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尼!”

    贝莱蒂第一个失声开口:

    “你要做什么!”

    在这众人都难以置信的时刻,却见小巴尼苦笑一声,解脱也似地、认命也似地看向所有人。

    “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

    小巴尼的眼神慢慢平静下来,越发不祥。

    “我父亲,你,还有你们……”

    小巴尼嗤笑一声,缓缓摇头。

    “塞米尔是对的,我们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塞米尔苦涩地低下头。

    “纳基也是对的,我们已经属于这里了,根本出不去。”

    纳基冷哼一声。

    “连萨克埃尔也是对的……有些事永远不该被提起……”

    萨克埃尔表情复杂。

    “在这个囚牢里,唯一错的人,唯一愚蠢的人……从来就只有我。”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小巴尼冷笑着高声道:

    “我就该永生永世,埋葬在地底!”

    言罢,他的手臂就动了起来!

    泰尔斯倒抽一口凉气。

    然而在所有人惊呼出声之前,一个身形就猛地扑了上去,牢牢扼住小巴尼握剑的手腕!

    “不……”

    在泰尔斯惊诧的目光下,前次席后勤官,奈紧紧地扒住小巴尼胸口间的手臂,在颤抖间与他角力。

    “不,巴尼,不。”

    奈抿着嘴唇,狠命摇头,吃力地从齿缝里咬出字来。

    小巴尼狠狠抵着寸步不让的奈。

    “松手,奈,我不想伤害你。”

    贝莱蒂咬紧牙齿,趁机悄悄走向小巴尼的身后。

    “我是卫队的后勤官,你知道的,”奈似乎想要显得幽默一些,可眼神却近乎哀求:

    “非战斗减员……是我的责任。”

    这话让许多人都有所反应。

    小巴尼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轻笑一声。

    “后勤官……”

    “怎么,你连我仅剩的这点尊严……”

    下一秒,小巴尼脸色一变,怒喝道:

    “都要夺走吗!”

    泰尔斯的地狱感官里,只见小巴尼身上的终结之力一阵涌动,奈就瞬间脱手,被对手转身扔了出去!

    咚!

    巨响中,奈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打算趁机偷袭夺剑的贝莱蒂,吐出一口鲜血,发出痛苦的闷哼。

    但就在小巴尼重新握上剑锋的刹那,第三个身影飞扑而来,按住他的手臂!

    这一次,小巴尼惊疑地看着阻止他的人。

    “没那么简单,巴尼。”

    小巴尼的眼前,纳基冷笑着,用一个巧妙的角度擒拿住对方的右臂:

    “在那么久的折磨之后,你也想这样就逃离?像你的懦夫父亲一样?”

    纳基恨恨道:

    “没门儿。”

    小巴尼先是皱眉,继而怒意上涌:“你——”

    但纳基打断了他的话。

    “至少,不能在我前面。”

    下一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带着冷冷笑容的纳基,抬起小巴尼的手臂……

    自己迎向了剑锋。

    嗤!

    一声撕裂。

    那是泰尔斯听见过无数次的,钢铁撕开血肉的声音。

    “不!”

    泰尔斯睚眦欲裂,惊呼出声!

    不。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

    有此反应的不止他一人,王室卫队的众人大多惊呼着。

    当啷。

    长剑跌落地面。

    扑通。

    纳基带着久违的、慵懒的笑容,慢慢松开小巴尼的手臂。

    他的脖颈喷涌出无尽的鲜血,映照着火光,如同火山里的熔岩。

    把眼前呆怔住的小巴尼,浇灌得满脸猩红。

    仿佛要爆发完这十八年来,所有的委屈和愤懑。

    “纳基!”与纳基同囚一室的坎农嘶吼着抢上,捞住前者的身躯。

    库里紧接着扑上来。

    两人惊慌失措。

    坎农抱着颈血汹涌不断的纳基,手掌徒劳地按住那个可怖的伤口,开始惊恐地喃喃:

    “帮我,帮我,库里!不,这是动脉……我止不住血,止不住……”

    望着地上的纳基,小巴尼先是如同冰雕般愣在原地。

    他旋即抬起鲜红的双手,抹上自己同样满是鲜血的脸颊,满脸不可置信。

    这是什么?

    这算什么!

    小巴尼发起抖来。

    纳基泛出得逞的苍白笑容,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当他张口,他的嘴巴里只能冒出汨汨血色,咯咯作响。

    最终,他只是带着即将消失的生命,对着惊呆了的小巴尼缓缓摇头。

    突然而来的意外吓坏了所有人。

    被吓到了的快绳拉着泰尔斯后退着:

    “草了,这就是你的计划?”

    “把他们都变成危险的疯子?”

    泰尔斯睁着双眼,死死地盯着场中。

    盯着地上慢慢蔓延的血色。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废屋里的时候。

    奎德的颈血,也是这样,鲜红,汹涌,丝毫没有真实感。

    就如鲜艳的颜料。

    洒满他的头脸。

    “或者,或者他们早就疯了,你只是把他们的疯性给挖了出来……这……”快绳难以置信地望着一心求死的纳基。

    泰尔斯颤抖着。

    不。

    这不是我想要的。

    但是……

    他们要……

    自杀?

    泰尔斯呆呆地想道。

    不。

    不!

    【可能,我是说可能,吴先生……她那天载着您一起去兜风……】

    【可能是去……】

    【是去……】

    那一刻,可怕的鲜红色血液仿佛超越了地面,如潮水般汹汹而起,向他涌来。

    将他吞没。

    昏暗的地牢里,塞米尔,塔尔丁,就连萨克埃尔也震住了,他们呆呆地停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直到另一声惊恐不定的呼喊,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奈!”

    “奈,你,你怎么了!”

    贝莱蒂惊恐地大叫着。

    众人转过视线。

    只见先前被小巴尼掀翻的奈正躺在贝莱蒂的怀里,痛苦地咳嗽着。

    他的胸前满是鲜红,颜色随着一口一口咳出来的鲜血而持续加深。

    “咳咳……不是他,”奈强颜欢笑地摇了摇头:

    “只是,刚刚跟那帮雇佣兵……受了点小伤……”

    贝莱蒂紧紧抱着他,悲苦地看着奈嘴里的鲜血越流越深,越流越少。

    “这是…………这……不……”贝莱蒂的神情慢慢变得绝望。

    “别烦心了,是重击后的体内出血……”奈苦涩地摇头:

    “有个家伙用的是大锤,我没能躲开……那个时候就感觉不对了……”

    塔尔丁难以置信地走上前来,在奈身边跪倒。

    泰尔斯的大脑空白一片,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即将消逝的两个生命。

    “不,奈,纳基……为什么……”小巴尼看了看另一边血泊里的纳基,又看了看奈。

    他扭曲着脸庞,不住后退,话语里满是哭腔:

    “为什么……”

    但奈苦笑了一下,再次咳出一口血:

    “你知道,毕竟我们都……”

    “不复从前了嘛。”

    不复从前。

    从前。

    小巴尼痛苦地嗫嚅着,弯下腰去,双手抱头。

    “哈哈……现在……”另一边,生机不断流逝的纳基竭力开口,带着慵懒笑容的他只能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

    “我们……扯平了……”

    小巴尼哆嗦着跪倒在地上。

    “不,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你们不能……”

    在所有卫队成员或悲哀,或惊恐的目光下,小巴尼嘶吼着,再次抓起地上的长剑!

    “你们不能!”

    然而下一秒,小巴尼就一个趔趄!

    他竭力站稳,想要找到刚刚影响自己平衡的东西。

    但小巴尼没反应过来,他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长剑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怎么……

    剑呢?

    我解脱的工具呢?

    当啷!

    一声金属撞击的钝响。

    长剑蹊跷地落在地上,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另一边,泰尔斯喘息不止,面色发白地收回了右手——他的体内,那股剧痛再次蔓延而来。

    不。

    绝不。

    绝不!

    他身躯一软,被快绳紧紧扶住,才不至于摔倒。

    但在下一刻,在众人觉察出蹊跷之前,一个久未动弹的身影就冲了上来!

    咚!

    爆裂的巨响!

    进攻的身影一个右勾拳,狠狠擂中小巴尼的侧脸!

    他紧跟着一个膝绊,将小巴尼绊倒在地。

    身影猛地跪了下来,双臂按住小巴尼的双肩,把他死死压制在地上!

    “不,不……”进攻者嘶声道。

    看清了眼前的人,小巴尼瞳孔缩紧,带着不忿大吼道:

    “萨克埃尔!”

    小巴尼怒吼着挣脱双肩的钳制,死命挺起上身,捞住萨克埃尔的后颈,接着就是一记凶猛的肘击!

    但刑罚骑士不闪不避,只是抬起左臂,硬生生地受了这不顾一切的一肘!

    清脆的骨裂声从萨克埃尔的左臂里响起。

    刑罚骑士微微一颤。

    下一秒,痛得毫无血色的萨克埃尔顺势拉住小巴尼的右臂,双手用力!

    喀嚓!

    又是一道清脆的响声,小巴尼带着被打折的右臂,痛呼着重新躺在了地上。

    小巴尼抱着失去功能的右臂,痛苦嘶声,再也拿不起剑。

    萨克埃尔捂着同样重伤的左手,摇晃了一下,面色苍白地向后坐倒。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不过短短几秒的交手,战斗就结束了。

    就连第一时间拿起武器的塞米尔,也只能愣愣地看着眼前。

    “为什么,”小巴尼在剧疼中,用后脑狠狠捶打着地面,痛苦地质问道:

    “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

    小巴尼悲痛的嘶嚎中,生命无多的纳基躺在地上,咧嘴露出招牌的慵懒笑容,不断咳血的奈痛苦地呼吸着,想要理顺呛到肺里的血液。

    就在此时。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

    将小巴尼的哀嚎封死在嘴里。

    也将众人惊惶、痛苦、难过、不知所措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小巴尼颤抖着牙齿,仿佛将死的病人般抬起头。

    “十一次……”

    “不要……”

    是萨克埃尔。

    他带着满身的伤痕,趴倒在小巴尼的身旁,紧咬牙齿,从齿缝里露出几个词:

    “十一次……”

    “不要再有了……”

    话语颤抖,语气凄伤。

    小巴尼似乎清醒了一些,他茫然地看着一抽一抽的萨克埃尔。

    “什么……十一次?”

    萨克埃尔艰难地吸入一口气,又更加艰难地吐出,然后缓缓抬起头。

    将脸庞暴露在火光中。

    滴答。

    一滴眼泪,从他满是皱纹的眼眶旁滑落。

    仿佛悄无声息,又不可忽视。

    只见萨克埃尔跪在地上,举起空空如也的双手,满面泪痕,

    “够了。”

    他痴痴地道。

    那个瞬间,被魔能的后遗症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泰尔斯愣住了。

    萨克埃尔。

    刑罚骑士。

    强壮。

    沉稳。

    坚毅。

    冷酷。

    无可匹敌。

    不可抵挡。

    永不动摇。

    这就是他对萨克埃尔的印象。

    但是现在……

    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萨克埃尔。

    哭泣的刑罚骑士。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同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的卫队守望人。

    “十一次。”

    萨克埃尔啜泣着,嗫嚅着,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悔恨而痛苦,一抽一抽地开口:

    “终结历86年,约翰一世薨逝征途,膝下三星争位,内斗经年……”

    他满是泪水的眼睛看向虚空。

    “从那开始,王室卫队各为其主,同僚战友刀兵相见……”

    纳基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奈的咳嗽声越来越小。

    “没人知道,在守望人的记录里,六百多年的星辰王室卫队,已然经历了十一次的分裂和内讧……”

    萨克埃尔再一次痛苦地闭上眼睛,举在空中的双手仿佛捧着万钧巨石,又仿佛空无一物,不住地颤抖。

    “王室卫队……”

    “足足十一次的……”

    “手足相残。”

    泰尔斯的目光凝固住了。

    “求求你们,够了……”

    萨克埃尔转过头,带着哭腔,像一个崩溃的病人一样,哀求着每一个眼前的人:

    “不要再有……”

    “流血了。”

    地牢越来越昏暗了,只剩下仅有的一支火把,还在继续着时日无多的燃烧。

    等待着终将到来的黑暗。

    塞米尔呆怔地看着他,贝莱蒂惊愕地看着他,塔尔丁难过地看着他,库里悲哀地看着他。

    小巴尼,则无比矛盾地看着他。

    泰尔斯吃力地着扶着快绳,用尽全力站起身来。

    “比起历代的先辈们,我是王室卫队有史以来最糟糕、最懦弱、最无能、最差劲、最不堪的守望人!”

    萨克埃尔自白还在继续,他语气带着似乎一生也化解不开的悔恨和自责:

    “我无法保护你们,无力带领你们,无能庇佑你们,我甚至连自己的选择都做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他带着泪水,恍惚地扫过身边遍体鳞伤的队友们,最后停留在虚空里,看着不存在的人。

    “对不起,陛下。”

    “对不起,队长。”

    “对不起,大家!”

    孤独而寂寥的刑罚骑士微微一晃,本就伤势不轻的他似乎连支撑膝盖跪着的力气都用尽了,无力地滑倒在地上。

    “我什么都做不到。”

    萨克埃尔噙着泪水的目光凝固在泰尔斯的身上,仿佛看着另一个人,悲哀而绝望:

    “什么都……”

    “做,不,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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