两手不住地在腿部摩挲的样子。

    她看起来无比拘谨又紧张,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等着家长的处罚。

    江漓把她迎进来,拉开椅子让她坐下。然后体贴地走出去,带上了包间门,留她们母女二人在里面。

    李母先开口:“恋恋,你过得好不好?”她本已讲习惯了本土方言,又因担心李恋听不懂,换上了生硬蹩脚的普通话。

    李恋本以为自己的泪水已在这几天流尽,却没想到听到母亲的话时,泪水还是夺眶而出。

    她说:“不好,一点都不好!你明知道爸爸身体不好,你还丢下我们,你好狠心!我虽然同意见你一面,但是,我不会认你,绝不会!”

    李母未言眼先湿。她低头抹了一把泪,说:“是我不好,可是我和你爸爸……是真的过不下去了。我后来也回去找过你,可是你们搬了家,去了别的县,还听说你爸爸和思云(李恋的继母)结了婚,我……”

    李恋打断她:“不用说这些,我们二十四年没有见面,早就没了情分,你也不必放不下。吃完这顿饭,我会回索源,也不会再和你联系。除了生我,你没有参与过我的人生,今后也不需要。”

    包间里气氛干涩无比。

    李母垂着头,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她的泪水朴素而落,嗓音断续地说:“恋恋,对不起……我不配做你的妈妈……”

    看到母亲孤单无措泪流满面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李恋就快要心软松口。可是一想到她的离去,与继母的艰辛,又复而变得坚定。

    这顿饭注定不能心平气和地吃下去,李恋说完自己该说的话之后,拿着包起身离开包间。

    江漓戴着墨镜站在门口,见李恋出来,立即迎上去,低声问:“谈得怎么样?”

    李恋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声音镇定地答:“我明天回索源,不要再拖着我。”说完便大步往外走。

    而江漓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却迟迟没有见到李母出来,又转回去打开包间的门。仅推开一条缝,他便看到那个瘦骨嶙峋的中年女人,正将脸埋进双臂里失声哭泣。

    人类的感情总是这么奇怪。我们走过许多弯路,我们按照自己心中的错与对前行。我们不管生活如何将自己伤得鲜血淋淋,也要坚持自己执着的信念。

    却忘了,这信念或许一开始,就已经偏离了正轨。

    江漓看得动容,不好去打扰李母,只得追上了李恋的步伐。

    李恋执意要回索源,但她的行李都还在江漓北京的家里,又只好和江漓一起先回了北京。

    江漓请的假已到期,每天都有不少通告。可即便如此,还是尽量提早收工回家陪伴李恋。

    自从见过了生母之后,李恋消沉了几天。但她很快又恢复到了自己从前开朗活力的样子,好像回国之后的这一插曲并没有发生过一样。

    又休息了几天之后,李恋终于开始投简历找工作。她本想回索源发展,但为了迟早还完江漓借给她的二十万,最终决定留在北京。

    每当江漓听到李恋提起这二十万时,总会欲言又止。可是,一想到李恋以后会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又决定什么都不告诉她。

    因着李恋的学历与能力,很快便在京城找到了一份高薪工作。相较于山村支教老师和联城公司总裁助理,这一次,她站到了更高的起点上。

    她执意自己租房,而不是一直借住在江漓家里。江漓知道她的性格,也就随了她去。

    接下来两个月,是江漓一生中最难忘的一段时光。

    自大学毕业以后,这是他和李恋独处的最久的一段日子。久到他都以为,自己已经真的取代了路远城,成为了李恋今生的伴侣。

    他想,如果九月的时候,他没有陪李恋去上海,那这一定是整个故事的结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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