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在濒死时会有所谓死前跑马灯的体验,有一解释是说大脑藉由调阅至今储存的人生经验来寻求自救的方法,是人体为存活而最后一搏的机制。
    虽然宁昭莲经历过死亡,但当时几乎是瞬间毙命,时空转移之快让她还没来的及感受这些就已作为新生命降世于此,所以该说是因祸得福吗?她竟在夕琉对她下死手之际解锁了新的体验。
    先是坠入无边的黑暗,接着眼前出现频闪现象,当回忆一帧帧涌现,内容果真是她所经历过的乏善可陈的一切──家扶中心里时闪时灭的灯、被泪痕染至斑黄的信纸、租屋处与公司间来回穿梭的通勤道路、昏暗的房间、朝她刺来的刃尖……至此,画面突地一闪,灰暗的色调变成了俱乐部里斑斓闪烁的光,桌上色香味俱失的餐点更换为摆盘精致的料理,冰箱里的啤酒逐渐被昂贵的酒类取代,随着持握的方向盘上的标志变迁,她搬进了富人区,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日子越过越好了,她以为自己苦尽甘来了,却被近距离的枪鸣剥夺了努力得来的一切。
    与近代高耸建筑截然不同的房屋外观、只有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的雕栏玉砌……被强迫开启崭新人生的她在这一世总算有了家人,奈何亲缘淡薄、女性位卑,身为女子,她在母亲眼中并无嫁夫拢权以外的价值,父兄又因高位而难近、姊妹因攀比而疏离……
    光亮一闪而逝,重坠黑暗之前,她眼前依稀晃过一双朝她递来的手。苍蓝宽袖镶银边,指节匀净玉纤纤,俨然是不属于凡人的雅净高贵。
    “二小姐,仆欲赴战场证明己身,此去也许难返,可知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
    这段记忆已是太久太久之前,久到她近乎遗忘、近乎褪色,拜这幕所赐,她隐约想起当初离开宁王府后就再也未返的那记略显单薄的身影。
    视线往上,入眼所及却成了模糊的色块,她没能寻忆起那人的模样。
    至此,她才恍然意识到刚才呈现的所有画面里,竟没有任何一张熟悉的容颜。
    ……是了,因为连亲情都不可信,所以即使两世为人,她也不曾对人心生眷恋、不曾有过刻骨铭心。
    都是过客。
    她对人生的心灰意冷仿佛与大脑的短暂激活形成连结,方才还在眼前鲜活跃动的一切转瞬间黯淡下来,身体机能也在此际快速衰退。
    黑暗、冰冷,浑身包含知觉都是不堪负荷的沉。
    陷落、沉坠,无法抵抗的疲倦感使她屈服,她就像被强迫关机的人偶,外界的喧嚣再也与她无关。
    “宁昭莲!”
    突然,寂静的深海里出现了浮沫,啵啵细响迫使她睁开半眯的眼。
    “她有气息了!终于有气息了!”
    “宁昭莲!你快醒醒!快醒醒!”
    遥远的水面透入光影,一涟波光晃荡,连带着让她的世界一同摇动。
    隐约地,她嗅到一阵药腥味,可是人如何能在深海中呼吸呢?
    她在困惑中再次尝试提气,却觉喉部传来一阵剧痛,疼痛和郁塞感让她不得已呛咳起来。
    “咳、咳呃、咳咳……!”
    急促的换气让肺部摄入氧气,随着身体重新动起来,她总算在剧咳后睁开了被水雾轻覆的眼。
    “你总算醒了!幸好、幸好你没事……”
    还没看个仔细,她就被人抱个满怀,然而就算感官尚未完全恢复,颈际传来的丝滑凉感和那微微晃动的柔亮长马尾还是让她得以辨认对方的身分。
    “凌枭……你、你好重阿……”
    自休克状态醒来,她吐出的第一句话一如往常地煞风景又不解风情,但这次非但没有换来怒目相对或反唇相讥,反而得到一记更紧更珍视的拥抱。
    “你这个笨女人,你要是再敢抛下一切昏死过去,我就每天每天拿剑敲你,直到你愿意醒来为止……!”
    “咳……还请手下留情……”
    宁昭莲为他的笨拙与言不由衷失笑,她轻拍他微微发颤的背,在安抚与道谢之余,心口也因为感受到真切的在乎而莫名生暖。
    这似乎是她与凌枭距离最近的一次。
    拥抱让他们心口相贴,他胸膛的起伏与心跳传来的震颤在在提醒她还活着的事实,都说死去是最轻松的事,但既然她活下来了,那么有些事就算再懒也得好好处理。
    缓息过后,她轻轻挣开凌枭的怀抱,接着撑肘起身,看向蹲跪在床前的银发少年。
    见对方在察觉到视线后不仅不敢与她对视,甚至还心虚地低下了头,她遂琢磨着事发当下凌枭的态度与可能的事态发展,决定用模棱两可的说词进行试探:“……若不是有夕琉的帮忙,我怕是永远都无法体会到窒息式调教的精髓。”
    “你说什么……?”
    “我……?”
    此言一出,无论是凌枭还是夕琉皆是一愣,但有别于后者慢半拍的反应,前者在震惊过后便激动的握住她的肩前后摇晃起来:“你什么意思?!难道他做这些都是你授意的?!”
    宁昭莲被他晃到有些眼花,但乱哄哄的脑袋仍未停止思考,见两人的反应截然不同,她心下有些猜测,故又道:“我想你应该也吓得不轻吧?幸亏凌枭没有不由分说地一剑把你砍了,否则我真是罪过。”
    “我、我……”知道宁昭莲是想袒护自己,夕琉不由得更内疚了。他跪移着向前,试图请求她的原谅:“对不起……我真的……很对不起……”
    “没什么,是我的要求比较过分,不过这种感觉经历过一次也够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为难。”勉强忍住眩晕感说完,她终于将手抵在凌枭胸前,虚弱地皱眉道:“别摇了……有点犯恶心……”
    “……”至此,就算凌枭再担心再生气也不好责骂她什么,只能沉着脸扶稳她。  “……就你心大。你可知我刚进门就见他哭求大夫一定要救醒你时的心情?”因为夕琉实在哭得太惨,当时情况也确实紧急,他才没有立刻处决对方,选择优先将她救醒。
    他原想着要是救不回来,无论如何都得让夕琉一命抵一命,可是事发过程竟是这样?
    窒息式调教?还是她主动要求的?
    虽然他对调教一知半解,但历经此事他总算明白了,眼前这女人为了她所钟爱的调教,是真的可以不要命。
    “别担心了,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吗?而且多亏这件事,我才知道原来夕琉会担心我的安危,看来之后你我都没必要一直防着他了。”
    “……”
    见她又毫不心虚地讲歪理,他不服气的瞪视她,感觉心头有乱窜的火焰延烧。
    不仅是不满她不把性命当一回事,更是不满她跳过询问他的步骤,径自选择向夕琉求助。
    是不相信他吗?否则他怎么想都想不出自己被排除在选项之外的理由。
    如果她寻求协助的对象是自己,他敢保证绝对不会发生这种意外。
    “……你得发誓,这种危险的尝试不会再有下一次。”
    看着怒气冲冲的凌枭,宁昭莲只能无奈点头:“好好好,我发誓。”
    “……”凌枭向来脾气差又难相处,有情绪时更别想轻易安抚,但现在胸前那双一会儿轻拍安慰、一会儿轻抚顺气的小手仿佛有奇效,竟是一下子就让处于盛怒之际的他平复下来。
    ……好气。
    可是又很难真正对她发怒。
    他为自己的妥协感到自厌,却又因她难得主动的碰触尝到一点甜。每被碰一下,他的尖刺就会被她一点一点地抚顺成柔毛,难驯的硬脾气被摆平,逐渐变得色厉内荏。
    到后来,就连宁昭莲对夕琉招手唤其靠近,面对一直以来针锋相对的少年,他竟也莫名地不起杀心。
    可惜宁昭莲压根没因为他的乖软退让感激涕零,只是轻拍两人的手背,自顾自地感到欣慰。
    这就对了。
    同住一个屋檐下,猜忌和争吵都是多余,他们俩若能好好相处,她才能更轻松地过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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